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宁扶沅的气力,竟比她预估的小了许多。
身形并且按照预计,拔地而起,变劣势为优势。
而是半起身,稳稳撞向那黑袍人的额头。
清晰一声闷响。
两人皆是头晕目眩,偏偏宁扶沅还没收住,将人压着继续撞过去。
那黑袍人避无可避,伸手抱住她躲开半圈,最后后脑勺精准砸向身后的石壁。
“砰——”
“什么声音?对了阿嵇,这批货好像对不上数。”
“喂,你怎不应声?下边发生什么了?”那洞口,本打算离开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并没离开,而是自洞口上方,拔高音量询问。
宁扶沅挑挑眉,正欲开口,唇角就被人快速抵住了,丝线坚硬的触感,从唇间摩擦过,不甚舒服。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那黑袍人直起身,退开一点,背着光,正面对着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宁扶沅倒不急着起身了。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了。
虽然体力重归于正常,但她经脉里源源不断的煞气,仿佛一夜间彻底枯竭,又仿佛被什么封印住了似的,丝毫也调动不起来。
他缓缓收起指腹上的丝线,一边快速编织成坠链,一边神色不变地淡淡开口:“我来时遇上邪魔,受了点伤,要入定修炼一天一夜,你带着货先走,别下来打扰。”
“受伤了?被那些邪门玩意儿伤到可不是小事,我这儿有丹药,你要哪种?”那人声音似很不放心,迟迟不愿离开。
虽然修为暂时调动不起来,但宁扶沅双眸的敏锐性仍在,她清晰看见,带着泥土气息的黑暗里,三胖那黑袍人扯了扯唇角。
神色里的漠然与不耐似乎要泄出来。
他并未做声搭理人,而是怕宁扶沅一直躺着不舒服,托着她的后脖颈,缓缓将人扶起来,靠在洞壁上。
在这过程中,不知是不是宁扶沅的错觉,她隐约似感受到,身下铺着的柔软温暖“毯子”,似乎悄悄挪动了一下。
没收到答复,洞口上边那人撇撇嘴,声音如常:“行,你自行修炼,我验完货先回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一个人居功啊。”
话音刚落,脚步声便从头顶清晰传出,那守在洞口的人,似乎是渐渐远去了。
宁扶沅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人扣住。
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指,缓缓下滑,滑到她掌心里,慢慢写下几个字——
“人还在。”
“你受伤,修为被封印。”
“我在救你。”
几乎是那酥麻的痒意,从宁扶沅掌心消失的瞬间,头顶的草垫被人骤然掀开,刺目的红光,尽数泄入黑暗里。
那红光快速朝下,直直照入,将狭窄、不算太深的树坳,照得一清二楚。
树洞底,只有那面无表情的少年一人,盘腿坐在干草堆上。
他脸色青白,闭着眼睛似已经入定,浑身缭绕盘旋的浓重煞气,也彰显着,他确实在修炼。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活物。
正是那一袭黑斗笠的壮硕青年去而复返。
他提着灯笼,眯了眯眼,视线缓缓扫过空荡荡的树洞,似乎不甘心地想找些什么出来。
不料下一秒,那本已入定的青年骤然抬头,黑眸中的冷光,似迸出有形的利箭。
他表情漠然地开口:“我似乎说过,别打扰我修炼。”
壮硕如熊,身高九尺的青年竟莫名被盯得背后发凉。
他定了定神,挠头笑了笑:“阿嵇别误会,只是——我说了,这批货有些怪。”
“据小浮山传回的消息,这批索红绳,是都用上了的。”
“小浮山此次,共往剑冢上系了一百零七根索魂红绳,每根都从外界套住了人。先运回了十个,按理说,还剩下九十七人。”
“但现在,剑冢里却偏偏只有九十六人。”
“少了一个,你说——奇不奇怪?”
嵇无泠绷直了身体。
却并不是因为外边那壮硕青年的话。
而是因为,他宽大衣袍下,怀里不安分的“小蛇”,在下死口咬他,被袭击过的位置,又痒又痛。
“确实奇怪。”他不动声色吐纳一息,淡淡开口,“但关我何事。”
紧接着,袖口一甩,浓郁的煞气裹挟着飓风,瞬间将那青年掀得一步踉跄。
“既然是小浮山的人丢了索魂绳,问他们上门要就是。”
“这点小事也要扰我修炼,难怪百年了,你的修为也无长进。”
这居高临下的语气,让那壮硕的青年瞬间沉下脸。
他反复捏着掌心里的剑,想起此人不过来秘境数月,便轻易习得这境界里的规则,快速领悟邪魔吸食之法,更是由此取得师祖的重视,心底顿时便怒气丛生。
良久,他忍着将人杀了的冲动,终究还是压着怒气,扯了扯唇,冷笑直言:“你是不是藏了人,我刚刚明明看见,你身下护着个人,人呢?”
“你说的,是这用来双修的炼化邪魔?”嵇无泠挑挑眉,神色里的诧异不加掩饰。
那壮硕青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从怀里掏出来,表情僵硬,貌若鬼怪,形似傀儡,毫无生命气息,只知道张开满口獠牙的“炼化邪魔”。
顿时忍不住拔高音量:“这就是你修炼快的秘诀?!你竟然用邪魔当鼎炉?”
嵇无泠神色坦荡:“既能取邪魔的修丹吸食,为何不能同邪魔双修?”
“鲜廉寡耻,你……你!你这个疯子!”
想起小浮山上时不时就有因为经脉逆行而邪魔化的弟子消失,壮硕青年后背一阵发凉。
所以消失的那些人,会不会是,被他做成炼化的邪魔了?
他握着剑的手有些发抖,顾不得抓此人把柄了,匆匆就要运送这批“货物”,赶紧回去禀报师祖。
这次,他的脚步声是确实真消失了。
几乎是他气息消失的瞬间,地上摊开的那团邪魔,就快速跃起,死死骑在嵇无泠身上。
宁扶沅身上被施加的术法已经全消了,她面无表情地压着他胸膛,将人脖颈按住。
她垂着赤眸,眼底戾气翻滚:“上一个敢对我施法术的人,已经被被我吞了。”
被她压住的黑袍人,周身冷厉气焰瞬间烟消云散,直直地望着那双赤红的双目,他微微一笑,缓缓开口:“其实,我说的鼎炉是我,邪魔也是我,若你实在想吞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你也配?”宁扶沅瞬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笑一声,“我早有专门鼎炉,他乃纯阳之体,比你这邪魔好千万倍。”
宁扶沅并未留意到,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黑袍人长睫微颤,唇角似乎有笑意划过,但很快被其他情绪取代。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有些失望。
“原来如此。”
“我并非有意戏弄您,但刚刚那人,在此秘境中地位颇高,您如今修为暂时被封印,最好还是避开。”
若放在平日,不仅刚刚那头熊,连这相貌平平却灵智颇高的邪魔,宁扶沅也都毫不犹豫砍了。
但她现在,周身凝聚的几万年煞气,全都被封印住。
垂了垂眼眸,重新靠回树洞壁上,宁扶沅浑身的黑色气息简直肉眼可见,她迟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
宁扶沅隔着一层衣物,漫不经心地攥住从腹部伸出一截的红绳,似乎想生生扯出来,看的嵇无泠眉心乱跳。
不顾宁扶沅犀利的眼神,他快速阻止她:“此乃索魂绳,是用秘境里,一种名为捕魂花的植物花汁,提取搓揉成的。这红绳一遇到有修为的人,就会自行刺穿其丹田和命门,向其经脉里扎根生长。”
“越想□□,它扎根越紧我在那茅屋里时,并不知你身上也……”他嗓音似乎有些哑,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但并非不能解。”
看样子,在宁扶沅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确认她不是那小八了。
不过也并不奇怪,宁扶沅身上的修为被锁,维持在她面上的易容术,也持续不了多久,现在几乎已经露出真容了。
她眯了眯眼,缓缓将视线,移向那黑袍人,腹部被浸染湿了的位置:“如何解除?”
“扶桑树能解,或者……等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风轻云淡地开口,很快转移话题,“我重新编了根坠空哨的绳,你觉着,这样式如何?”
宁扶沅眯了眯眼,想起他刚刚伏在她身上,用力吮吸她丹田处的画面,蹙了蹙眉。
一丝猜测一闪而过。
见她并不接东西,只是抱臂眯着眼睛打量他。
还伪装成黑袍人的嵇无泠定了定神,沉默片刻,收回细绳,站起身,跃上洞口。
“这红绳要尽快解。”
“我看看那灵蛟回来没,若回了,便出发送你去找扶桑树。”
他刚跃上洞口,衣摆却被人用力一扯,生生拽回洞底。
宁扶沅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修为护体,我冷,刚刚的毛毯呢?”
“拿出来我裹着。”
哪有什么毛毯,那是……
黑袍人身形一僵,他在储物袋里找了一圈,似乎是想尽快找出那毯子。
当然,只是徒劳。
他轻叹一口气:“不如我施法……”
宁扶沅挑挑眉,打断他:“对了,你现在还确定,我要找的那个人,往扶桑树的方向去了?”
嵇无泠面色平常地点点头。
“是。”
“他身上应该还有一把上古名剑,叫垢垢剑——你确定是他吧?”
嵇无泠心头一跳,快速避开那双赤红的双目。
低声开口:“没留意,应当是。”
宁扶沅突然笑了。
“那应该没走远,也不知他留给我的这哨子,有没有用。”
她说着,甩出怀里的空哨,漫不经心地凑到唇边,用力吹了吹。
下一秒,那黑袍少年不知怎么了,仿佛被烫了一般,浑身骤然发红,尤其幽深的黑瞳,像浸了水一般,眼尾赤红一片。
连煞气缭绕的青白面色,都染上绯红氤氲的烟气。
他竭力压制住急促的气息,不动声色想去戴上兜帽,遮住头顶,却偏偏身后的衣物下,也隐约有什么要破开皮肉释放出,不停去鼓动衣袍——一切都不对劲。
他浑身僵硬如木,偏偏又像被电过一般发软。
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那空哨中,施下的法诀,被人篡改了。
他明明施下的法术,是只能他听见哨声,便于师尊一唤,他不论多远,也能及时察觉,赶过去。
怎会像现在,出现浑身滚烫,和种种不该有的反应?!
能改法术的除了师尊……
嵇无泠抬眸忍不住望向宁扶沅。
偏偏宁扶沅表情认真,垂眸不看他,似乎是真的在研究那空哨究竟起不起作用。
吹一次没收到反应,她不满地拧了拧眉,很快便锲而不舍地继续吹,直吹的那空哨边的狐尾毛都颤栗起来。
她终于赤眸微微掀开,用余光去看那黑气缭绕的少年。
见到他颤着双目,不动声色地合拢双腿,后背往冰凉树壁上靠,似乎想挡住身后因为尾巴绽出,而微微起伏的衣物。
宁扶沅撩了撩唇角。
啧,以为这就结束了。
她干脆将空哨递给嵇无泠,认真地蹙眉:“怎没反应,不若,你帮我吹吹试试?”
嵇无泠浑身陡然一震。
见他闭了闭眼,耳背赤红,颤着指尖,似乎地真要拿空哨去吹,宁扶沅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
“说起来,你这邪魔,可真是心肠好。”
“不仅帮我要找的那人,为他指出离开秘境的方法。”
“还冒险将我救下,亲自护送去找扶桑树。”
“不若我帮你取个名。”
“就叫,嵇大善人,如何?”
嵇无泠骤然睁开双目。
“看我做什么,吹哨啊。”宁扶沅挑挑眉,微微一笑。
“我还等着,他给我反应呢。”
第三十二章
嵇无泠握着骨哨的那只手,彻底僵在半空中。
那双灼灼望向他的赤目,依然滢透无害,其中的期待和催促,几乎要溢出来。
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攥紧了骨哨,垂下眼眸,将混沌的情绪隐藏在微颤的长睫下,彻底避开宁扶沅的灼热视线。
一直退到阴影处,他才捏着骨哨,将发不出声音的冰凉哨口,缓缓贴近下唇角,正要随意吹一下,好打消她的疑虑。
不想在看见他隐忍动作的瞬间,宁扶沅唇角的笑意却陡然消失。
她表情漠然地一步上前,打断他的动作,扯过那骨哨,攀着枯树洞壁一跃而上。
身形快速出了树洞。
嵇无泠追上去时,她已经彻底消失在苍苍莽莽的枯树林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条本该盘踞在洞口的白色灵蟒。
见状,他稍微松了口气,很快平息好体内翻涌的燥热,藏好尾巴,便循着那灵蟒的踪迹,沿路追了过去。
“蓐”本为复生之草的意思。
但这悬蓐山上,却不生一毛,到处都是裸露的漆黑巨石,怪石间长满嶙峋的参天巨木。
那些巨木,同样不生枝叶。
宁扶沅便在这枯木间,疾步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就听到了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沙沙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紧紧跟着她。
宁扶沅挑挑眉,骤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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