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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作者:虞安逸
  宫人道:“二拜高堂!夫妻白首,永不相忘!”
  两人齐齐转身,朝着殿首上座的诸葛从容、乌邪、薛媚和萧寻四人跪拜。恕儿的额头从婚书上抬起时,匆匆看到,那绢帛的四角有极其精美的蜀绣花样,上面两个角分别有一对鸳鸯和一对大雁。
  宫人又道:“夫妻对拜!宜室宜家,恩恩爱爱!”
  两人转身,面对彼此而立。透过面前的珊瑚垂珠,恕儿偷偷看了一眼诸葛从容,却发现诸葛从容正痴痴看着自己,眼里的炙热融化了温柔,如同汹涌波涛,狂啸着将她的魂魄席卷出窍。
  宫人见两人站着不动,于是又提醒道:“夫妻对拜!宜室宜家,恩恩爱爱!”
  众宾客不知这是两个痴人忘了跪拜,还以为蜀地的习俗,是要喊两遍夫妻对拜,方可下跪。
  两人回过神来,下跪对拜。恕儿的额头触在婚书上时,又瞄到那绢帛的下方两角分别有一对春燕和一对喜鹊。两人起身,将婚书叠好放入怀中。
  诸葛遁迹和萧寻走到二人面前,各自从宫人递上来的金玉托盘中取了一件玉器。诸葛从容拿的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齐白玉环,玉体晶莹剔透,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玉絮。萧寻拿的是一把黑色金刚玉玉钗,形若小剑,剑柄上还镌着一朵梅花。
  诸葛遁迹将齐白玉环交到诸葛从容手上,温言道:“小,这两样价值连城的玉器,早就该是你的,义父只是迟迟没有给你,想等到你长大些,成家立业时,再隆重地交到你手上。这枚齐白玉环,夜晚发光,犹如星辰。义父希望你今后无论顺境逆境,皆能从容面对,就算夜色漆黑,也不忘本心光明。你与颜姑娘要相互扶持,彼此信任,偶尔小别,要相互惦念,朝朝暮暮,亦要日日珍惜。”
  诸葛从容握着齐白玉环,感到那玉环上还有义父手掌的余温,不禁想到自己儿时无论如何调皮,义父总是像今日这般温言如玉,从不与他生气着急,磨得他自己也没了脾气,渐渐觉得调皮捣蛋是件很无聊的事,于是小小年纪便随着义父在周王古墓里静心乘凉,读书、练字、习琴……
  诸葛从容的眼眶忽然氤氲,他对诸葛遁迹道:“义父的养育教导之恩,孩儿永生感念,至死不忘。”
  诸葛遁迹拍了拍诸葛从容的肩膀,转身对恕儿道:“颜姑娘,你手里的镌梅金刚玉玉钗,是我当年……送给齐国公主萧忆的定亲之礼。如今,你既是齐国国主的义女,自然也是齐国公主,这支钗子,归你所有,也算有始有终。小生性良善,有情有义,你嫁给他,他定会一辈子都敬你宠你。如若他惹你生气,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他的武功再好,也不是他义父的对手。”
  恕儿抿嘴一笑,道:“多谢诸葛岛主……”
  萧寻道:“什么岛主?你也该叫他一声‘义父’。”
  恕儿低声道:“义父……”
  萧寻点头道:“该说的话,诸葛兄都替我说了,该给的贺礼,他也都出手阔绰地给了。我还是空手而来,不过,今后你们两个孩子有什么委屈、遇到什么麻烦,尽可向我来倾诉、解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我所能帮你们化劫成缘。”
 
 
第一百六十章 九州陪葬 (上)
  长辈赠礼罢,便是合髻结发之礼。
  诸葛从容揽起垂在肩头的一缕乌发,握住恕儿的手,与她一同用金刚玉钗将自己的头发割断,又割断了恕儿肩头的一缕发丝,把两缕发丝交给恕儿。恕儿将两缕青丝缠绕相叠,用宫人递上的红棉绳打了个死结,放入一个红色蜀绣荷包之中,交给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将荷包放入怀中,接过宫人递上的一条蜀绣红丝带,双手灵活地系在了恕儿的发髻上。
  此时宫人端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玉盏,一黑一白,都用染了桃花红的几粒糯米粘在杯身,黑白玉盏便各有一朵桃花点缀,以示喜庆。
  诸葛从容拿起卫国金刚玉所制的黑玉盏,恕儿拿起齐国齐白玉所制的白玉盏,手臂相绕,将手中的交杯酒,喂到了对方嘴中。诸葛从容喝到的,是齐国名酒,白玉泉。恕儿喝到的,是三年前在西岭骷髅门的酒宴上尝过的卫国名酒,烈雨。
  两人酒浇浓情,心中不约而同所想,却是感念蜀王与王后的细心安排,将齐卫婚盟的诺言融入二人的小小姻缘,布置得恰到好处。酒尽,两个玉盏里还各有一颗莲子,寓意多子多福。
  礼毕,两人拜别了鸳鸯殿中四**盟的一众宾客,随蜀宫宫人走出大殿,身后喜庆的礼乐之声里,夹杂着众宾客继续宴饮的欢笑声。
  两人的衣袖依然相连,红绸衣摆长长坠地,卷走了懿斓宫里的落日余晖。
  洞房所在,是一处山泉潺潺的玲珑小殿,名叫“长缘殿”,因有一支山泉流经此殿,百年不衰,故取“细水长流”之意。
  宫人行贺礼告辞后,只剩恕儿与诸葛从容二人。长缘殿中,红烛摇曳,喜庆温馨。书案上摆着纸笔,纸是紫川出产的名贵红木薄纸,笔是紫川红木的笔杆,西岭白貂的尾毛。
  恕儿笑看了一眼诸葛从容,娇媚害羞。她本想等清净时便掏出怀中的绢帛婚书来好好看看,但此时诸葛从容正无限温柔地看着她,他静静不语,她反而忘了自己适才要做什么。
  恕儿害羞道:“你瞅着我做什么?难道你在数我面前的红珊瑚遮面珠子,到底有多少颗?”
  诸葛从容轻轻掀开恕儿面前的红珊瑚垂珠,眼中闪烁着快乐和满足。他说:“自周朝始,王族公主出嫁,且是嫁与王族公子时,须垂红珠一百颗以遮容颜。你这一百颗珊瑚珠子,连蜀国王后出嫁时都没有戴过。”
  恕儿抿嘴一笑,道:“蜀国又不与大海相接,哪来那么多珊瑚珠子?”
  诸葛从容轻轻帮她把垂珠发冠摘下,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答道:“以往许多公主出嫁,都是以染红的珍珠做为头饰,因为一百颗品貌相仿的红珊瑚珠子,极其难寻。卫国、齐国、蜀国、陈国、赵国、宋国,都没有海,珍珠已然稀罕,更不要说一百颗品貌相仿的红珊瑚珠子。这一百颗红珊瑚珠子,自然不是蜀宫里的藏品,否则蜀王还不早就将它卖了,把列国的宝剑都搜刮到蜀宫里来?”
  恕儿稀罕地触摸着妆台上的一颗一颗红珊瑚珠子,问道:“那这头饰,从何而来?”
  诸葛从容笑道:“你夫君我,不是与周乐王很熟吗?他墓葬里的藏品,我挪出来给我的新婚妻子打造个头饰,他老人家如此富有,定然是不会介意,只会祝福。”
  恕儿心中感动万分,却不免疑惑道:“少爷是何时挪用的珠子?又是何时打造的这个头饰?”
  诸葛从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道:“咱们这次九死一生地去璇玑孤岛时,我从周乐王墓里千难万险地盗出珠子,秘密带到了虞陵。你在晟王府里日日饮酒作乐时,我趁你不备,私自打探到虞陵最好的金器工匠铺,吩咐他们秘密打造了这套头饰。我又花重金让他们请了楚国最好的镖局,山高路远地一路护送到紫川蜀宫,只为博主公一笑。”
  恕儿噗嗤一笑,伸手打了一下诸葛从容,道:“虞陵最好的金器工匠铺,东家姓诸葛吧?楚国最好的镖局,东家也姓诸葛吧?还有‘千难万险’、‘九死一生’,都是你走过无数遍的路线吧?你这样油嘴滑舌,日后要是敢去骗别的女子,我就派西岭十门八派的弟兄们去拆了药王山,找到最毒的哑药,毒哑你张抹了浪花蜜的嘴!”
  诸葛从容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捂住嘴,吱吱呜呜地说:“主公威武!主公威武!”
  恕儿扒开他的手掌,笑瞪了他一眼,玩笑道:“日后你若是瞧上别的女子,我就弄瞎自己的眼睛,一辈子也不要看到你!眼不见,心不烦!”
  诸葛从容又使尽闭起了双眼,一边两手抓瞎地到处抓着,一边问道:“主公在哪?主公在哪?”
  恕儿笑躲到桌案之后,诸葛从容闭着眼睛去抓她,她又一溜烟跑到了屋外,躲在长缘殿的镂花木门后面,笑与诸葛从容捉迷藏。她见诸葛从容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于是轻手轻脚地回到屋中,不料还未转身,就被诸葛从容一把从身后抱了起来。恕儿“啊”地一声,随着诸葛从容的旋转咯咯直笑。
  诸葛从容坏笑道:“嘿嘿,抓到西岭主公小仙女了!听说她是陈国首富,更是楚国大商贾诸葛氏的少夫人!嘿嘿嘿!小公子我,既劫财,又劫色!这个小仙女,从今往后,就归我了!”
  恕儿嬉笑着挣开诸葛从容,跳到了地上,不料诸葛从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红绸衣裙的一段腰带。她笑着跑远,衣带却缓缓松开。
  等恕儿觉得不对劲时,低头一看,只见一抹红色肚兜露了出来,胸前佩戴的曲谱珍珠也一览无余。她羞红着脸想去重系衣带,却见怀中的绢帛婚书飘落于地,恕儿连忙将之拾起。
  诸葛从容在恕儿身后环抱住了她,两人一同仔细探看齐卫婚书上的一字一句。
  诸葛从容认出了绢帛上义父的笔迹,笔法极其认真仔细:
  花好月圆夜,合髻为夫妻。
  美酒沐莲子,红烛点灵犀。
  幸得一人心,乘此双飞翼。
  齐白金刚玉,磐石不相移。
  落款小字是:
  齐国萧氏之女
  卫国姜氏之子
  永结同心
  至死不渝
  恕儿看那绢帛婚书的笔迹不俗,猜到了执笔之人定是昔日的卫国太子,姜稷。
  靠在诸葛从容怀里,两人鼻息可闻,她反反复复地读着婚书上的字句,渐渐敛去了笑容,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悲伤。她喃喃问道:“从容,你义父半生不娶,是不是因为,他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有我的生母,齐国萧氏之女?可是萧娘娘死在白玉宫时,他又在哪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九州陪葬(下)
  观竹轩里,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的,是秋风的悲凉。
  年过四十的诸葛遁迹,独自坐在屋顶上。如此,或可离天上的圆月更近一些。
  一壶浊酒,没有琴,没有舞,唯有记忆中的你,容颜已渐渐模糊。
  萧忆,你我天人永隔,一晃,竟有二十年之久。
  那年玉都的白玉宫里,你怀有身孕,身子渐沉。那年,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心上人刘瑛,一走就是一生。你的一生,我的一生。
  他那个人,其实也算不错。对你不错,对我也不错。楚水之畔,他怕你为难,我怕僵持太久更坏了你的名声,于是他放我走了,我就走了。可我却渡了两次河,一次去,一次回。
  回到玉都,我潜入白玉宫里去看你,本想日日陪着你,直到你顺利生子,却不料撞上了素华宫门外的刘瑛。我不解他为何踌躇着不扣门进去,隐在暗处看了许久,终被他发现了。
  他将我拉到一处僻静地方,将你们之间的误会告诉了我。他说,陈国易主,刺客柳腰是陈国新主在丞相位时保荐而来的。陈国新主,恐怕早就有伐宋之意。他说,陈国兵力不可小觑,他或要御驾亲征,方可解宋国之危。他还说,你曾赌气地告诉他,让他把我请去白玉宫里陪着你。于是,他便请我去白玉宫的太医院当值,以朱氏医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为你去请脉,更可以打探太医院里对你心怀叵测的乔氏势力,阻止他们加害于你。
  过不多时,果然如他所料,陈国之师,起兵伐宋。他御驾亲征,数月未归。那几个月,我隔三差五地去素华宫里看你,与你聊天解乏,陪你饭后闲逛,你每日吃了什么,没吃什么,我甚至到今日都还记得。
  你喜欢听我少时周游列国遇到的趣事,喜欢听我说璇玑孤岛上,各代岛主手稿里记录的家长里短,爱恨情仇。我看你听得舒心,我便在每次去素华宫之前都仔细挑选和梳理要对你讲的故事。对你讲,也是对你腹中的孩子讲。
  你常抚着肚子,拖着腰,同我说,你腹中的孩子出生后,你不想让他生长在宫闱之中,变得阴暗,变得狭隘,变得满腹机谋,终会将自己诓了进去。你想让他如我一样,在江湖上长大,游历诸国,眼界开阔,心胸也自然会开阔。你时常同我念叨,不知孩子长大后,究竟该不该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身败名裂的亡国公主,而他的父亲,是个出尔反尔、机关算尽的奸诈小人。
  我见你心结于此,便笑对你说,反正你怀胎之时,是我陪你呕吐、陪你焦躁,将来你尽可以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我。我,哪里比你口中“出尔反尔、机关算尽”的刘瑛差?
  可是你总笑着摇头,说,孩子的义父肯定是你,孩子的亲生父亲,还是不要胡乱混淆的好,否则你这卖艺舞姬、弃国求荣的污迹,就算跳进楚水玉河里清洗,也只能是污了东海、葬了池鱼。
  你说,你不愿和我有瓜葛,免得玷污了我的名声。你说,你这弃国求荣、身败名裂的卖艺舞姬,只配得上出尔反尔、机关算尽的奸诈小人,配不上霁月清风的我。你的孩子,不能算作我的。
  可是你又怎会知道,数月之中,我看着你的肚子渐渐大起来,给你腹中的孩子讲了那么多的故事,我其实,早已不知不觉地将你腹中的孩子,当做了自己的骨肉,当做了我们的孩子。
  素华宫里的月光花开了,到了你的临盆之日。
  乔院判神神秘秘地给了我一小包药,命我设法让你服下。我暗中狂笑那乔院判愚蠢,竟然会真的相信我这个来路不明的昏庸大夫。我将那包药烧成了灰,而乔院判和太医院的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没踏进过素华殿一步,我确信,他不可能害得到你。
  那一日,大雨倾盆,楚国九公主林珑悄悄将她从楚国带来的医婆陆氏送来了素华宫,给你接生。而禁足于锦绣园的她,早几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下了一个女娃娃。那是她和她老情人东方毓的孩子。
  我知道陆氏对林珑忠心耿耿,且看她手脚麻利,颇有经验,的确是个厉害的稳婆,便将一切交由她处理。我哪里懂接生?只不过恶补了几本医书,根本无从下手,于是被亭芳推开,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我也知道,林珑与你,是盟友关系,她想让她的女儿在白玉宫里平安长大,也想让她自己在白玉宫里平安度日,所以她只能借助你,撒一个弥天大谎,说她的女儿也是你的孩子。所以林珑与陆氏,是不会害你的。她们还指着你,生出一对双胞胎。
  可是不知为何,生产之后,你竟血流不止。陆氏正忙着为你止血,锦绣园的阿蝶抱来了林珑的女儿。你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是你却看不到他们长大成人的模样。
  弥留间,你对我说:“诸葛,我不能跟你逍遥山水,也不能跟刘瑛说宿双飞了。刘瑛出征前,还未给孩子取名。我想给他取名为‘’,望他将来,不论顺境逆境,皆能从容面对。求你,带他离开宋国,抚养他长大。有朝一日,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希望你告诉他,他的母亲从未后悔过。我的梳妆盒里有一枚夜光齐白玉环,那是在繁京的时候,一个公子给我的赎身之物,是世间罕见的宝物。那公子没有与我说过几句话,但我记得他的音容样貌,一直记得。这玉,给儿,是我今生能送他的唯一礼物了。诸葛,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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