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弄柴火去,除非把沟里的树砍了。”木学农说着气话。
石玉韶懒得与他争辩,说这些没用的干啥,沟里的书是公家的,现在外面有用的物件都是公家的,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就是自家这个小院里的东西,现在菜种不了,鸡下蛋也懒了,只能节俭着过了。
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张狂的不知道啥了,现下就跟要饿死了一样,天天跟她发火,反正在她看来,儿女双全,没有婆婆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夫妻俩的争吵吓着了木小毛,他不敢再哭了,只能用勺子在清澈见底的糊糊里不停搅着,捞着,石玉韶心疼儿子,抱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
文秀英平静迅速的喝完,起身出去了,木嘉尚也赶紧跟出去了。
他们走后,木学农若有所思的道:“英英最近都没喊过我一声爸,她是不是上学不习惯,要不就别上了,还能帮着家里干干活,等大一点再去,跟小毛一起上也行,还能带带他。”
石玉韶啪的一声放下勺子,没好气的道:“你说着话亏不亏心,她那么小一个人,就知道捡柴火,弄酸枣,到处找地里漏捡的麦头,不声不响的,比谁都能干,现在大了,就该上学呀,也有个人玩,再说,英英上学的钱还是你姐给的呢。”
“我没说不让上,她上学后,眼见的都不爱说话了,说不定是跟不上,不想上呢,反正女孩子嘛,上几年,不当睁眼瞎就行了,还能上出花来。”木学农不以为然道。
石玉韶已经吃完,没有再接他的话茬,她知道,丈夫也就是嘴上说说,这事他俩都做不了主。
看起来是快要下雪的样子,寒风格外的凛冽些。
文秀英穿着自行改小的保暖内衣,外面还裹着自己重新换过棉花的大棉袄,肚里饱饱的,并不觉得如何冷,走了一会儿,就浑身热乎乎的。
而旁边的木嘉尚虽然一直边走边跺脚,却瑟缩的越发厉害了,那么一点清糊糊喝了跟没喝一样,肚子还是咕咕叫。
“英英,你走哥左边,右边风大。”木嘉尚看着脸红扑扑的妹妹,牙关颤抖的道。
文秀英有些心软,这个哥哥前世是没有长大的,今生好不容易长到这般高,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好,知道她在学校不跟自己一个姓之后,还回去找妈妈哭闹了一场,还是自己把他给哄住的。
瘦瘦的身子,骨架宽阔,却更衬的单薄了,骨头分明,哪里有前世见过的这么大的小孩子肉乎乎的样子。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熟鸡蛋,这个鸡蛋是她本来准备课间加餐用的,煮鸡蛋比较顶饿。
“哥,给你,快点吃,吃了就没那么冷了。”
木嘉尚看着鸡蛋眼睛都直了,无意识的咽了下口水,还是开口拒绝道:“英英,你吃,哥不饿。”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我昨天在外面捡的,不知道是谁家的鸡把蛋下在外面了,赶紧吃。”
木嘉尚再也忍不住了,拿过鸡蛋,两下剥开,一口就吞进了肚子,差点给噎着,吓的文秀英忙给他拍着背:“慢慢吃,慢慢吃。”
木嘉尚嘴巴动了几下,鸡蛋就已经全部下肚,肚里有了食,心就定下来了,也有心情说话了,高兴的道:“英英,等放学后,咱们再去转转,说不定还能捡到鸡蛋呢。”
“好。”
兄妹二人边走边跑的到了学校,手脚都冻木了,进了教室,才慢慢缓过来。
开学已经快一个月了,文秀英从开始的沉默到如今的活泼,从前的小心翼翼不复存在,与同学打打闹闹的开心每一天是多么的肆意快乐呀。
曹老师很体贴的给她换了座位,她现在坐在了靠窗户的第二排,本来老师想让她坐中间的,只是她如今已明显比同龄人高半个头,坐中间有些不便,她自己就拒绝了。
其实她真正不想坐中间的原因是,村里孩子没什么条件洗澡,冬天还好,夏天的时候,味道就有些一言难尽,坐到窗户跟前还能散散味儿。
她刚做好,准备有感情的朗读课文,重来一回,她喜欢上了读书,尤其是因为有一个成年人的理解能力,这些其他同学读来无味的语言,她觉得格外有嚼劲。
“英英,英英,看我带了啥,咱们吃完再读,老师还没来呢。”一个面目白净,在一帮红脸蛋黑脸蛋中格外醒目的女孩,晃了晃文秀英的胳膊轻轻道。
文秀英看到她从书包里露出来的红薯,笑着道:“好呀,我也带了好吃的。”
两人用书挡着脸悄悄吃着香甜的红薯,吃完后,又一人一半吃完了文秀英带的白面饼子。
“英英,好好吃。”于彩凤吐着舌头,满足的舔了下嘴角的面渣,回味着白面饼子的味道。
两个小女孩互相将对方脸上沾的饼渣拨掉,才放下书本的遮掩,相视一笑,嘈杂的读书声中透出清脆的嗓音来。
曹老师上完课后,温柔有力的说:“下周就是你们入学一个月的日子,咱们班将会组织一次考试,内容就是这段时间学习的东西,你们好好考哦,前三名同学我会发小奖品的。”
初入校门,还处在懵懂状态的小学生们,听到考试觉得很是新鲜,总听到哥哥姐姐们说考了多少分,他们也能有分了,好高兴的。
有调皮的学生已经开始问,小奖品是什么?有没有吃的?
曹老师笑而不语的宣布下课走人了,文秀英心里平静无波,小奖品无非就是铅笔什么的,她没听哥哥说过有什么月考,估计是曹老师独有的教学方式。
这年月还真有些新鲜,不像后世,周考月考见怪不怪,曹老师真是个很负责任又很有想法的人。
放学后,于彩凤拉着文秀英的手,边走边说:“我家今天吃豆面,你家吃什么呀?”
“不知道呀。”文秀英确实难以估计,高粱团子和三合子手擀面,总得有一样吧,总不能顿顿吃稀的吧。
“我猜,你家肯定吃的是白白的手擀面。”于彩凤咯咯笑着,把文秀英也给逗笑了,这么冰雪般的脸蛋真是说什么都好听。
两人说着口水话很快就到了文秀英家门口,大门却是紧锁的,旁边的邻居看到文秀英在门口徘徊,好心道:“英英,你先到我家来,你妈去医院了,你爸借钱去了。”
第29章 . 无言 听闻邻居的话,文秀英一怔,随即……
听闻邻居的话,文秀英一怔,随即了然,应该是弟弟生病了,他一向体弱,近来吃喝上又不太好,炕也烧的温吞吞的,大概是感冒了吧。
她跟邻居道谢后,惦着脚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大门,门闩有些高,她平时很少开门,等再过一两年,应该就不会这么吃力了。
她刚进家门不久,木嘉尚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妈,妹妹,我回来了。”
文秀英听到他欢喜的声音,感到了一丝丝温暖,一个人待着,总归有些害怕,出去道:“小毛病了,妈带她去医院了,咱们自己做饭吃吧。”
木嘉尚心里一紧,有些焦急的问:“小毛生啥病了?爸呢?”
“不知道,是隔壁玲花婶子跟我说的,爸借钱去了。”
“英英,我好害怕,咱们也去看看吧,小毛肯定是生大病了,不然也不会上医院。”木嘉尚声音里有些颤抖,他还记得弟弟小的时候那瘦瘦的样子,村里总有人说他弟弟养不活了,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他心里揪成一团。
文秀英被他说的心里一震,是啊,若只是小病,也不用上医院呀,这时候不比后来,大病小情的去医院反而更方便,还能报销,去诊所乱花钱,还看不好。
现在可不一样,不是大病不会去医院的,去医院要花很多钱的,若只是发烧感冒什么的,大队里的卫生所就可以看了。
她近来总是心无波澜,,可是一想到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弟弟若真有个什么不好,她还是难过到不行,前世没有缘分一起长大,今生既然已经长到了会跑会玩的年纪,她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看哥哥都快要急哭的样子,文秀英安慰道:“哥,你先别急,妈都已经去医院了,有医生呢,弟弟会没事的,咱们去也做不了什么,还要让妈跟着操心,咱们就在家等着,把自己顾好,爸妈专心照顾弟弟就好了。”
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木嘉尚重新坚强起来道:“英英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咱们就在家等着吧。”
上学大半天,文秀英肚子有些饿,她拉着一脸沉闷的哥哥道:“哥,咱们先去做饭,做好饭等他们回来一起吃。”
“那咱们给弟弟做一碗鸡蛋羹,他可爱吃了。”
“好。”
大人不在,两个小学生开始自己做饭,木嘉尚一个男孩子,没人会教他做饭,文秀英便指挥他去烧火,自己端着盆去和面,她只舀了大半碗白面和玉米面,做的饭大概也就够他们两人吃。
就这半碗面,她和起来也有些吃力,只能多掺水,和成软软的面团,然后揪到锅里,做成面片。
木嘉尚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硬正细粮了,端起碗暂时忘了之前的担心,一心吃起面来,家里没有什么菜可以炒,油也只有个瓶底,所以这碗面只有盐醋拌一拌而已,可是他还是觉得若每天都能吃上一碗面片,真是神仙日子了。
文秀英背过哥哥,悄悄往碗里放了点自己空间里的油泼辣子,味道才好一些,这小小的身体做的面实在是不姓,绵软不筋道,她的手艺也显不出来,真盼望早点长大。
两人吃完面后,文秀英用软糯的嗓音道:“哥,水好冰,你洗碗好不好?”
木嘉尚一愣,他从来没见男的洗过碗,可是看妹妹小小弱弱的样子,冬天的井水实在是冰的刺骨,便一口答应下来道:“好,我没洗过碗,你教我。”
文秀英高高兴兴的一句一句的教他洗碗,从此以后,只要兄妹俩在的时候,都是木嘉尚洗碗,还在妹妹的指导下学会了做简单的饭,他也习惯了,后来成家后,做饭洗碗也不在话下,把他媳妇给激动坏了,谁家大老爷们会上灶呢,她真是太有福了。
饭后,文秀英特意挑了两个新鲜鸡蛋,放了温水搅匀,放了小撮盐,用盖子扣上,放到笼屉上慢慢蒸上。
木嘉尚拿出作业,却无心写,有些发呆,眼看着天就黑了,文秀英也心急起来,难道过了几年了,弟弟还会重蹈覆辙吗?
到了晚上,大人仍然没有回来,木嘉尚道:“英英,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学习叔问问,看他知不知道弟弟生什么病了?爸说不定去找他借钱了。”
大晚上的,外面北风呼呼的刮,文秀英心里总觉得怕怕的,她跟哥哥一起去了木学习家。
庄稼人晚上也没有什么事,睡的早,他们走了一路,家家户户都是黑着的,没人亮着灯,到了木学习家,唤了好几声才叫开门。
木学习披着衣服出门开门,看两个小孩半夜来家里,忙道:“怎么了?这么晚怎么出来了?大哥大嫂呢?”
看这情况,木学习是不知道的,木嘉尚简单说了下情况,木学习也有些心惊,庄户人家哪有随便上医院的,他忙穿上衣服,说自己去看看,让两个孩子先在自家待着,兄妹俩执意要跟去,木学习无法,就带着一路朝镇上走去。
到了医院,很快就找到了人,小地方,住院的人很少,朝亮灯的时候找就对了。
一进病房,文秀英看到蹲在地上玩的弟弟,心里踏实下来,病床上却空无一人。
等了片刻,木学农扶着石玉韶进来,石玉韶脸色惨白,木嘉尚赶紧冲过去扶着妈妈,文秀英在一边抱着弟弟没有上前。
石玉韶慢慢在床上躺下,木学农有些不悦道:“你们俩来做什么?还麻烦你三叔这么晚跑来。”
“大哥,你别怪俩孩子,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在家里害怕,才来找我的,嫂子怎么样了?钱够用吗?我那还有一点。”
木学习语气有些生硬的问,他觉得大哥实在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两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一,就那样待在黑乎乎的院子里,能不害怕吗,一来就训孩子,若不是他是弟弟,他真想说他几句。
“没事了,上午干活时出血了,现在已经止住了,孩子也没事,医生说是个小子。”说起媳妇又怀了个男孩,木学农的表情松动了些,颇有一股自豪,他这一辈的亲兄弟就两个,还跟弟弟闹的跟仇人一样,他就盼着多生几个男孩,以后兄弟们互帮互助,也没人敢欺负他家。
木学习闻言道:“那我就回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呢,我把孩子都带回去吧,你这也顾不过来。”
木学农干脆的答道:“嗯,你带回去吧,让他们把门栓好睡觉就行了。”
小毛岁数太小,走不动路,木学习一直抱着他回去,到了家实在是累的走不动了,但是他还是只跟媳妇说了声,就将三个孩子送回了家,晚上也是带着两个男孩一起睡的,家里没个大人,孩子们哪敢睡觉。
文秀英脑袋木木的,但还是先把之前做好的鸡蛋羹喂给弟弟吃了,给大家一人喝了一碗红糖水才自去睡觉。
躺在空间里的床上,她有些睡不着,那些回忆又涌上了心头,多年过去,小时候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但是现在妈妈又怀孕了,不由她想不起,这是后来长大的第一个弟弟,相处的也是最久的,跟父亲最像,长相脾气都像,平时脸黑脾气臭,只是待她还比较尊重,她训他,他也是听的。
只是性格要武断自私些,严格来讲,这是在家里长大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在她被送走后,哥哥和弟弟都相继夭折了,一时之间,一个孩子都没有的亲生父母,想把自己要回去,这大概就是最想把自己要回来的一次吧。
据说为此父亲和姑姑还闹了好一阵别扭,随着后来这个弟弟的出生,双方才恢复了往来,她也常来家里玩,跟这个弟弟玩的很多,几乎就是一起长大的了,她作为实际上的老大,表面上颇受重视,日子久了,她也慢慢觉得自己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只是有两个家。
如今心境已截然不同,哥哥弟弟们都活下来了,她的命运没有改变,反而显得更不重要了,因为父母没有体会过膝下空无一人的时候,她曾经得到过的那一点点稀薄的亲情只是个笑话而已。
家里添丁添喜,父母越发忙碌,只是谁也没留意到家里唯一的女儿越发沉默,她在家里几乎不说话,只在学校才会表现的像个孩子般。
学校是她现在最喜欢的地方,第一次月考时,她考了第一名,曹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她,给她发了一支铅笔,一个练习本,本子的表皮上还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奖字,她喜欢极了,多少年了,她终于靠自己得到了肯定和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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