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心死点头道:“没错。”
赵七又困惑道:“可是他若死活不肯来呢?”
莫心死道:“主上说,他会来的。因为主上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一位配得上‘大汗王’这个称谓的戎族首领。他不过三十来岁,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完成了他父亲的遗愿,将戎族各部收敛一统。最近一年,戎族军队已经在陈国边境挑衅多次,且不像以往一般掠夺些财物便遁走荒漠。戎族,已有蠢蠢欲动之态,只差有人为其牵线引路。九州大地,锦绣江山,一片繁华,他若是个有野心、有脑子的大汗王,拿到这两本书后,就一定会来。”
于是赵七伸手夺回了刚被莫心死收走的两本书,毅然道:“那我赵七便亲自去请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昔人已逝(上)
东方愆向蜀王乌邪、诸葛遁迹、诸葛从容和恕儿几人辞行之后,带着晟王府的三个护卫和两封送去陈国的家书,随萧寻一同下山去了紫川城中的小隐棋社。他想在临行前,和萧叔父下最后一盘棋。
近日来,小隐棋社在紫川城中极有名气,因为四面八方而来的齐卫旧人,想要加入复国盟军前,都要先到小隐棋社报上姓名籍贯。棋社中人多眼杂,许多生疏面孔都来到棋社之中下棋,甚至有人根本不会下棋,也要故作黑白博弈。萧寻和东方愆都知道,那其中不乏宋国派来打探风声的探子。
一老一少正坐在棋社中最雅致安静的包间下棋,棋社的小厮轻轻扣门道:“国主,门外有一身着赵国服饰的蒙面女子递上拜帖,想与国主单独一叙。”
萧寻接过拜帖,只见上面的隽秀小字傲骨卓然,凛冽里却又透着婉转,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笔迹。拜帖上只有寥寥四句歌谣:
怡人园里百花开
牡丹芍药你来猜
望星台上摘星星
摘个紫微拿回来
东方愆见萧叔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拜帖,一动不动地似已将时间凝固,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问道:“萧叔父,是何人前来拜会?”
萧寻仍盯着那拜帖,嗓音突然比平时沉闷了一些,起身道:“愆儿,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启程去陈国办你姐姐嘱托的事情了。这盘棋……我们来日再下。”
东方愆看了一眼那局只开了个头的棋,知趣地起身拜别道:“多谢萧叔父这些日子教愆儿下棋。这盘棋,愆儿记住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和萧叔父将它下完。”
萧寻点了点头,起先走出包间相送,东方愆与三个护卫紧随其后。
棋社门口,东方愆再次对萧寻深深一拜。转身时,忽见一个赵国人装扮的蒙面妇人站在一旁略远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睛,澄澈无波澜,却紧紧扣人心。东方愆见那妇人正看向萧寻,知道她便是适才送上了拜帖的女子。他觉得那妇人多半是萧叔父在齐国的旧识,于是朝她遥相行了一礼,便带着三个护卫匆匆离去。
蒙面女客见那个比萧寻略高一些的少年转身走了,于是婷婷几步,走到了萧寻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无言,沧桑过后,没有眼泪。
萧寻记得那首歌谣他记忆中的第一首歌谣,大概是在襁褓之中第一次听到。后来,母后生了个妹妹,亦时常抱着妹妹,在怡人园中轻声哼唱。
萧寻不语,转身走入棋社,蒙面女客跟在其后,两人走进适才萧寻与东方愆下棋的僻静包间。萧寻肃然吩咐小厮道:“门外二十步把守,谁都不许过来。”随即亲自紧紧掩上了包间的门。
两人之间,隔着布局未妥的棋盘。蒙面女客摘下面纱,虽年近四十,却容颜未老。
萧寻平复了心中云卷云舒般的波澜,温言道:“自我们离开,怡人园里已经花开花落……三十载。”
女人微微一笑,说:“那‘望星台’亦被改做了‘摘星台’。”
萧寻叹道:“昔人已逝,你我竟都还活着。”
女人摇头道:“萧忆已死,活着的,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
“你如今……住在赵国?”
“平梁城外,几亩菜地,归园田居。”
“如此……也好。”
“齐卫复国在即,我这个身败名裂的人,本不该前来打扰。可是听说哥哥尚在,岂能不来一叙?”
“二十年前,白玉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害了你?是谁救了你?”
女人答道:“大概是害我的人,救了我。”
“此话怎讲?”
“当年我临盆生子之后,血流不止,但正是这血流不止,救回了我的性命。我本以为那是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口气,可是已经游离的神志却渐渐清明。我醒来时,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素华宫里只剩下我和刘瑛派给我的一个亲信,叫做亭芳。她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发呆。我咳嗽着回过气来,亭芳惊喜地低声唤着我。她说,素华宫里肯定有人要害我,问我能不能下地行走,与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到宫外疗养,顺便寻找被抱走的孩儿。我喝了很多水,恢复了些力气,与亭芳熟门熟路地离开了白玉宫。那天我不知道白玉宫的守卫为何少了一大半,宫人也少了许多,很多地方根本没人把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忆死去的那天,宋王也有了谥号,叫做宋怀王。”
“原来你竟是……死而复生。”
“离开白玉宫后,亭芳带我去了玉都里一家生意冷清的小医馆看病疗养。那里有个神志略疯癫的医师,是亭芳儿时的旧友。亭芳说,他是十来年前为治宋国旧都宜德的一场瘟疫,胡乱尝了太多草药,才变得神志疯癫。宋武王迁都玉都之后,为了报答他治疗瘟疫有功,将他带到了玉都,还给他开设了一个医馆。他颠三倒四地对我说了很多,我能听懂的,大概是我临盆前其实中了两种不同的剧毒,但是两种剧毒刚好以毒攻毒,好巧不巧,化为了有奇效的凝血之药。我血流不止,将体内的剧毒排得**不离十,却又正好留下了剧毒所致的凝血之药。我神志游离,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我渐渐醒转,则是因为凝血之药发挥了效用,止了血。我的身体底子好,止血之后,回过气来,喝了水便逐渐恢复。亭芳搀扶着我起身下地,虽然步履艰难,但是既然尚存一息,就不能轻言放弃。”
萧寻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好一句,既然尚存一息,就不能轻言放弃。我,何尝不是这样爬起来,爬出死人堆的?
许久之后,他哽咽着问道:“妹妹,你后来可找到了你那个被人抱走了的孩子?”
“不用找。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与谁在一起。哥哥,这个人,你也认识。”
萧寻茫然:“是谁?”
“曾经的楚国纨绔,如今的卫国国主。”
萧寻惊讶道:“那小容……是你的儿子?”
女人轻轻点头,欣慰一笑。原来你们,叫他“小”。
萧寻双手一拍,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那孩子长得……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好像似曾相识!怪不得!怪不得一向清冷孤傲的诸葛兄,唯独对小容那样无微不至!”随即又问道:“你听说小容成亲了,所以赶来祝贺吗?他们父子,都在蜀宫里,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们,可好?”
女人摇了摇头,语气释然:“尘缘已了,何必相扰?如今小是复国盟主,你是齐国国主,诸葛,是卫国国主。我若还活着,齐国却执何复国之辞?你既然不知道小的身世,诸葛想必也并未告诉过小。这些年,江湖上关于齐国亡国公主的流言蜚语,我已听得太多。小不知道他的娘亲是谁,其实对他而言,是最好的。”
女人遮上面纱,对萧寻欠身行礼道:“哥哥,我该走了。有你在,有诸葛在,我已心安。山长水阔,相见无期。魂命可贵,各自珍惜!”于是拂袖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昔人已逝(下)
赵国平梁,赵王独孤谲正一个人在宁和宫的宏泱殿中批阅奏章,殿外传来赵国公主独孤清的声音:“王兄今日可否有空教我几套剑法?”
独孤谲抬头,只见独孤清一身简洁男装,拿着柄长剑,款款走入宏泱殿。
独孤谲继续批阅奏章,语气却还算温和:“公主想要学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独孤清走到案前,低头看向赵王,肃然道:“这次我是真的要好好学。”
赵王抬头,浅浅一笑,道:“公主不必为复国盟军起兵伐宋一事担忧。我向你保证,赵国中立,两不参与。”
独孤清蹙眉看着赵王,觉得面前的男人虽然只是浅浅一笑,虽然依旧难以琢磨、难以接近,但是只要能看到他,只要能听到他说话,她的心,便能安稳静下。
独孤清将剑不轻不重地放在案上,坐到了赵王身侧。赵王见她不语,便又低头去看奏章。
良久之后,独孤清从袖中掏出赵国虎符,低声道:“刘瑛,四国盟军起兵伐宋,你难道不知,在宋国,人人都要尊称你为‘宋怀王’吗?你若想要出兵援宋,父王留给我的虎符在此,赵国之兵,你尽可用。”
赵王瞥了一眼独孤清手中的虎符,又是浅浅一笑:“原来赵国的兵符,倒是和宋国的兵符长得挺像。难道九州列国的兵符,都是出自同一个木匠铺?”
独孤清见刘瑛对她用生命相护二十年的赵国虎符无动于衷,对她反复思考了三天三夜的决定无动于衷,不禁又是窝火又是难过。可是身侧的男人,早已将目光又转向了奏章。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虎符扔到了地上。
她猛然站起身子,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宋王刘瑛,我护了虎符二十年,我守了你二十年、念了你二十年、忍了你二十年,为何你竟还是对我不冷不热、笑浅言疏?”
刘瑛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宏泱殿的角落,俯身捡起了一半虎符,又移步拾起了另一半。他见第二半虎符的虎耳被摔掉了一角,于是又俯身在附近仔细寻找。
独孤清见他如此不顾君王的模样,像个低贱宫人一般,满地寻找一块被自己摔坏的东西,不禁更加窝火,却又更加难过。
她依旧站在案前,冷冷向背对着她的刘瑛道:“爷爷告诉我,宋怀王为了名正言顺地收复齐国之地,收复齐国人心,故以国礼迎娶了齐国的亡国公主。我固执地相信了二十年。我还相信,二十年前,你把十三岁去宋国和亲的我送还回赵国,是因为你觉得陈宋两国关系紧张,赵国夹在中间,不该有所偏倚,送我回来,对赵国才是上策,爷爷才能觉得宋国是真心为赵国好。你做赵王二十年。二十年来,你不娶我,不碰我,我相信你还是为了赵国好。因为你扮做的,是我的兄长,我们之间,岂能苟且?可是我不愿承认的是,我骗了自己二十年。”
刘瑛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兵符虎耳的一角,捡起来后,拼凑在虎符上比了比,果然不错。
独孤清看着刘瑛漠然的背影,哽咽道:“你当初不娶我,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年纪小,也不是为了赵国好。你不娶我,只是因为你不愿娶我!你如今不碰我,不是因为你我要假扮兄妹,也不是在为赵国好。你不碰我,只是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心里的人,十年,二十年,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身世不清不楚、清白无法自证的亡国公主!”
宏泱殿幽暗的角落里,刘瑛的背影略显僵硬。
独孤清见刘瑛既不转身,也不回答。她徒然笑了,笑声绝望而孤独。
她说:“刘瑛,世人皆笑你是个聪明的君王,却是个愚蠢的夫君,笑你登基不到一年,绿帽却不知被那齐国的亡国公主、繁京的第一舞姬戴了多少顶!可是全天下只有我独孤清知道,赵宋两国王位,都治不好你对一个死人的相思!痴情如宋王,绝情如赵王,全都在你刘瑛一个人身上!”
刘瑛转身走向独孤清,将虎符和那摔掉的一角塞到了独孤清的手中。他无喜无怒地说:“公主,当初你的兄长在平梁战死,你的爷爷亦在陈军杀入宁和宫后一病不起。他临死前将赵国托付给了我,将虎符托付给了你。二十年来,我对赵国鞠躬尽瘁,问心无愧,没有辜负老赵王的嘱托。但虎符之重,更重于赵国。赵国弱小,男丁皆兵。这统率赵军的虎符,不是两块普通的精致木头,而是赵国仅有的三十万男丁的身家性命。还望公主,珍之、重之。”
独孤清紧紧握着手中虎符,忽然泪如雨下。她抽泣道:“你既是宋怀王,为何却不出兵救宋?你……是不是压根就想让复**收复齐卫之地,为你心中的亡国公主,重建故土?”
刘瑛转身回到案前坐下,直视独孤清,不紧不慢道:“公主也知道,我只做了不到一年的宋怀王,却做了二十年的赵国国君。我不会视赵国百姓如草芥,不会拿赵国兵士的性命开一丝一毫的玩笑。那齐卫陈蜀四国盟军,并不需要借道赵国,他们直入宋境,战场在宋国,与赵国毫无干系,赵王为何要派兵去救?当年宋武王踏破齐卫两国,赵国没有援助齐卫,近日齐卫复国,此时赵国若去援宋,你的爷爷岂不是会无端背上助宋武王灭齐卫之责?那四国盟军,来势汹汹,士气蓬勃,此时赵国若与他们对峙,岂不是自讨灭国之危?他们大可以不攻宋,而是先灭了曾与宋国同盟的赵国,再在赵境屯兵屯粮,徐徐复国。而宋国,从未与赵国结盟,又为何会发兵援赵?所以为保赵国百年基业,赵国只应示弱,只应远观。”
独孤清擦干了眼泪,仔细想了想刘瑛说的话,长叹一声,道:“多谢兄长能为赵国着想。可是……四国盟军来势汹汹,士气蓬勃,兄长真的不打算去援助宋国?”
刘瑛望向东面宋国的方向,道:“公主,四国盟军可以轻而易举地吞灭赵国,却还不是宋国的对手。”
独孤清将信将疑:“你真的确信,你那勤政的儿子刘,能够独当一面,击溃四国盟军?”
刘瑛平和答道:“我答应过老赵王,只要我一日是赵国之君,就不会将赵国百姓陷入危难。赵国之兵,我一个将士都不会用。若是儿抵挡不住,我便回去助他。击溃四国盟军,独我一人足矣。”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引狼入室 (上)
东方愆到达陈国繁京时,听闻齐卫陈蜀四国盟军已在蜀国紫川招募了八万兵士。此时四国大军分别各有两万,还在继续招募。他知道楚国晟王军,也是八万兵士,而宋国,据说单是步兵就有三十万。他有些担忧地朝蜀国方向望去,心想,若是容哥哥他们不在立冬前招募到至少十万大军,仅以当下的八万兵力去打宋国,恐怕宋国的骑兵还没出来,三十万步兵就已将八万复**活活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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