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皇上下旨之时,秦凌特地拔高了音量,拿眼去暼秦清的表情,口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你们没瞧见贼人吧?”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无非是想彰显嘉陵帝对他的重视。
秦清不以为意,只装作没听到。
见气氛尴尬,海蓝只好再次出来解围。他冲着秦凌摇着头,勉强笑了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回答完,他想到如今官兵已经全面出动,贼人怕是已经逃得不知所踪,想必已没有危险,便对陆微月说:“三少爷,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一句话正说在陆微月的心坎上,她如临大赦,动作敏捷的从椅子上起身,飞快的看一眼远处的秦清,真的就模仿起她三哥的嗓音,轻声道:“世子爷,那我们先走了。”
虽是匆匆的一个目光,秦清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咧嘴笑了笑,也说了声回见。
他心底想的却是,陆微月居然还有口技的才能,倒比小不点儿厉害多了。
海蓝向秦凌再次行了一礼,陆微月也跟秦清一般,只装作没看到秦凌。与秦清告别完,拉着夏荷自顾自地就往门口走。
视若无睹的滋味儿,秦凌打小就尝过许多。这会儿见他二人皆是如此,一团怒火涌上心头。他赶在海蓝跟上陆微月之前,一个斜身挡在了海蓝的前面。
陆微月浑然不觉后面发生的事情,此刻她只想着快速逃离。
海蓝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更别说从刚才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半步的秦清。
虽然猜不到秦凌这么急乎乎的贴上去是要做什么事情,他还是防患于未然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秦凌的衣袖。
“兄长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他的手劲极大,秦凌一时竟也挣脱不得。他只好停下脚步,背过身去,板着脸一脸不悦问道:“什么事?”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赶着去执行公务。”
“你先进来……”
……
回到陆府,已是子时,热闹已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寂静。
廊下点着灯,散发着黄色的微光,照得整个长廊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铜色,几个守夜的小厮正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林氏还未睡下,听见门口有动静,连忙问金嬷嬷,是不是陆微月回来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她急忙披上衣服从床上起来。怀胎多日,她的行动开始变得笨拙。
“微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氏握住陆微月冰凉的手,眉间笼罩着一层愁云。
莫非她娘知道他们在外遇刺之事?陆微月狐疑起来,不过随即想到唯一的知情人海蓝回府之后就去了她爹的书房,这件事理应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
于是,她冲宋氏挤出一抹笑容,柔声问一句:“娘,怎么了?”
林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个时辰前,相爷被连夜叫召进了宫里。娘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想到传旨小太监惊慌的模样,林氏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拿刀子划了一般难受。
虽然以前她不得宠,未与陆相朝昔相伴。但她也知道京城的官员,一向都是到上元节之后再去上朝的。
这么多年仅有的两次意外,都是因为朝廷发生了大案,而陆相牵扯其中。
“娘,放心。不过是花灯节上出了点状况,皇上找了爹爹去商议对策。”一听她娘是说她爹被召进皇宫之事,陆微月悬着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真的吗?”林氏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微月,你不知道上一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你两岁的时候,当时你爹还不是宰相。”
那一年因为一桩案子,你爹与皇上起了争执,见罪了圣上。皇上一怒之下,差点儿将他贬到边疆。后来还是因为孙相和几个同僚求情,皇上才勉强收回了成命。”
竟有这样的事?
陆微月的心脏狂跳不止,别的不敢说。但她爹的为人她还是了解一些的,她爹做官也是出了名的正直,年轻时候因为不懂变通,吃了好几次大亏。但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不改本心。
不过,皇上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她爹断然不会贸然的担着风险违逆圣意。
只能有一个原因——他发现他所坚持的事情,与皇上最终的决定不同。
她今年十二岁,两岁时也恰好就是十年前。
莫非,正是那桩卞城灭门案?
但如果真是这样,海蓝方才为何一句也没提起,是因为忘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前世周玉卿与秦凌之间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那么,周玉卿被人刺杀这件事,与秦凌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疑问像一个个种子,埋在陆微月的心底,她恨不得此刻就飞进宫中去向她爹问问清楚。
但这显然不切实际,陆微月强压下心头起伏的心绪,温言哄她娘睡下,抬脚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房间。
思虑再三,她还是提笔给秦清写了一封信。一是提醒他可以到秦国公那里打探消息,其次还是询问定亲之事。
因为刚才见面时,海蓝也在场,加上出了突发情况,怎么看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但这件事又像是一团乌云,在心头萦绕不散。毕竟,按照前世的推测,距离定亲的之日的确是不远了。
怎样才能恰当的措辞不致于让秦清误会,陆微月思来想去,提笔改了又改。
最后婉转写道:你……有听说你兄长定亲的消息么?
将笔往笔架上一放,不等墨迹干透,她就迅速将信纸折了起来。两团红云飞上洁白的脸颊,衬得整个人如同春日里桃花一般明艳。
夏荷一眼瞧出其中的恶端倪:“姑娘,好端端的,您的脸怎得这般红?”
“是吗?”夏荷这么一说,她下意识的拿手往脸上一贴,果然烫得厉害,她有些心虚的将纸条往袖中一藏,抬脚走了出去:“估计是屋内地龙烧的太热了,我出去透口气,马上回来。”
“喂,姑娘,您不是最怕冷……”
……
孙氏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陆相被连夜传召进宫的消息,她一时气急,披上大氅就往明月园中来了,对着宋氏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
话里话间,全是指责林氏没有第一时间向她这个正夫人禀告。而是自己擅作主张,有僭越之嫌。
林氏也懒得同她争辩,只管将她想象成一只疯掉的弃妇,自顾自的绣花,根本不搭理她一句,任凭她像个疯婆子般在那大喊大叫。
若非女儿提前揭露了她的恶行,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是已经去了阎王殿。
杀子未遂,那也等同于杀子之仇。林氏平地里性子柔弱,但面对想要残害她亲生孩子之人,她是绝不会再卑躬屈膝的苦苦哀求。
求有什么用呢?软弱只会招致更多的伤害!
这是女儿时常在她耳畔念叨的话,她越活越觉得这句话很是在理。她以前的隐忍,换来的只有别人对她们母女的无尽欺凌。
她现在早就不是从前的宋浅玉了!
林氏显然没意识到宋氏心里上的变化,她仍用从前那一套不断的奚落打压林氏。
林氏越是爱答不理,孙氏就越是气恼。她一把夺过林氏手中的红布,重重地掷在了地上,“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吗?
别以为你现在是平妻,真的就能与我平起平坐。那不过是相爷高看你一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就凭你,你也配?!”
林氏并没有被激怒,她不疾不徐的将布从地上捡起来,掸掉上面的灰尘,又继续一针一线的缝了下去。
那轻松的神态,就好像从捡起来一片掉在地上的叶子。
孙氏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第108章 . 对峙(二) 要是违逆祖母和爹爹所定的……
陆微月一大早去了后花园, 准备收几坛晨露泡茶吃。刚走到明月园门口,就听到孙氏尖利刺耳的声音。她实在懒得与孙氏多敷衍,便打算从院后门绕进去。
要是在从前, 她会因为担心她娘林氏在孙氏面前吃亏,无条件的选择主动上去与孙氏硬碰硬的。
但现下, 她没有丝毫的担心。如今的孙氏不过是个纸老虎,但她娘不同, 刚被抬为正妻,荣宠应有尽有。
孙氏不见得能占到好处,而且, 她上次做出残害陆家子嗣一事, 得罪了陆相和陆老太太。
也就是孙老太爷还能凭着从前的恩情, 在陆相跟前替她说上几句好话。但是孙文成被严惩, 也从侧面上亮明了孙老太爷的态度——他不想孙家的任何人牵扯进这件事情中来。
这么一看再清晰不过, 凭她孙氏有多大的能耐,也决计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另一边,孙氏正苦于无计对付林氏, 无意间透过窗子看到门口处闪过两个影子, 便知是陆微月回来了。
她的双眸一眨,心中顿时生了一计,特地冲着门外, 拔高音量厉声问道:“谁在外面?”
她不信,她如今奈何不了林氏, 她还惩治不了陆微月。再怎么说,自己也是这陆府上的主母,是她的长辈。
由于孙氏的这一声喊太过尖利刺耳,陆微月实在不好装作听不到, 只得不耐烦的从光影里走进来,不卑不亢得给孙氏行了一礼。
“是母亲来了,微月方才倒没瞧见。”陆微月盈盈拜倒,声音清脆。
饶是孙氏厌极了陆微月,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陆微月生的很好看。她今天穿上身一件鹅黄色镶银丝边的狐敞,下身配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发间簪着一只白玉步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丽脱俗的出尘气质,比起陆冷霜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陆冷霜,孙氏的心头又是一阵苦涩。天寒地冻的,自己的女儿还孤零零在云雀寺中,再看眼前的陆微月,一副嫡女的高傲模样。
孙氏皱起了眉头,声音变得愈加冰冷:“林姨娘,你就是这般调教女儿的吗?嫡母来了也不知道主动过来请安吗?”
冬日的暖阳从雕花的窗棂里透进来,投射在地面上,带着一种碎裂的温度。
有道是关心则乱,见孙氏苛责女儿,林氏便有些沉不住气,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正欲回答。
陆微月清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母亲,微月刚从花园里回来,确实是路过这里时才看到母亲,并非微月不敬,夏荷可以替我作证。”
“夫人,奴婢可以作证,我家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哼,你们主仆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孙氏瞪着陆微月,冷哼一声,两只眼球因为过度的愤恨几乎要凸出眼眶。
她转而看向身旁站立的一个胖妇人,又问道:“李嬷嬷,依陆府的规矩,对长辈大不敬该当何罚?”
“依照陆家家规,对长辈不敬,理当送去陆家祠堂里罚跪!”那胖妇人眯着眼厌恶的看一眼陆微月,声音洪亮的回答道。
她是孙氏最近刚提拔上来的嬷嬷,一朝上位,便觉得自己身份地位比别人高出许多,哪里看的上出身低贱的林氏。
孙氏还真是一如既往,专捧这些拜高踩低之人。陆微月心底充满鄙夷,不甘示弱道:“那敢问嬷嬷,要是违逆祖母和爹爹所定的规矩,又该当何罪?”
“若……是违逆老太太和相爷的规矩,自然是罪加一等,轻则打板子,重则逐出家门。”
李嬷嬷显然不知陆微月问这话是什么目的,但见孙氏无任何反应,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孙氏也才猜不透陆微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接着李嬷嬷的话,催促道:“废什么话,还不快将六姑娘送去祠堂罚跪。”
李嬷嬷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俯下身子准备去捉陆微月的胳膊。
陆微月身子一斜,敏捷的躲开李嬷嬷。笑眼盈盈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朱唇轻启,用的是质问的语气,“我若有错,自会去领罚。但是母亲身为陆家主母,是不是应该对犯错之人一视同仁?”
“那是当然。”孙氏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母亲既这般说,那微月就放心了。”陆微月眨着一双黑眸,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孙氏身上。她注视着孙氏失去昔日光彩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质问道:“ 今日在场的人中,有人也犯了家法,请问母亲是否应该一并惩罚?”
显是没猜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在在心底猜测犯错的人选。
孙氏也不例外,她下意识的就看了林氏一眼,心里抱着一丝侥幸:莫非陆微月终于想明白,要向自己示弱了?
而且要带上林氏一起?
但瞥见陆微月成竹在胸的模样,又让她的心里生出些不安来。可适才陆微的那句话说的正气凛然,等于已经将她架到了火上去烤。
这种情形下,由不得她说不。孙氏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谁?”
屋内鸦雀无声,林氏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一起看向陆微月。
陆微月的嘴角扬到耳边,一字一句道:“正是母亲您呢!”
“你说什么!”
不光是孙氏,旁人听见这个答案面色也都变了变,不敢置信的朝着陆微月看了又看。
虽然孙氏曾经被禁足过不错,但陆相到底没废掉她的正夫人之位。再说,孙氏的娘家地位显赫,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偌大的陆府上哪里有人敢说一句孙氏的不是,即便是在背后。
饶是林氏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这会也难免为她深深的捏了一把汗,若是贸然激怒孙氏,只怕孙家人又会找上门来。
上次是因为孙氏蓄意谋害子嗣在先,惹得陆相不悦,才顶住压力护着她们母女。
若是次数多了,不光引起陆相的不悦,恐怕女儿在背后也要被贯上违逆嫡母的骂名。
若是为她,那便不值得。
想到这里,林氏便有些坐不住,扶着紫檀椅的扶手,作势就要起来。
一旁站着的金嬷嬷悄悄按住了她的手背,用目光示意林氏,自己姑娘自有对策,不必担忧。
连金嬷嬷都这么判断,自当是不会有错。林氏放下心来,又观察陆微月的表情。
眉眼含笑,目光清澈,没有半分畏惧之感,恰恰相反,她浑身上下还透出一种笃定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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