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夏没有用披风,仇海也不敢用,本来到这里面就冷,见小心肝在那面无表情地验尸,只觉得从内到外都冷的冒冰茬子。
“阿爹,仇大人,你们请看。死者脏器淤血严重,肺部有水肿,仔细闻。”婵夏用手扇了两下,那带着诡异气味的冷风顺着她的手飘向仇海和陈四的鼻子。
“闻到什么味了吗?”
死亡的味道!仇海嘴唇发白,说不出话。
“这是...苦杏仁的味道?”陈四到底还是专业的。
“正是。服毒而死的,腹腔和胃里会有苦杏仁的味道。”
陈四心服口服,又觉得很是怪异。
“既然是服毒,为何还要用马来踏?还有,为何中毒之人,指甲和嘴唇不变颜色?”
“阿爹你发现没,死者柳二的肝脏上长了些东西?”
婵夏用手术刀比了比,陈四一看还真是。
“督主管这个叫做肿瘤,肿瘤长在肝脏上,多数是不好的,死者本身患有恶疾,肝脏要弱于常人,他只要沾一点毒就会死,因毒摄入的较轻,不足以让口唇指甲变色。”
婵夏确认死亡原因后开始缝合。
“仇大人,你可以去提人去了。”
“提谁?”
“郑氏。”
“难道,这是恶妇谋杀亲夫?!我明白了,恶妇与青州知府勾结,下毒谋害了自己的丈夫,为恐事迹败露,又把中毒的柳二拖到大街上,让驴踩到死!”
“...仇大人,你这想象力不去写绘本真是屈才。我让你提柳二媳妇回来,是要保护证人,去晚了她就没命了。”
“啥?”仇海变成了小豆眼。
“你先去提人就是,回来我再跟你解释。”
仇海虽然好奇,却不敢不听婵夏的,命人秘密把郑氏接到县衙。
这郑氏长得贼眉鼠眼三角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好人也不会做人牙子。
这人牙子与之前当街略人的不同,他们做的是官府认可的买卖人口的买卖,过手买卖的人都有官府出具的籍契,与略来的黑户不同。
郑氏进门就看到正垂手坐着个姑娘,十几岁的俏模样,一双笑眼弯弯,眉眼仿佛会说话一般,眼睛一亮。
职业病犯了。
就觉得这样的姑娘能卖出高价,卖给花街,假以时日养个花魁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胆郑氏,这是厂卫的贴刑官百户大人,岂容你冒犯!”仇海虽然不知道婵夏为啥提郑氏来,却从这老婆子的眼里看出了图谋不轨,出声斥责。
“大人饶命!”郑氏听到厂卫俩字吓的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郑氏,你想死,还是想活啊?”婵夏问。
“民妇想活,大人饶命啊!”
“想活便要说实话,你亡夫死前见了谁啊?”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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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夏姑娘的智商都长在案情里
听到婵夏问柳二生前见了谁,那个女人显得迟疑了。
吞吞吐吐,吭哧瘪肚。
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男人在外见谁,都不愿意跟家里说的,民妇也不知道他见了谁。”
“你撒谎!你眼神游移,明显心虚,说明你不仅知道他见了谁,还知道他见的那个人有问题。”
郑氏被吓的不敢说话,跪在地上只顾着抹眼泪。
看这样是不想说了。
“说未必能活,但不说肯定是死,我也不拷问你,给你一宿时间考虑,明日再告诉我答复。”
“夏大人,要不交给我审问?”仇海询问。
他原就是巡检司的,拷问个小偷小摸还不困难,拖下去先打她几棍,就这路贼婆扛不住刑都会招。
“不必,郑氏,我不对你屈打成招给你考虑时间,是看在你与死者感情深厚的份上,那柳二活着的时候,对你不错吧?”
婵夏这番话说得郑氏先是一愣,然后掩面痛哭。
“夫君死的好惨啊!”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来替你亡夫讨个公道,也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婵夏看郑氏哭得伤心,就让仇海把人先秘密关押起来,等她情绪稳定后再来问她。
“阿夏,你是如何看出她与死者感情深厚的?”陈四问。
只打一个照面就能说出这个,这已经超过了寻常仵作的职责了。
仇海和彩凝也好奇。
“很简单。这个牙婆郑氏,她明知道过来给丈夫伸冤她自己也有可能活不了,却还是冒死过来了,这不是感情深厚是什么?”
婵夏拍拍彩凝:
“彩凝啊,你记录这段时,可以写写这对人牙子,这三教九流身份各不同,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是一样的。”
感情是世间最平等的,哪怕是身份卑微的人,也拥有爱和被爱的权利。
“我也不是什么都记录的。”彩凝一本正经道。
“比起王侯将相的琐碎日常,小人物也有她们自己的故事,就比如这牙婆夫妇,就比如我阿爹和甄教习——阿爹啊,长平县距离青州也不远了,等忙完了,我放你天假,你回去看看甄教习吧?”
陈四原本还聚精会神地听着婵夏说案情,却听她画风一转,转到甄教习这了!
陈四老脸一热。
“出来查案,我与她又不熟,你提她作甚?”
“哦,那就不放你一天假了?”
陈四干咳两声。
“回去看看也行,咱老家的房子不还在么。”
欲盖弥彰,婵夏憋笑。
“这个药你给甄教习带过去,对她身体有好处。”
“我都说了我跟她不熟,我现在也是正经百八的办差官了,哪儿能没事儿就去教坊司啊。”陈四边说边揣药,动作娴熟。
“老毛也该回来了吧?让他买个炙羊肉怎耽误这么久?”婵夏摸着肚子嘟囔。
话音刚落,毛番拓回来了。
手里空空没有食盒,身上倒是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你这是买不到羊肉把人家酒肆烧了?”彩凝也闻着毛番拓身上刺鼻的烟熏味儿了。
“我倒是没烧,可有人烧了。”
毛番拓之所以空手回来,就是因为遇到民宅失火,他跟着围观的百姓一起救火,耽搁了时间。
“哪里着火了?可有伤亡?”仇海问。
“酒肆旁的巷子里,起火原因不明,我们把火扑灭了人也烧死了...我鼻子里现在还是烤人的味儿,半年内我都不吃烤肉了。”
毛番拓现在想来还有些作呕。
人被烧得面目全非,那股奇特的焦味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又香又臭的,闻了以后就感觉那味儿令人作呕,好像不是鼻子吸进去的,像是从每个毛孔里钻进来的。
挥之不去,回想起来就反胃。
众人光听他说都觉得一阵恶心,这以后烤肉是吃不得了。
“烤羊肉与被火烧死的人味道是不一样的,人的脂肪更多,烧起来的味道也不同。”只有婵夏一人努力科普,可惜没人搭理她。
“酒肆旁的巷子...该不会就是郑氏的家吧?!”仇海突然想起什么,郑氏的家不就在那附近吗?
起火只要非人为纵火,宗族内能独立处理,就不会上报给官府,仇海只能让手下去打听,没一会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起火的就是郑氏的家。
被烧死的那个人身份还没确定,已经面目全非了。
“死者烧得无法辨认,柳家的族老们也都去了,说烧死的是郑氏。猜她是思念亡夫活不下去了,现在柳家上下都在骂她心狠,死就死呗,还烧人家房产。”
小吏如实禀报。
郑氏夫妇二人成婚多年,膝下无儿,手里有些积蓄,可都被火烧没了,柳家宗族不在乎郑氏的死活,却心疼这付之一炬的家业。
除了婵夏等人,外面的人都不知郑氏已经被婵夏秘密保护起来了,所以小吏跟外面的人一样,都觉得死的是郑氏。
“夏大人,难道这是——”灭口!这俩字仇海差点就说出口。
婵夏点头,看来她来长平县是对的。
于家肯定知道了她在查各地卷宗,为了怕她看出问题,派人来长平县把唯一有问题的牙婆灭掉。
刚好婵夏提早来了一步,赶在对手下手之前把唯一的人证保护起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仇海紧张地问。
“仇大哥你跟我去一趟,只当是路过查案,我打扮成仵作的样子跟着你,切记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全听大人的。“
婵夏换了男装,脸上抹了泥,随便两下就把自己变成其貌不扬的小仵作。
彩凝和毛番拓对视一眼,彩凝委婉提示。
“夏姑娘,你这乔装打扮是跟谁学的?”
“师父啊,这还用问?怎样,还挺像样吧?”
“是挺不错的,你这般厉害,督主想必,更擅长乔装吧?”彩凝把乔装这俩字,说的特别重。
她只能帮婵夏这么多了。
“是啊,他做什么都比我好,不过有一样他不如我,他饭量不如我!”婵夏好骄傲地说,完美的避开了彩凝的疯狂暗示。
彩凝叹息,毛番拓摇头。
看来督主说得对,夏姑娘的智商都长在案情里了。
离开破案,啥也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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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都是报应
仇海带着乔装的婵夏和书吏去了现场。
柳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
柳家的族人就站在废墟前商量着日后打算,看到仇海来了忙迎了上来。
“本官听说这走水了,过来看看,可有找到起火原因啊?”
“回大人的话,我侄儿媳妇思念亡夫,自己点了房子,这不,院子后面还倒着灯油桶呢,想必她就是泼了油后再点的火。”
“死者何在?”
“停在院里了。”
仇海带着婵夏进了院,一踏进院,那股奇特的味道扑鼻而来,仇海脸都皱了。
心里一万个后悔,他就不该来啊。
光听毛番拓说已经很恐怖了,近距离闻更是胃里翻腾。
莫说半年,就是一年内他也不想吃烤肉了。
只见院中铺了块白布,烧黑的人躺在上面,身体都烧得炭化抽抽了,看着是怪吓人的。
仇海不知这能提供什么线索,都烧成这样了,模样都看不出来。
婵夏围着废墟绕了两圈,心里大概有数了,走到仇海面前说道:
“大人,这人放在这味儿太大,影响周边百姓,不如先抬到义庄,等这收拾完了再送去下葬如何?”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声,都是围观的周围百姓,出了这般祸事是挺让人同情的,但这烧死的还不同旁的,这味儿闻了以后真是食不下咽,令人心生恐怖。
“也好,来人,将这焦尸抬去义庄。”
离开现场,仇海问婵夏。
“夏大人,你可有什么发现?”
“死者是被人勒死或是用刀刺死后被烧的,因为烧毁的太过严重,我无法从尸身表面找到勒痕或是致命伤,但证明这个并不难。”
“死者鼻喉处我粗略检查了下,并没有烟灰,人遇火必然会猛烈挣扎,呼入灰尘,这是我阿爹都知道的常识。虽然我师父也有讲过,气管以下查到烟灰才能证明是生前烧死的,但我以为,没有解剖的必要了,这不可能是点火自尽。”
“为何夏大人如此笃定?”仇海看婵夏查案这么轻松,心里泪流成河。
他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基层磨炼都白费了,在巡检司查案那么久,还比不上夏姑娘的一点皮毛。
“火烧大多数是被动的,很少有选择以火结束生命的,只因这太痛苦了,选择白绫都比这个来得痛快——当然,人能活就不要死。”
“仇大哥,你能否帮我个忙?”
“夏大人您不必这么客气,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您只管吩咐!”看婵夏连验两尸的仇海对她心服口服。
“等我们走后,你一定保护好现场,不要让人进这被烧掉的废墟里,我此时虽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查现场,但我相信,凶手留下的线索,就在这废墟里。”
这桩案真凶是谁,已经不言而喻,除了于瑭那个王八羔子,还会有谁?
婵夏查案,他就要想方设法的破坏证据,无论被烧死的是谁,这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婵夏此时对于瑭的仇恨已经飙升到极致。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要记着,这些都要让于家偿命!
婵夏从现场回来后直接找到郑氏,把她家被烧的事儿讲给郑氏听。
郑氏听的面色惨白,听闻烧死个姑娘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嚎啕大哭。
“她怎么能死呢?她死了,我相公就绝了后了啊!她肚子里有我相公的骨肉,是我相公唯一的后啊!”
郑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如婵夏所说,她跟柳二感情很深,柳二走后,这个怀了孕的小妾就是郑氏唯一的指望。
现在听到小妾被烧死了,她万念俱灰,也不再隐瞒了,什么都对婵夏说了。
“我成亲多年,虽与相公感情不错,可膝下一直无儿,我为了给相公留后,就收了个姑娘回来,之前怀了一次不小心掉了,我相公死了,我本来想跟着相公一起死的,没想到查出她又怀上了,我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的啊,她怎么能死...”
“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为了给相公留后,我连高价收胎儿都拒绝了,就因为她怀的是我相公的孩子,我宁愿冒着砍头的风险去略一个陌生孕母交上去,也不愿意把自家的妾送走,都是为了我相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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