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夏指着鲁特身上的刀伤。
“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但都是这样呈现平行状长短不一的创口,且右臂上有雾状喷射血渍,符合试切创的特点。”
“试切创?”
“有自尽倾向的人,在正式动刀之前,由于各种矛盾心情,可能会尝试轻微切割,我们管这种称之为试切创,鲁特身上的这几处就符合试切创的特点。”
“就凭几个创口就敢妄加揣测,那你怎知不是你大燕的歹毒刺客切的?”
“判断死因是非常复杂的过程,仅凭这个当然不够,你且仔细看鲁特的衣着,他身上并无约束伤,衣服完整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身上没有抵抗伤。”
“...”能吐人言否?
众人集体茫然小豆眼,这夏姑娘说的话单独一句都能听懂,组合起来为啥那么复杂?
“举个简单的例子——彩凝,劳烦你与我比试一下,请你不要拿武器。”
婵夏抽出彩凝的剑,对着彩凝刺过去。
彩凝赤手空拳,下意识地抬手肘挡。
“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大家请看。当赤手空拳的人突然遭到袭击时,会下意识地用手阻挡凶器,也有可能想抢夺凶器,所以抵抗伤多数出现在手掌、指关节、胳膊上。”
“抵抗伤虽然不能百分百断定是他杀,但多处抵抗伤的出现一定会作为他杀的依据,试想,鲁特这般的高手,若真遇刺客,怎会毫无抵抗,任由人随便切割?”
婵夏指着鲁特左手臂的伤处:“这几处创口全都是从左下到右上,创口呈现鱼尾形,鲁将军与死者差不多身高,我若是刺客,我必要贴着你才能划出这样的创口。”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
“试问一个成熟刺客,他怎会放弃要害,冒险接近如此强悍的鲁特,只为了划手臂几道?切割咽喉俨然效率更快,角度也更好。”
综合婵夏说的刀口走向以及位置,还有血渍分布,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他身上的伤,全都是他自己切出来的。请鲁特的贴身近卫过来,我问几句话便可知我推断没错。”
近卫很快就过来了。
“发现鲁特时,他的帐内可有打斗痕迹?”
“将军出事后,帐内一片狼藉,我命人不准靠近,迄今仍保持原状。”
“诸位请随我来,我将当日场景还原便是——彩凝,收好咱们的银子,不要弄丢了。”
众人随着婵夏一起过去,鲁特的帐内还维持着原状,桌子掀翻在地,地上有血痕。
“诸位,尽管这里很乱,但是不难看出这里并无打斗痕迹,只有鲁特自己将桌子掀翻,才会有这种痕迹,试问拉特数一数二的勇士,怎会在刺客来时毫无抵抗,乖乖地站在这任由人划?”
尽管婵夏说得合情合理,但现场众人还是不服,尤其是鲁将军。
“将军若是不信,便与彩凝比试一下便知。”
鲁将军接过婵夏扔过来的匕首,正是死者划伤自己的那一把。
彩凝为难地看向婵夏,婵夏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去吧,我让师傅给你加鸡腿。”
彩凝苦不堪言,她又不喜欢鸡腿!
尽管如此,还是硬着头皮跟鲁将军过起招来。
彩凝身手不俗,但鲁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一招一式都异样凶残,几个回合下来,彩凝已经招架不住了。
眼看着鲁将军挥舞匕首刺向彩凝,彩凝心说不好,吾命休矣!
却听一声闷响。
帐子顶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了地上。
还好没砸到人。
“可以了,我要证明的就是这个,死者与将军身高相差不多,这般身高在有限的空间内挥拳施腿,且不说动静很大,即便是这帐子也是受不住的,若真有刺客,怎会外面的人没有听到异样声响?”
婵夏比了比鲁将军的长臂,众人恍然。
还真是。
这种身高的人待在帐子里,行走虽不至于撞到头,但打斗起来必然会造成如现在这般的损伤。
“可是,我弟弟为何会自寻短见呢?”鲁将军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婵夏的演示,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婵夏的说法,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不曾解开。
“六月雪。”婵夏公布答案。
“什么?”众人不解。
彩凝却是恍然大悟。
“夏姑娘,你说的,是那种叫六月雪的花吗?!”
“正是,这附近应该有六月雪,找到这种花,便可知他为何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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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悲痛万分的婵夏
婵夏口中说的六月雪,是一种植物。
高约三尺,喜轻荫,此时正是花期,开白色小花,并不香,有一种淡淡的臭气。
她这么一说,有人想起来了。
“距离军营不远的溪边的确有这么一种花,将军出事前的确去过溪边,当时说是酒后烦躁,想要出去走走,回来后没多久就出事了。”
“鲁将军可否愿意再与我赌一局,你弟弟必然在溪边摔了一跤,地上或许还留有当时的痕迹。”
“我要亲自查看!”鲁将军这次学聪明了,不提打赌这茬了。
毕竟,一千五百两已经没有了。
众人再来次来到溪边,还好这两日不曾下雨,这位置平时也不会有士兵过来,现场保留的相对比较完整。
“找六月雪,六月雪花丛前,必然有痕迹,地上或许会有凸出的石子。”
按着婵夏的提示,众人很快找到了她说的地方。
半干的地面上,的确有长长一道痕迹,像是滑倒的痕迹,花丛压倒了半边,花丛里,有一块拳头大的凸起石头。
“现场虽然没有留下血的痕迹,但这里就是第一现场,我来演示一下,案发前一日下了雨,地面泥泞,鲁特喝了酒,心情烦躁,想要来河边走一走。”
婵夏边说边模仿,走到痕迹前,作势摔倒。
“酒劲让他脚下不稳,地面让他滑了出去,摔入了花田,所以他的鞋底有泥,鞋袜间却夹了几片六月雪的花瓣。”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婵夏验尸时脱死者鞋袜竟有这般发现。
“他摔倒后,肝脏的位置刚好卡在了石头上。就是那一下,让他的肝脏破裂了,很讽刺是吧?战场上刀光剑影都躲过去了,偏偏死在这块石头上了。”
婵夏认真的解释:“肝脏其实是很脆弱的,如果你们跟着我们解剖会发现,肝脏附近的血管是很多的,遇到外力很容易破裂出血。”
哪怕是这种身高过人的壮汉,他的肝脏也不会比寻常人更结实。
“可如你所说,我弟弟伤到了内部脏器,那为何还能自己走回去?事发当天,很多人都跟他见过面。”
“这就是很可悲的地方了。好多人摔破内脏后,不会立刻发现,只当是普通磕伤,往往是在几个时辰后,才会发现越来越痛,当天鲁特站起来后,以为自己没问题,回到军营。”
“那匕首是怎么回事?”
“他可能是在什么地方随手捡到的。”婵夏看向太师的门客,门客紧张地擦擦冷汗。
“鲁特捡到匕首后,以为有人要刺杀他,精神高度紧张,一个时辰后,巨大的疼痛让他产生了幻觉,他掀翻了桌子,开始用刀在自己身上乱画。甚至疼到用桌上的酒壶砸头。”
“啊,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娘子生娃时就疼的抽她自己耳光,等她生完后我问她,她已然不记得这段了。”
有人喊了句。
“这......”
鲁将军纵然觉得这理由过于牵强,但在各种证据面前,也不得不相信他弟弟是因为肝脏破裂痛死的。
“既然如此,我大燕便可摆脱嫌疑了,将军也该快些让死者入土为安,我们也好坐下来好好谈谈议和之事。”
太师虽然也听了个迷迷糊糊,却想抓住机会,快点把谈判进行下去。
“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我要用燕狗的血给我弟弟陪葬!”
鲁将军大吼一声。
他不管弟弟是怎么死的,他现在就想让这屋子里的人都陪葬。
一群士兵围过来,情况一触即发。
“不好了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鲁将军大吃一惊,婵夏勾起嘴角。
“将军,这下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了吗?”
她就知道,督主没事。
太师等人面面相觑,外面的援军到底哪儿来的?
并没有人下命令过来,那人到底是那一拨的?
“彩凝,把钱收好了,千万别让我师父看到,等出去了咱们俩分钱——”婵夏正在叮嘱着,就听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逆徒,还不过来。”
婵夏小脸瞬间垮下来了。
完了完了,督主一定是听到了。
婵夏迅速从一堆银锭里摸了一个塞自己袖子里,在彩凝瞠目结舌的表情里抓着银锭袋子,满脸写着“高兴”地走出帐外。
于瑾一身戎装,腰挎宝剑,屹立在帐外。
婵夏忍着滴血的心把袋子递过去。
“师父,这都是徒儿我认真查验得到的银锭,请师父笑纳。”
心里的小人已经伸出了无处安放的小手手,督主,您老人家不缺钱啊,别拿啊!
“嗯,表现尚可,为师就收下了。”于瑾淡定地接过袋子,扔给身后的人。
彩凝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夏姑娘,夏姑娘脸是肉眼可见的白啊。
于瑾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下婵夏的鼻子:“可怜见的,累坏了吧?”
不,我是疼,心疼的疼!婵夏眼泪汪汪地看着银袋子。
督主,你变了!
前世的你抓到人家偷摸赚外快,顶多是二一添作五,现在的你何以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全都吞了啊啊啊!
“扶她下去休息。”于瑾一挥手,心痛欲绝的婵夏就被彩凝扶走了。
三步一回头,两步一落泪,这一幕刚好看到领兵过来支援的四皇子周启烨的眼中。
周启烨不由得感慨,于瑾收了个好徒弟啊,不仅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看到师父后还这么担心她师父的安慰!
看看给姑娘着急的,眼眶都红了,频频回首望于瑾,怎一个孝顺了得!
“四,四皇子?!”太师看到周启烨后,脸都绿了。
看看于瑾,再看看周启烨,以及四皇子身后的大燕精兵,太师绝望不已。
原来于瑾说的是真的。
太师原本想秘密除掉于瑾,让他人间蒸发。
于瑾却告诉太师,六皇子在他手里,太师这才不敢将于瑾灭口,只能秘密关押着。
现在于瑾不仅顺利脱身,还跟四皇子在一起,六皇子只怕是彻底没希望了。
看这些精兵强将便知四皇子预谋已久,只等此时出手,又得到于瑾师徒这般能人异士,太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跟太师一样怀揣着悲痛心情的,还有婵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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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他一直都在
“夏姑娘,你别哭了...少爷说不定会把银子还给你的。”彩凝递上手帕。
婵夏回到帐内,哭了有一会了。
知道的这是上交了银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亲人。
“不,你不了解他,他叫我逆徒的时候,就是很生气,我肯定得罪他了,呜呜。”
婵夏用力擤鼻涕,哭得伤心。
她打赌,督主一定是听到她让彩凝藏钱了。
这么想来,她白忙一场。
“不会吧?夏姑娘你表现的这般好,少爷也该给你赏赐才是,怎会得罪他呢?”
“不,于铁蛋心小如豆,让我想想看我啥时候得罪他——啊!”
婵夏一拍脑子。
“他在,他一定早就在!”
也许,是她吐槽于铁蛋心小如豆时。
也许,是她叫于铁蛋时。
怪不得师父一出场,就用刀子眼剜她。
怪不得她在里面说师父坏话时,总觉得后背冒凉风。
婵夏想明白这一切后,顿觉那一千四百五十两银子长了翅膀飞走了。
督主的脾气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真是睚眦必报。
乱起外号已经是大罪了,还敢当着那么多人说他老人家教学过于严谨。
婵夏眼前一黑,掰着手指头算啊算。
“夏姑娘,你算什么呢?”
“看看他扣我几个月银钱了...”
婵夏把袖子里窝藏的那腚银子拿出来,又是蹭又是摸,心里这才平衡。
还好她有备无患。
“藏起来,藏哪儿呢...”婵夏一会揣腰间一会藏鞋里。
感觉哪儿都不踏实。
她师父有个斩草除根的习惯。
回头他发现少了五十两,肯定还要与她清算的。
“对了夏姑娘,你刚刚与拉特人说的那些案情经过,都是真的吗?鲁特真是肝脏破裂后,疼的自己划自己吗?”
彩凝觉得婵夏太小题大做了,少爷出身名门,出手阔绰,怎么可能连区区五十两都不放过。
“疼痛会让人抓狂,但不至于自己划自己。”
婵夏一边说一边找地方藏银子,只能带身上,帐子待不了多久的,只怕是一会督主回来就要走了。
“啊?你没有说实情?!”彩凝大吃一惊。
“不,我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隐瞒了一部分。我是仵作,仵作怎可不说实话?”
督主可是让她对着银子发誓的,无论给谁查验,决不可说谎,所以她这次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没有说完而已,不违背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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