他按照颜姐姐的吩咐,首先来到繁京的临江酒楼分店,却见一个五十几岁、衣着光鲜的大叔正拉着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貌少妇说话。那少妇的一双纤纤素手几次三番想要挣脱大叔的魔爪,却都被大叔拉了回来。他猜想到,酒楼里如此美貌的妇人,大概就是将颜姐姐抚养长大的颜姨姨。
东方愆十分不屑地大跨步走上前去,用蛮力拉开了那个痴缠少妇的大叔,对颜笑行礼问道:“请问姑姑可姓颜?”
颜笑点头间,那大叔拽开东方愆,怒道:“哪来的臭小子?竟敢打扰我和颜娘子道别!”
原来东方愆眼中的魔爪大叔,就是苦等颜笑十年而不得的赵七。
晟王府的三个护卫见赵七敢拽东方愆,于是三人齐齐将赵七拉到了一旁。赵七一脸无奈地看向那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问道:“臭小子敢跟我动粗?不知道我赵七爷在陈国的名号吗?”
东方愆听他说自己是“赵七爷”,于是朝晟王府的三个护卫挥挥手,道:“放开赵七爷,都是自己人。”
赵七愤然道:“谁跟你是自己人?臭小子你一身楚国打扮,怎么却一点都没有楚国人的温文儒雅?你们楚国是不是七王打仗打太久了,把百姓都打得不会动口,只会动手了?”
东方愆不理赵七,对颜笑行礼道:“颜姑姑,小侄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愆字,专程带了颜姐姐的家书来给你。”于是从怀中掏出恕儿交给他的一封厚厚的家书,递给了颜笑。
颜笑未拆家书,只见信封上的字迹,便知是恕儿亲笔所写。她好奇问道:“不知东方小公子,与我们恕儿是如何相识的?”
东方愆双手叉腰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不过颜姐姐在蜀国成亲时,我作为她的家中小弟,参加了她的婚宴。”
颜笑与赵七对望了一眼,随即拆开手中厚厚的一叠书信,以“颜姨”二字开头,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二十余页,用的是蜀地出产的名贵红木薄纸。颜笑想要拿到安静处仔细阅读,于是将那二十余页红木薄纸叠好放回羊皮信封,却发现羊皮信封里还有一个薄纸信封。她将薄纸信封取出,上面写着“赵七叔亲启”。
赵七乐呵呵地接过信,道:“白眼儿狼小丫头还是有心的!知道念着七叔我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她如今去当将军了,肯定管不了她落在陈国的半壁商业,于是写信来将她的钱全都孝敬我赵七了!”
颜笑白了赵七一眼,道:“颜氏产业,姓颜不姓赵,你别痴心妄想着贪图恕儿给我留下养老送终的钱!”
赵七哼了一声,笑咪咪道:“颜娘子你早晚都是我的!与其托着半个陈国来给你养老送终,不如将你的后半生托付给我赵七一人。再说了,恕儿名下的颜氏产业,还不是她赵七叔我奔波劳苦、兢兢业业地给你们积攒下来的吗?”于是喜滋滋地拆开信。
恕儿给赵七的信,言简意赅,主要是让他将颜氏产业之下能够周转出来的现银全部都充作复国盟军的军饷,颜氏名下的米面店铺的库存,全部充作复国盟军的粮草。其他生意正常运转,并无改动。
赵七越看脸色越沉,最后长叹了口气,叠好信,交给了颜笑,道:“白眼儿狼,就是白眼儿狼!你让苏杨和苏柳他们按照恕儿的吩咐去办吧!赵七我,果然还是得自力更生!话不多说,颜娘子,好生等我回来!”
赵七向颜笑匆匆行了个礼,正转身要走,只听颜笑在他身后嘱咐道:“赵老七,你四五年都没去关外走生意了,这趟一定要小心!你好好回来,我就将恕儿留给我的全部财产,分一半给你。”
赵七背对着颜笑摆了摆手,道:“我保证,这是我赵七这辈子最后一趟跑关外!大赚最后一笔,我就回来娶你!”
东方愆看向赵七的背影,忽然觉得,人,果然不可貌相。适才他还以为那痴缠妇人的大叔是个人间败类,现下却是又羡慕又遗憾,侧头对颜笑说:“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得尽快回楚国复命,我也要随赵七爷去晋阳关外看看!”
颜笑道:“小公子在陈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同我讲。”
东方愆低声道:“颜姨,我是王爷派来接苏姨回楚的。林哥哥已回了王府,但楚境战事频繁,林哥哥无暇分身亲自前来。”
颜笑一边打量着东方愆,一边将他拉到了酒楼里的僻静包间,问道:“不知小公子与楚国晟王有何渊源?”
东方愆坦言答道:“我爹是晟王府的第一谋士,东方毓。我算是在晟王府中长大,王爷犹如我的义父。接王妃回虞陵一事,王爷交给谁都不放心,令他放心的人却又都分身乏术,所以王爷和林哥哥决定让我这个不起眼的小毛头走一趟陈国,我爹也同意让我出来历练一番。我本该两个月前就到繁京了,可是中途去紫川喝了容哥哥和颜姐姐的喜酒,所以来得晚了。”
颜笑谨慎道:“小公子如何证实你所言属实?”
东方愆道:“颜姨可去替我问王妃一句话,就说十一年前离开虞陵晟王府时,王爷给小爵爷的黑色金刚玉玉坠上面,可还有一道形似龙身的划痕?”说罢,从怀中掏出晟王写给苏琴的家书,递给了颜笑,又道:“小侄还要去晋阳宫中送一封家书,就不与颜姨多说了。三日之后,我再来酒楼。到时王妃若已准备妥当,颜姨便可领我去见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引狼入室(下)
当东方愆在陈国晋阳宫中胡吃海塞的时候,赵七已经与几个曾经一同往返戎族领地的兄弟,组建了一支小商队,几人准备轻车熟路地,最后一次征服那片荒漠。
西出晋阳关,几个往日兄弟,坐在骆驼上,边喝酒,边看着前方的荒漠落日,夕阳西下。
他们这次要运到戎族的,是轻巧精致的碧凉妆品。
赵七的往日兄弟们酒后调侃:“七爷,你莫非是追那酒楼酿酒的颜娘子,追得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
“肯定是神志不清、无可救药了!”
“是呀!咱们七爷是谁?黑市狼商!陈国第一大掌柜!如今户部老爷都要对他点头哈腰,可是他呢?他居然抽疯了!”
“疯了,疯了!”
“疯成什么样子呢?”
“疯到又要亲自闯一趟荒漠!而且九死一生地跑去戎族,竟然就是为了这么一点点胭脂水粉!”
“七爷呀七爷,这胭脂水粉,在陈国卖得金贵,可是戎族那些吃生肉、饮狼血的野蛮女子,她们懂香料吗?她们用胭脂吗?”
“哈哈哈……依我看,咱们七爷这是要去戎族自暴自弃了!香料胭脂卖不出去,他就把自己卖给戎族蛮女!看她们不把他给活剥生吞了!”
“七爷呀七爷,你何必苦情如此呢?那颜娘子不要你,还有李娘子、赵娘子、列国娘子!当年黑市上的一众娘子,都对你马首是瞻、芳心暗许,你为什么偏偏看上那个百毒不侵、颜不老色不衰的妖婆子呢?”
“干脆你这次就带几个戎族女子回去!好好在那妖婆子面前,抖一抖威风!”
赵七瞪了一眼称颜笑为“妖婆子”的两个兄弟,道:“我赵老七,就是喜欢小妖女!你们再叫她一声‘妖婆子’试试?看我不把你们两个扔出去,喂那些戎族的恶狼婆子去!”
二人敛了笑意,“嘿嘿嘿”地不再作声。
赵七看向远方,心下决然。
那天,诸葛世家在璇玑孤岛上的大管家莫心死亲自登门,将两本行军图册交给了赵七。他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西出晋阳关,越过茫茫荒漠,将那漠北的虎狼之师,再次引入九州。
莫心死说:“死局要以杀招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一举灭了宋国,就不能犹豫。灭了宋国,四国盟军,再围剿戎族在九州抓瞎的军队,方可永除九州后患。四**盟已经达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七却觉得,这是晋阳关外的一股子邪风。而他,正要亲自煽动这一股子邪风。
他问莫心死:“为什么让我去送这两本行军图?诸葛世家百年之前就在做关外生意,随便派一个诸葛家的商队去就可以,为什么独独找上了我陈国赵七?”
莫心死坦言道:“若是以前,的确可以由诸葛家的商队出面。可是现在,主上变作了卫国国主,若是与关外戎族有丝毫牵扯,便对齐卫复**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齐卫复国,要靠戎族协助,那么即使复国,也会遭九州悠悠众口的唾弃!主上大概预料到了今日之举,所以为了避嫌,诸葛世家已经十年未走关外生意。可是赵七爷,你是陈国人,且只是陈国的一介商人。陈国与宋国有仇,你为报父亲兄弟之仇,拉拢关外势力来灭宋,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不会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在九州烽烟点燃之前,出了晋阳关,去了漠北。就算有人知道了,这两本行军图,又怎么可能是你能画得出来的?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根本骂不到你。”
穿过荒漠,便见绿洲。越过绿洲,更有青青草原。
草原上的大河万里澄澈,静静流淌,倒映着蓝蓝天空和白白云朵的颜色。
赵七年轻时第一次看到这青青草原、蓝蓝河水,就听戎族人说过,这条河,名叫“吉布长河”。吉布长河的源头,在天芒山山脉的古兰阿木神山山顶。
戎族人有个传说,说古兰阿木是掌管生死轮回的万物之神。他的神力,被封印在天芒山山脉最高峰上的万年玄冰之中。
每年春天,万物复苏之时,古兰阿木也会觉醒。他用神力融化玄冰,玄冰化作长河,自天芒山顶,流淌到孕育着戎族人的草原上,为他们带来青草的绿色、绵羊的白色、战马的棕色、以及草原野花的五颜六色……
戎族人说,万物皆有今生来世。今生,是草原上的绵羊,来世,古兰阿木会把你变作一个柔美的姑娘。今生,是草原上的战马,来世,古兰阿木会把你变作一个英俊的猎人。
今生,是称霸草原的狼群首领,来世,古兰阿木会把你变作戎族人的汗王!
赵七第一次听闻今生来世的理论时,惊奇地觉得,原来戎族蛮人还挺矫揉造作。我们九州百姓,不信来世,只信今生。
今生是柔美的姑娘,就是柔美的姑娘。今生是英俊的猎人,就是英俊的猎人。来世,谁还认得谁?
可是在繁京的喧嚣里,赵七偶尔也会独自坐在旧城楼上,喝一喝酒,望一望夕阳,想一想戎族人口中的今生来世之说。或许,繁华喧嚣里,的确不需要期待来世。可是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上,在那白雪皑皑的天芒山里,在那亘古流淌的吉布长河边……牧马放羊的戎族人,奏着苍凉的马尾琴,唱着悠远的拉歌,他们,是真的坚信不疑,今生走了,还有来世。
漠北草原上,几个牧马放羊的戎族人正在远处放声歌唱:
苍生轮回,万物皆不灭。
古兰阿木,真神的祝福。
你的神力,化作了吉布长河,
永生永世,滋润着羚格草原。
前世的绵羊,今生是动人的姑娘,
今生的战马,来世是威猛的猎人。
马尾琴,麽拉歌,
放羊人,牧马者,
我们都在唱着
草原的狼王,就是我们的赫兰野汗王!
草原的狼王,就是我们的赫兰野汗王!
赵七清清楚楚地听懂了那牧歌的最后一句。他眯起眼睛,看到了漠北羚格草原的尽头,就是传说中的戎族王都狼城。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直取东阳 (上)
秋去冬来,为复**盟屯兵十万的蜀国紫川,云起风寒。
懿斓山顶的青石台上,男子披着银灰狐裘,女子穿着红狐大氅,一对新婚璧人,刚刚堆好了一双雪人。
雪人一高一矮,面朝远处峭壁的瀑布。那瀑布,一半是飞流直下的水,一半是凝固时间的冰。
诸葛从容指向瀑布,温言对恕儿说:“纵使时光流转飞逝,我对你的感情也会固若坚冰。”
恕儿故意刁难道:“春暖花开时,坚冰也会融化。”
诸葛从容说:“融化以后,坚冰下会开出一朵最美的花。”
恕儿轻轻拍了拍诸葛从容在寒风中红扑扑的脸颊,甜甜笑道:“如花似玉,说的就是我家的西岭相公!”
诸葛从容抬手抓住恕儿男装发髻上随风飘扬的蜀绣红丝带,那是花好月圆的婚宴上,他亲手为她系上的结发定情之物。丝带在他的手中圈圈绕绕,一抹碧凉凝香似在凛冽寒风中吹来了春日暖阳。他说:“国色天香,说的就是我家的西岭主公。”
恕儿靠在诸葛从容身侧,说:“等齐卫复国之后,我们就去璇玑孤岛上把你的小红狐给送回关外吧!可怜他好好的一只公狐狸,却要整日孤孤单单地与素仙前辈他们作伴。”
诸葛从容揽着恕儿,轻抚着她毛绒绒的红狐大氅,笑道:“好!不过小狐跟我走遍九州列国,又在孤岛修身养性,实在已是狐狸界文武双全、玉树临风的大才子。等他有朝一日回到关外,那天芒山里的大小胖瘦母狐狸们,还不为他神魂颠倒、争个你死我活?”
恕儿“哼”地一声,扭头嘟囔道:“我看想让列国大小胖瘦母狐狸们为之神魂颠倒、你争我夺的,就是你这只坏狐狸!红毛小狐狸若是敢去祸害天芒山,肯定就是你这个银毛老狐狸给教坏的!”
诸葛从容将脸凑到恕儿眼前,笑咪咪地说:“那我这只银毛的,在主公眼里,是不是文武双全、玉树临风?”
恕儿重重拍了拍他凑近的脸,嘴角弯了个弧度,说:“这只银毛的,顶多是貌美如花、如花似玉!大小胖瘦母狐狸们看到你,只会想把你当路边野花一样踩扁扁,免得占着美人榜首的大坑不拉狐狸屎!”
诸葛从容忽然眯起眼睛,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赵王肯定是个大断袖!他看上了我,才无缘无故非要教我杳然剑法,还无缘无故非要让我当什么美人榜首!”
恕儿瞟了诸葛从容一眼,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复国盟主要不要使一出‘美人计’?反正我们四**盟七零八凑地才招募到十万兵力,说不定会被宋国的三十万步兵活活踩死。听说赵国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屯粮屯兵,与世无争,估计二十万精壮兵力肯定是有的。还望盟主不辞辛苦,亲自去赵国一趟,当着断袖赵王老儿的面,长剑曼舞,轻解狐裘,说不定他芳心一动,就一把掀开金纱帷帐,将盟主扑倒在他的花圃间、田野上!然后你乘胜追击,枕边借兵,复国盟军登时便暴涨二十万精壮!到时候,盟主名节虽败,却不妨碍兵书史册上,寥寥记你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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