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时候,已经听村里的人嚼过舌头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意,赖云芳居然在这里。
经过赖云芳身边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更没有关心一下赖云芳和孩子的意思。
赖云芳见他这么无情,彻底死了心,却还是把他叫住了,在他回头的时候,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随后把孩子塞进他怀里,一扭头冲下山去,要去深潭那里自尽。
邱崇英蹙眉,这都什么事儿。
管吧,好像她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不管吧,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她要是没看见就算了,可她看见了却不管不问不拦着,良心上总是会有些煎熬。
思来想去,她还是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到了深潭边,她看着赖云芳的背影,问道:“你想好了?你这一死,他们全都逞心如意了,可你的孩子呢,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仇谁来报?你死后,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可就高兴了,你死后,别人怎么议论你怎么给你泼脏水,你都管不着了。赖云芳,我最后一次劝你,珍惜生命,远离渣男,不值得。你如果听我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地,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赖云芳站着没动,一直盯着那翻滚的水波,像是在跟另一个自己作斗争。
邱崇英也不催她,就这么站着,就当今天休息了,看看风景,欣赏欣赏山脚下的野花野草,挺好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邱崇英累得坐在了石头上,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把玩着几个石子儿。
就在她无聊到快打瞌睡的时候,赖云芳动了。
她的泪已经干了,她转过身来,看着一直陪在她身后的邱崇英,问道:“我这种人,众叛亲离,你收留我有什么好处呢?反倒是惹一身骚,不是吗?再说,就算你愿意,你家傅琛呢?你两个孩子呢?你不怕我教坏小孩子吗?”
“我始终认为,能被教坏的大多数是本性使然,正直的人是怎么都教不坏的。当然,我也不否认,环境也是有影响的,但如果一出生就告诉孩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一直给孩子树立正面的积极的榜样,那么,正直的孩子是不会被错误的力量拉扯偏的,那些被扯偏的,本质上就不是好孩子。而我,对我家思危和静静有绝对的信心,你可以教教看,教坏了算我输。”邱崇英笑着站了起来,行了,赖云芳已经回头了,这水潭,只能等待下一个想不开的人了。
赖云芳没动,追问道:“就算我想跟你走,可你家傅琛没意见吗?我有前科,你不怕我勾引他?”
“我刚说了,能被教坏的,本身根就不是正的。至于傅琛,我家里是我说了算,他不会有意见。其他的担心也都是多余的。云芳,人是给自己活的,不是给人活的。你真怕被人议论,那就别再惦记别人的东西了,好好改过自新,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吧。”邱崇英已经耽误了大半天功夫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想再浪费唾沫星子,赖云芳要是还是想不开,那就去留随意了,再怎么寻死觅活,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这边刚走,后面赖云芳就追了上来。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只好问道:“我总不能吃白饭,你是不是有什么活给我干?”
“嗯,有,走吧,我这边蚕宝宝养起来了,正好缺人手,你愿意来吗?不过,喂蚕的话,可能会碰到顾雪竹,你考虑清楚。如果你和他死灰复燃,我是一定会第一时间请你离开的。顾雪竹是傅琛的表哥,我不好赶他走,我只能做出取舍,希望你明白。”她喜欢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最好了,免得以后出了事再来扯皮。
不胜其烦。
赖云芳冷笑一声:“顾雪竹?就算他现在跟夏安安离了,跑到我面前跪下,我都不可能再对他存什么指望了。我听你的,先过渡一下,再做别的打算。”
“好,等你想走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好安排一下这些活计。”邱崇英终于回头看了眼,日头高升,照在赖云芳苍白的脸上,好歹有了几分血色了。
那就好,希望她真的可以重新来过。
当天晚上,顾雪竹失魂落魄地来找傅琛。
还提着一坛子高粱酒,说是从席伟民那里磨来的。
傅琛不明白:“表哥,怎么了?又跟嫂子吵架了?”
顾雪竹没说话,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帮邱崇英整理竹篾子的赖云芳,几次欲言又止,可赖云芳眼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半分眼神都没给。
邱崇英看了眼,周娟还要写作业,这哥俩在这里唠嗑实在有点不方便,便冲傅琛努了努嘴。
傅琛会意,带着顾雪竹去了东屋,关上门,尽情地吐一吐苦水。
等顾雪竹喝得东倒西歪的被傅琛扶着走了,邱崇英才听赖云芳冷笑了一声:“等会帮我问问,他把孩子葬在哪里了,明天我去给孩子烧点纸钱。”
邱崇英应了一声,等傅琛回来,夫妻俩躺在床上聊了聊,才知道顾雪竹受了不小的刺激。
因为那孩子真是跟他太像了。
又是个儿子。
最后是他徒手刨的坑,指甲都断了五六根,亲手把孩子埋在了他家自留地的角落里。
没敢告诉夏安安,还特地挪了一丛草上去遮掩了一下。
邱崇英挺无语的,叹息一声:“大人做的孽,有时候确实会报应在孩子身上的。睡吧,明天还要给赖云芳弄个竹床。”
赖云芳睡在了堂屋里面,两张藤椅拼起来凑合一下。
第二天浑身酸痛不得劲儿,不过她没有抱怨,而是沉默地帮邱崇英做竹床去了。
“云芳,竹床你要放哪,蚕房还是堂屋?要不我把西屋的谷仓挪出来,你和三个女孩子睡一起吧?”快夏天了,蚕房又矮又闷,不是很合适。
赖云芳想了想,还是睡蚕房合适,自己是个人,就不打扰人家一大家子了。
邱崇英拗不过她,只能把一米二宽的竹床改小了尺码,改成了一米的。
天黑前把竹床挪进了蚕房里面,又在蚕房四周撒了些雄黄和石灰粉,免得晚上有蛇和蜈蚣进来。
夜里赖云芳躺在竹床上,看着黑漆漆的蚕房顶部,有些绝望地想着,她应该早点听邱崇英的话的。
当初被救上来的时候,就该远离顾雪竹和夏安安这两个魔鬼了。
只是可惜,意气用事,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这几天她差不多想明白了,不管是夏家谁下的手,已经没有区别了。
那一大家子,是绝对不会容忍那个孩子活下去的。
夏安安也不会手下留情。
她做错了,她应该在孩子出生后就告诉顾雪竹的。
不过,告诉这个狗男人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他会为了儿子跟夏安安离婚吗?
不,不可能的,夏树逵被戴了绿帽子,要是顾雪竹再为了这个孩子跟夏安安离婚,那她赖云芳才是彻底死路一条了。
现在,孩子不明不白地死掉,也许已经是对她手下留情的结果了。
她应该警醒,往后余生,都不要再沾这样的魔鬼。
夜深了,赖云芳又是在泪水中睡去的。
孩子,娘对不起你,如果可以,下次选个清白的爹娘吧,别来找我这个没有廉耻的败类了。
日子过得挺快,没有了那些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后,赖云芳的日子变得平静而忙碌。
她跟夏树逵离了婚,娘家没了她的口粮田,夏家也不肯分点地给她,她无处栖身,只能在邱崇英这里耽搁了下来。
夏天的时候,蚕房像蒸笼一样,冬天的时候,蚕房又像冰窖一样。
但是她知道,她没有资格抱怨。
她已经把所有的路都走绝了,唯一的退路,只在邱崇英的这一份善意。
当初在娘家能忍哥嫂的刻薄和冷眼,如今在这里,只要忍受极端的酷热和酷寒就行,她挺知足的。
日子久了,她才意识到,邱崇英这个女人,是真的好。
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也从来没有催促她离开。
天热了会给她送西瓜,天冷了会给添被褥,比她爹娘都贴心。
除此之,这个女人也特别的有眼光,那座荒芜的无人问津的山头,愣是被她搞出了花花儿来。
桑树养蚕,蚕宝宝结茧,蚕丝卖出去,自己拿一部分,生产队分一部分,又得了口碑,又把日子过得红火,真叫人羡慕,第二年就把土房子推倒重盖了,红砖绿瓦,特别的气派。
而那棉花田,更是叫人眼热,出了棉花也不卖出去,直接组织村里的妇女自己织布,这两年再也不用愁没有布票买布做衣服了。
后来村里的妇女主任要换届,大家一致推选邱崇英,却被她婉拒了,她说她志不在此,她只想老公孩子热炕头,有几亩地,有一座山头,看看书,种种田,织织布,知足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是为了高考,所以不想占了这个名额。
那会谁也没想到啊,国家居然会恢复高考。
她和傅琛以及她妹妹周娟,全都金榜题名。
一时间成了村里最受人眼热的存在,那可是再多的布票都换不来的荣誉啊。
真好。
只可惜赖云芳不喜欢读书,不然这两年在邱崇英身边耳濡目染的,怎么着也能考个什么文凭混混。
而顾雪竹却名落孙山,还想着第二年继续考呢,第二年也没考上,时间精力都付出去了,最后得了夏安安的一顿数落和嘲讽,日子越过越闹心,时间久了,顾雪竹又开始偷腥了,似乎这成了他唯一的发泄方式。
村里人议论那些傻女人的时候,都会带上赖云芳做反面教材,说一句:“看,这次又不知道要闹出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孩子夭折了。”
起初她听了还有点生气,后来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事情是她做的,别人议论不受她管,走好以后的路就是了。
邱崇英他们上学的那天,赖云芳一直送到了车站,他们把孩子也带在了身边,说是有办法安置,具体什么办法她也不清楚,总之,她相信邱崇英,邱崇英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而她,则留在这里,帮他们一家五口看房子。
寒来暑往,听着顾雪竹又去偷人了,听着夏安安又在摔锅碗瓢盆了,再听着夏安安终于拼出来的儿子开始跟顾雪竹一个鼻孔出气,指责夏安安是个碎嘴唠叨的黄脸婆了,这日子虽然孤独,但是也挺有滋有味的。
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刮进千家万户,她在邱崇英的一再邀请下,去了城里,在邱崇英和傅琛的大学里做起了食堂阿姨,还在邱崇英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二婚离异的男人。
挺好,模样周正,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浓眉大脸,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又知冷知热的,也不乱来,除了喜欢自己写点酸不溜秋的小诗,没有任何让她不舒服的地方。
她这辈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后来她又怀了,是个女儿,邱崇英一直说女儿好,弄得她也觉得女儿不赖了,所以孩子一出生,就认了邱崇英做干娘,她希望女儿和邱崇英一样,做个新时代的新女性,在自己的行业发光发热。
这时候的邱崇英已经是公司大老板了,一身高级定制的女士西装,剪个利索的短发,走路咯噔咯噔的,身后跟着一群小弟小妹,特别的英姿飒爽。
就是一直没跟傅琛要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好在傅思危和邱静都听话懂事,一个考上了清华学建筑设计去了,一个出国留学,后来进了交部门,负责在媒体面前怼那些洋鬼子。
每到这时候,赖云芳就喜欢守在电视跟前,特别激动地跟她男人说:“看,是静静,这嘴皮子,跟机枪似的,真利索啊!”
后来,她亲自送走了邱崇英和傅琛,两口子同一天闭眼的,同穴而葬,墓碑上一个字不让写,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个谜团她一直带到了地底下都没人替她解答。
不过,这不重要了,这一生,能遇着邱崇英,被邱崇英拉着重新做了个堂堂正正的人,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没了是对赖云芳最大的惩罚。
我想这应该不叫洗白,这叫给了她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
人生在世,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赖云芳已经尝到了苦果,而夏安安,还在迷途上,一去不返。
这个故事,其实我是想写那些被错误观念洗脑的人全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走上不一样的人生的。
但是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收藏冷得像南极一样,至今没法达到V线,我累了,不想再改造别人了,就让有的人继续错下去吧。
纵观身边的例子,确实有迷途知返的,也有一错到底的。
我想,这就是人生吧。
说来好笑,其实顾雪竹跟我爸一比,那都不算什么。
我爸才是极品的集大成者。
人们往往总是容易陷入一个怪圈,自己的爸爸是个人渣,结婚的时候,找的另一半也是个人渣。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总之,哭过痛过,离了散了,沮丧沉沦后又从苦海里挣扎过来了,现在也算过得凑合,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意难平。
愿这个世界少一些顾雪竹和我爸这样的人渣,多一些真正父爱如山的好男人吧。
正文就到这里吧,后面邱崇英和傅琛的高考和圆房,我会放在番外,以及,夏安安拼儿子和其他一些收尾的剧情。
总之,这篇文是个失败的尝试,谢谢大家一路走来的陪伴,我们山水有相逢,有缘再会。
最后,祝各位,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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