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空荡荡的,除了野蛮生长的枯木和黑色岩石,再无他物。
余光瞥见那裸露树根下,一晃一晃的乳白色尾巴尖,她扯了扯唇角,嗤笑一声。
不愧跟它那蠢主人一样,连尾巴都不会藏。
她眯了眯眼,虽然修为丧失,却还是随意往黑色雾气中一探指尖,便确定了方向,身形一拐,换了条路而行。
很快,前方的路就更陡了,枯树开始变得稀少,几乎寸步难行,脚下奇形怪状的岩石像被火烧过一般,现出死气沉沉的焦黑色,一直朝着雾气浓郁的断崖而去。
但偏偏宁扶沅在这些怪石间,却如履平地。
可怜跟在她身后那东西,没了遮蔽物,这庞然大物开始磕磕绊绊,偏偏宁扶沅还要频频回头,为了不被她发现,它只能沿途不断更换藏身的地方。
因此落后宁扶沅好长一截。
直到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焦黑的枯树全都没了,只剩下一座,像被石斧劈断的悬崖。
宁扶沅快出虚影的步伐丝毫不减,直直地朝着断崖走去。
下一秒,她像是脚下一滑,背影瞬间消失在浓黑的断崖尽头。
跟上来的灵蟒,最后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它愣了愣,赤红的双目里闪过一丝茫然无措。
很快,它便拖着尾巴快速梭过去,一直滑行到空荡荡的断崖边,也没嗅到宁扶沅的气息。
那灵蟒突然着急起来,摇头晃脑地将诺大的头颅探出去,往黑雾茫茫的悬崖下看。
正当它犹豫是扭头找主人,还是溜下悬崖救人时,一道漆黑的影子突然从崖壁上一跃而起,恰好不好,死死抵住灵蟒七寸的位置。
宁扶沅压着那灵蟒的要害,将其抵在断崖上,挑眉开口:“你跟上来做什么?”
灵蟒通人性,但并不会开口说话,因此被宁扶沅压着脑袋,委屈得直哼哼,嘶嘶吐着蛇信子。
它正要仰头挣脱宁扶沅的桎梏,回去报信诉说委屈,下一秒,一只活泼乱跳的肥兔子,便被人拎着,在它头顶不断晃悠。
灵蟒一震,虽然在这活物稀少,万物靠吸食邪气为生的秘境里,它并没吃到过真兔子,但出于蟒蛇的本性,它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东西——
能吃的!味道很好!
它伸长脑袋,赤目亮晶晶的,张开就要吞了那活兔子,不想下一秒,宁扶沅掌心一翻,那肥硕的兔子便消失在掌心下,重归她的储物空间里。
灵蟒愤怒地直喷唾液,甩着尾巴就要将宁扶沅丢下悬崖。
宁扶沅好容易在它背上固定住身形,重新按住它的头颅,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送上门来了,便帮我个忙吧。”
“很简单,帮我装个死,那兔子,就归你了。”
“要骗过后边跟上来的那家伙呢,不仅兔子,再奖励你一只小猪崽。”
**
嵇无泠寻着灵蟒的踪迹,追到断崖边时,并没有看到宁扶沅的身影。
只有一条银白色,长约六丈的巨大灵蟒,肚皮上翻,僵硬地在悬崖边躺尸。
“你追的人呢?”嵇无泠快步过去,提了提那灵蟒的尾巴。
不想那蟒蛇像死了般,僵在崖边地上一动不动,没有给出他任何反应。
嵇无泠眉心一跳。
他下意识扫过毫无遮蔽物的断崖,视线在断崖尽头钉住。
那断崖尽头,原本矗立着巨石的地方,此刻却空荡荡的,岩石断开的地方,还有一大滩新鲜的血,和一串不甚明显的脚印,像是……有人失足掉了下去。
不敢深想,嵇无泠握着剑柄的手陡然收紧。
师尊如今修为尽失,悬蓐山又地形复杂,怪事频生……
他长睫快速发颤,正要御剑下崖底看看,下一秒,他脚踝却被那灵蟒急急卷住了,将他死死往后拽。
“滚开!”嵇无泠面无表情回首,快速拔剑,便要劈了那碍事的蛇尾。
下一秒,他视线却在那灵蛇腹部隆起,不断蠕动的位置顿住。
灵蟒智力很高,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他发现自己的异常了。
总算不用继续按那女人的要求,装死骗主人啦!
它立刻挺了挺腹部,本意是想告诉嵇无泠,它被人投喂了,吃人嘴短,因此才不得不配合她戏弄主人。
不过显然,处于茫然中的嵇无泠,会错意了。
他漆黑的眼眸骤冷,看着巨蟒腹部处,不断挣扎,气息越来越细微弱的隆起物,心脏笔直地坠入深渊。
虽然极其荒谬,以至于他不愿去相信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可嵇无泠还是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迟迟不敢上前。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悔意包裹住他,像一张带刺的网,将他密密麻麻地罩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宁可错杀。
他闭了闭眼,脚步不稳地过去,抚在灵蟒腹部处,缓缓举剑,微微一笑,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开口:“师尊莫急,您等我……”
远远蹲在枯木树梢上,亲眼看完自己安排的这出大戏的宁扶沅,总算舒坦了,心情颇好地从树梢头一跃而下。
她慢步走到他身后,挑挑眉:“好得很,为师都死了,你终于舍得说实话了。”
“你今日不给个说法出来,为师就只能清理门户了……”
话音未落,她便突然落入一个裹挟着寒意的怀抱里。
他紧紧抱着她,将额头抵在她脖颈处,身形抑制不住地发颤。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宁扶沅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逐渐恢复原本节奏的心跳。
“师尊……下次,别拿这个吓我了……”
他嗓音沙哑极了。
宁扶沅怔了怔,按住自己有些奇怪的心脏。
她拧起眉,赤眸里划过一丝茫然不解。
但她还是快速压下去不适,推开他,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开口。
“别以为这样本尊就会放过你了,等出秘境,本尊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嵇无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指腹搭在面上,缓缓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模样,才捏了捏眉心。
“我并非有意要瞒着师尊。”
“实在是……师尊在这秘境里,会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又中了索魂绳,太危险了。”
宁扶沅活了三万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觉得她容易危险的。
心底说不出来的古怪。
她挑挑眉,寻了处背风的位置,慵懒地坐下,摆好姿势了,才吩咐嵇无泠开口。
“说吧,怎么回事,你如何被拖入这秘境,那些人又是谁?”
“是言星,她本打算那我献祭,开启秘境的——我反手杀了她。”嵇无泠淡淡开口。
“醒来时,我便在秘境里了。在一条,地下夜河边。”
宁扶沅扯了扯唇角:“你把言星杀了,却误打误撞献祭了她,以此打开秘境——确实巧。”
嵇无泠顿了顿,在宁扶沅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师尊,其实这秘境里的上古秘宝,早已被人捡完了,连灵山,都其实是一座空脉。”
“约莫千余年前,有一批企图飞升的正道人士,不知如何进入了这个秘境内。”
“他们攫取全部秘宝后,却发现秘境入口已经关闭,封印重新合上——出不去秘境了。便只能留在此处,试图从内部解开封印。”
“为了生存,他们逐渐学会和邪魔竞争,并利用邪魔修炼,发展出一套新的修炼法,修为成倍增长。”
但逐渐的,当秘境里的高修为邪魔被猎杀完以后,他们不得不恢复从前在秘境外的修行模式。
可惜,却发现,已经不能再满足于从前,靠调整内息这种“原始手段”,去龟速修炼了。
他们讲目光投向了秘境外——
封印不解,虽然他们出不去,但却能想办法,引外边的人进来。
“那索魂的红绳,就是因此被发明出来的。”
“如今,他们更是想,引师尊你进来,攫取你身上的煞气修炼。”
嵇无泠顿了顿,轻轻开口:“我故意支走了那边的人,趁他们未发现,师尊,我们尽快去找那棵扶桑树,解开这红绳吧。”
宁扶沅叩击着身旁的枯木,并未开口同意。
嵇无泠也不急着催促。
寂静的断崖边,直到一刻钟后,她才抬头,赤眸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光泽。
“是吗?”
“入歧啊,到现在还骗本尊,真的有趣。”
“师尊?”
宁扶沅神色淡然地打断他:“你不如先帮本尊解个梦——”
“我梦见,自己收了个徒弟,那徒弟一心修魔,却偏偏,和正道关系密切。”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三章
嵇无泠瞳孔微微一缩。
他握紧了指尖,却还是没能止住心底的艰涩,缓缓抬头,漆黑的眸底幽深如旋涡:“师尊……是何时开始做梦的?”
宁扶沅却只以为他是想又躲开话题,扯了扯唇角,表情漠然:“也罢,本尊换个问题。”
“你说这秘境,早已被那批正道人士掘空。”
“按你的说法,外界的人入秘境,都会被那劳什子索魂绳套住,被炼化成邪魔——为何你没有?”
嵇无泠唇角嗫嚅了一下,似乎想回答,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及时住口,怔怔望着宁扶沅的面庞,似乎在出神。
宁扶沅抱臂立在枯木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赤眸骤然冷下去。
“好,你不用回答了。”
她踢了踢一旁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努力消化牲畜,险些因此噎住的灵蟒。
“让让。”
灵蟒迟钝地察觉到,似乎……氛围不太对。
它慢慢蜷起尾巴,缩到一旁,努力把自己当成一块岩石,而后悄悄抬头,用那双圆溜溜的赤眼,打量两人。
宁扶沅没管这一人一蛇,从怀里取出巴掌大小的宝船。
正是她扮演那小八,从黑斗笠人身上薅来的那艘。
她随口掐了口诀,要将宝船复原。
却忘了自己修为暂时被封住了,因而宁扶沅念了好几遍诀,那宝船却仍然保持着精致的大小,一动不动地停在她掌心里。
嵇无泠已经回神,很快跟上来:“师尊,你修为被封,不若还是我……”
“闭嘴。”宁扶沅面无表情打断他,一脚踹断崖边挡路的半截枯木。
“你,过来。”她瞥了眼缩在后边的灵蟒,又随手丢了只兔子过去。
那灵蟒瞬间弹起,稳稳接住兔子,尝到了甜头,早就忘了谁才是它主人。
它欢快地溜过来,十分聪慧地明白宁扶沅意图,把将一丝灵气渡给宝船。
接收到灵气,那宝船便瞬间膨胀放大,恢复原本的尺寸,悠悠晃晃地飘荡在崖边。
宁扶沅满意了,没搭理一旁的嵇无泠。
她又让那灵蟒指出乐遥遥等人被带走的方向,便举步一跃,跳上宝船,抓住舵轮,根本不给嵇无泠反应的机会,随意掰了个方向,便将操纵杆推到最低。
霎时间,摇摇晃晃的宝船入箭矢般飞出去,船身被深崖上的飓风拉扯得“哐哐作响”,歪歪扭扭地上下颠簸着,没入浓黑的烟雾里。
“师尊!”
嵇无泠眼睁睁望着那宝船消失,抬手按住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他努力让有些混乱的脑海慢慢镇定下来。
可只要想起某种可能性,他就镇定不了。
嵇无泠拔出垢垢剑,正要御剑追上师尊,却不知听见什么,眯了眯眼。
“咔擦”一声轻微的细响,从身后的枯树林里传出。
他骤然回头,朝那寂静漆黑的岩石后望去。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擦锋利的剑刃,一边理着思绪。
直到走近岩石后,他快速揪住那悄无声息后退的人影。
微微一笑:
“看到了啊?其他人呢?”
**
这宝船,在之前被那群黑煞鸟袭击过,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在宁扶沅的极限操作下,宝船在煞气缭绕的黑雾间艰难穿梭,几乎是飞跃过悬崖,堪堪停在对面岩石上的瞬间,就彻底四分五裂了。
宁扶沅头顶冷风,脚下踩着一地的碎屑,赤眸里的戾气几乎要凝聚成形。
她舔了舔牙尖,只觉得现在,自己急需一个找个人,来发泄发泄。
断崖这端,依然是犹如魑魅魍魉的枯树,和裸露的岩石,只是煞气更浓郁了。
几乎分辨不清能走的路。
宁扶沅伸手在风里探了探,很快辩识出灵蛇指正的方向。
她冷着脸,快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枯树最茂密的地方,才总算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宁扶沅微微一笑,刚要靠近,却陡然脚步一顿。
她余光扫过头顶高高的枝头。
那里吊着一张干枯青黑,薄若纸皮的人形影子,正随着风快速摇晃着。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身影,那“纸皮人”闭合的双目,缓缓睁开,骤然迸射出犀利的红光。
红光透射在宁扶沅脚下,完整照出她的身形。
下一秒,那纸皮人画了潦草唇部的位置,也急急地动了,似乎要张嘴发出警戒声。
宁扶沅眯了眯眼,在那声音发出前,踩着枯木几步而上,悄无声息地跃上枝头。
她伸出两指,钉入纸皮人唇部,不顾鲜血直流的指尖,和剧烈的痛意,加大力道,直接将它唇部的纸皮刺破了。
紧接着,宁扶沅指尖若飞,又快速辗转至那纸皮人脖颈要害处。
她扯了扯唇角,以手为刃,快速刺穿了那纸皮人的脖颈。
等将它脸与躯干分成两半,纸皮人再无生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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