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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无泠站在魔宫主殿外的长廊下,一朵幽命花从庭外延伸过来,亲昵地蹭他指腹,想讨一点血喝,却被他神色浅淡地摘下花茎,远远投掷开。
他漆黑的眼眸被屋檐阴影盖住,泄露出心底幽深莫辩的情绪,远远并不像面上那般镇定。
不断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一场比试后,慵懒的女声便会唤其中一人上前,询问其状况。
譬如此刻。
“乌金遥?一手弓倒使得不错,过来跟本尊随意聊聊。”
那少年欢喜的声音立刻如佩环击石:“尊上也喜欢食这音醋糕?我自小擅食补道,这音醋糕便是我幼时自创的呢!”
嵇无泠扯了扯唇角,立刻分辨出是那只歧阳山金鸟妖,他只需稍稍查看,便知此人只通三窍,慧根不全,大几率将来只能止步于金丹缔结前。
她向来不喜弱者,此金鸟妖意图讨巧,想必会引她震怒。
谁料少女却真挺感兴趣似的:“是吗?你这外门弟子倒是有意思,回头再创了什么糕,给本尊也送些来,不过家中人都是妖,可会反对你入魔道?”
嵇无泠长睫微颤,突然有种轨迹都握不住的烦躁感。
很奇怪。
从拍卖会上,她没有出现,亲眼看到他斩杀醴都大公子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去了。
嵇无泠甚至想过,若她再无收徒的念头,他便立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做一把剑,斩一切心思不轨之人。
但现在,她却亲手把那些人放进去了。
……
殿内其乐融融的比试赛还在继续,嵇无泠听着她问完黑熊妖平日如何练体术,又跟兔妖讨论天生赤目的乐趣,然后同食发鬼探讨养发滋肌的秘籍。
甚至最后,她唤了那几个从前修合欢道的过去,听他们讲风流艳史,学习如何靠精湛的功夫吸食少男少女的精魄,从而修为一跃千里。
嵇无泠按了按突突跳的眉心。
在言星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宁扶沅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令魔侍去熄了殿内的熏魂香。
各外门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等他们后知后觉,自己连幼时从家里偷了几次灵石的事情,都全部倒出来了后,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师尊可有相中的弟子?”言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开口询问道。
“看着都挺好。”宁扶沅叩着扶手,似乎很是烦恼,“不若明日再正式比比,先将人都送去侧殿吧。”
说着,她吩咐魔侍赏了众人1000灵石。
等所有人的身影都退下去,宁扶沅推门而出,打算去所有外门弟子聚居地随意逛逛,殿门刚开,便看见廊下立着个乌发翻飞的少年。
想着自己放入匣子中的镣铐,宁扶沅心情甚好:“怎的,心生不满,意图刺杀本尊来了?”
他定定地与她对视,继而若无其事地浅淡一笑:“这些人资质浅薄,配不上尊上的亲自教导,您不若再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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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寝宫侧殿,与正殿不同,这里装饰陈旧,多用兽骨作墙,屏风则是一层尚在流血的薄薄妖皮,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一群不知前途的少年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屋里,除了几张并排摆放的简单床铺,再无他物。
“这可怎么办,听闻魔尊性情古怪,我们不会命送于此吧?”
“要么,我派纸鹤去联系言星大人?”
……
大家都商量着对策,却见一清风霁月的少年自廊外而来,闲庭信步地径直入了屋子里,盘腿坐在墙角处,竟是准备入定修炼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一瞬。
所谓炼人,便是会拿来吸食魂魄的,跟奴隶无差别,向来都是抓半妖做炼人的。
大家都是妖界鬼界魔界世家弟子出身,魔尊既然定下要将此人做炼人,跟未来的奴隶共处一室,简直如鲠在喉。
当下,便有人想去将人轰出去。
但想着这家伙之前一剑把他们中最厉害的弟子挑入幽命花里,咀嚼得连骨头都不剩时,又放弃了。
没办法,趋利避害,是妖鬼魔与生俱来的天性。
大家只好尽量忽略掉此人,继续聊天。
嵇无泠很快进入修炼,今天的状态,却如何也不对,脑海里总是隐隐浮现魔尊睥睨冰凉的眼神,像是要刺进他的神魂里。
“其实吧,”寂静低落的屋子里,一个人故作高兴地拔高音量,“我们也不要过于低落,最多拜不了魔尊,总不至于死吧,我带了骰子,来来了,赌一赌,快活似神仙。”
“楚兄说的是,恰好我这儿有酒。”
魔界向来不拘着人天性,便是这几年学正道大肆收弟子,约束其行为,也难易本性。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快活起来,酒过三巡,逐渐口不择言。
“听闻那魔尊能夜御十男,要我说,做什么亲传弟子,做男宠也挺好啊。如此惊若天人的相貌,我从前在鬼界闻所未闻。”
“呵,你们可知她多少岁了?3万岁,那华衣下的皮囊,不知道是怎么一副枯树皮样呢!”
“这算什么,我以前修合欢道的,只要能汲取力量,剥了衣服摸着有感觉,也不是不能忍着。可惜没能选做弟子,不然凭我合欢功法,要是能从魔尊那里汲取修为,嘿嘿……”
话音未落,一把拙朴的剑鞘,骤然穿了那合欢修的脖颈,将其头颅钉在了墙上。
所有人立刻醒酒,瞪着剑鞘的主人:“你这炼人!疯了吗?”
嵇无泠站起来,流窜在周身的冷冽气息尚未消散,那剑鞘重新回到他掌心里,不断震动嗡鸣,是里边的剑不甘心地想要出来见血了。
这时,突然有人眼尖地认出他周身气息不对,那灼热的赤金色光芒,自带一股阳罡,像是能把一切污秽面融化殆尽,那里是能在这魔界修炼成的?
“等等,你是剑修?正道的剑修?”
嵇无泠斩妖无数,对于妖鬼从无怜悯之心,更无避讳之意,他十分敷衍地做了个意外的表情。
“被发现了?”
话虽如此,他却相当自然地取走桌上乱摊开的那堆灵石,喂给手里的剑。
“我的灵石!”
“还我灵石,好大胆的剑修……”
话音未落,少年手中的剑身出鞘,带起赤金色的刚烈剑气,瞬间掀开屋顶,让这一屋子妖鬼现了原形。
剑饮够了血,意犹未尽地回了剑鞘,重新沉睡去了。
只剩下那会做糕点的鸟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嵇无泠径直走过去,朝他俯身。
“别……别杀我!我有钱,很多钱!”
他说着哆哆嗦嗦地抖落身上的全部高级灵石,和一枚储物戒指。
嵇无泠很满意他的人傻钱多,盯了废墟片刻,正要想个合理的理由,却听那鸟人结结巴巴开口。
“你莫莫不是魔尊大人的老情人吧?”
少年已经重新布置完现场,伪装成这群妖醉酒相互搏杀的样子。
闻言,浅淡地笑了一下,眼神却很凉:“她是我师尊,我为她的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要乱讲。”
等他面不改色地搜刮完所有尸体身上的灵石,又将屋里稍微值钱的饰物都塞入储物袋中。
刚要一剑也捅了自己,伪装得更像一点,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房梁上立着个人。
少女一袭黑衣没入夜色,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不知已经围观多久了。
嵇无泠捏着剑柄的手指陡然收紧。
第四章
“我……”嵇无泠悄无声息将剑掩在身后,率先打破沉寂。
宁扶沅却从屋脊上一跃而下,眼神却没留在嵇无泠身上,径直越过他,拎起缩在角落里的小金鸟妖。
察觉到那小妖如一只掌中雀,瑟瑟抖着,她心生厌弃,掌心一收,淡淡开口:“杀都不杀干净,不怕被反咬一口?”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千万个理由在嵇无泠心头闪过,最终还是沉默片刻,说了实话。
“总要留个作证的。”
“况且,魔宫每月要收弟子100灵石……金鸟妖都很能赚钱。”
宁扶沅心头一梗,终于站起身,回头看着魔宫幽灭光华下,身形笔挺,面若冠玉的少年,似笑非笑:“就这么想当我亲传弟子?”
嵇无泠握着剑柄的手收了又合,快速垂眸错开她眼底的冷光:“想。”
“想到——把其他可能的竞选者都杀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仰起头,眼底似有星河泯灭:“是。”
“好得很。”如此坦然的模样,让宁扶沅突然合掌大笑,有那么一瞬间,她透过这个的少年,似乎看年轻时候狂嗜鲜血的自己。
半妖生来七窍不全,慧根和灵根往往或缺严重,天赋最好的也只能终身止步于炼气阶段。
这半妖少年不过百余岁,却已经隐约有突破的趋势,若真能培养成她手下的一柄剑,想必这驯化的过程也有些意思。
只可惜了。
宁扶沅喜欢一切新鲜刺激和挑战性的东西,但同样的,她也怕麻烦的很。
寂静窒息的氛围里,本来沉默的少年突然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几乎要没入黑夜里:“我体质特殊,不通慧根,曾被很多人捡走过,他们都只希望我做个杀人机器,只有师尊救我时,没有别的心思,是单纯救我。”
宁扶沅神色突然变得古怪,想起自己救这少年时,满脑子他没穿衣服的奇怪画面,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打断他:“没有这回事。”
别以为你给我乱带高帽子我就……
少年却不徐不疾继续开口:“我知道的,师尊从不救人,此乃我三生有幸。”
“那是因为……”
“师尊辛苦救我一场,我必须报恩。”
“若是可以,我倒是真想做师尊的剑。”少年定定望着她,眼神柔和,微微一笑。
宁扶沅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声好。
她捏了捏眉心,已经快速清醒过来,继而生出一股郁气。
白长了三万多,居然差点被一个刚满百岁的小鬼玩弄了。
她微微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想做本尊的剑是吧?”
下一秒,嵇无泠腰间的储物袋猝不及防被人攥住。
那枚古朴的小匣子从中滑落而出,紧接着,冰凉的触感将他手腕拷住。
他浑身一颤,错愕地抬起头,却对上少女眉眼间,极其侬丽的笑意。
“你身上残留的气息我很不喜欢,先洗干净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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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悬冰的魔界地宫,乃封印望墟渊溢出煞气的地方,三步冻了只噩兽,五步就碰上一诡谲阵法,自古以来便无人敢踏足。
但可惜碰到了宁扶沅这位鬼才。
她当初开魔道时,见此处人少冰多,砸不烂炸不坏,非常适合她修行,因而甚是喜欢。
然后她干了件差点引得六界大战的缺德事。
宁扶沅令人在地宫深处,开凿出一面硕大的冰湖,湖底设了转灵阵,六界之内每有人杀死一个魔修,此处的转灵阵便会运转,将煞气渡到那人身上,诱其入魔。
久而久之,虽然魔界众人们喜欢打打杀杀,还总头脑简单的被人暗算,人数却没怎么锐减,相当均衡。
此刻,那常年凝聚煞气,供魔尊修行和阵法运转的冰湖里,却被粗暴地丢下一个狼狈的少年。
他脊梁砸开冰屑,瞬间沉入湖底,刚要爬起来,宁扶沅却已经俯身而上,一手按着人的下颌处,一手紧紧扣着连接两只手腕的金镣铐。
少年被迫按住身躯,飘在冰冷澄澈的水下,本就苍白的皮肤片刻几乎跟水一般透明。
他僵直着身躯,只有墨色长袍在冰下浮动,那紧束的乌发也早在一番拉扯间散开,如绸缎乱在水中。
宁扶沅拨开他的乱发,发现隔着一层水,他用漆黑如湛的眼睛不安地望着她,像是受惊的小妖兽。
发现挣脱不开后,他立刻薄唇紧抿,似想要说些什么,急促的吐息间有细小的气流冒起,却未能上岸便成了冰泡。
宁扶沅总算从那双清亮的瞳孔里,看出一丝惧意和挣扎。
刚刚的那一丝郁气烟消云散,她手下力道不减,慵懒地笑了笑:“放心,这冰湖水乃煞气所化,淹不死人。”
“我见你身上残留着正道的臭味,很是不喜。”
“你不是想做我弟子吗?便让这湖底煞气帮你改头换面,若你一个时辰内能消化掉,我便收了你。”
嵇无泠听得很清楚,知道她并没有那种意思,他本来压抑的眼眸终于安静了些,但很快,随着湖底的煞气不断濯洗他的魂魄,源源不断通入他体内,另一种痛苦涌了上来。
少年的乌瞳溃散出赤红色,周身温度一点点升起,苍白的脸色骤然染上绯红。
浑身的经脉像生生被搬挪了位置,两种气息在体内相撞,又齐齐涌向丹田,让他浑身像被灼烧一般难捱。
当察觉到随着滚烫的热气运行,一些早被人种在体内,有不可言说之用处的丹蛊,也隐隐有苏醒的趋势,啥时间,各种痛苦并着欢欣的画面朝他脑海里涌去。
嵇无泠的气息瞬间乱了。
他挣扎起来,被她按住的手腕疯狂乱甩。
宁扶沅看着他浑身叛逆的模样,脑子一飘,莫名又联想起那湖底梦境,不由自主地想折他战栗的脊梁。
不行,不能折,折了就跟梦境重复,折磨他还得再救他,四舍五入就是舍一半的修为了。
瞬间,按住他手一抖,险些让他挣扎开,中止住这场煞气灌输。
她赶紧厘清思想,呵斥他:“别乱动!”
但渐渐地,她发觉不对了。
按理说,一般人接受煞气洗涤,应该面呈青紫,唇齿焦黑,多数十日才能彻底消化,恢复正常。
这也是为何她捉弄这少年,要他一个时辰消化尽煞气的原因。
哪里会像他,满脸通红,浑身滚烫,如服了什么大补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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