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舟忽觉眼前之人无比陌生,那个从来温和体贴的五哥,无论如何都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枉顾己身声名性命。
她更加不解,对敦胡而言,选择投诚分明是上上之策。
面对雍朝强敌,唯有保持和平才会带给敦胡民众最好结局。
便连恨透了雍朝的诸葛砚,眼下也不会选择以卵击石:“五公子,在下斗胆。敢问你即使得到张家兵权,区区十万兵士,难道便能助咱们复国不成。”
根本荒唐。
可庄恪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规劝:“张家兵权确实不值一提,但顾淮济统领沙洲与河沔关驻军。阿舟只要如愿嫁他为妻,我等岂非又多出一个筹码。”
目光落至登时闭嘴不语的诸葛砚身前,他仿佛是在无声提醒,为着大局着想,庄舟嫁给顾淮济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有失。
诸葛砚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出青筋,无力感笼罩全身,而庄舟扣在马奶酒坛上的右手亦微微收拢五指,思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五哥,复国损人不利己。我还是劝你,三思而后行。”
遑论她与顾淮济如何,她绝不会拿敦胡百姓如今的安定和谐做赌注。
兄妹两半月未见本该相谈甚欢,可张照霏明显看得出来,自庄舟返回乐尧宫直至坐上沧化伯爵府马车,她都始终情绪不振。
尝试着询问不得其果,张照霏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探人家兄妹隐私,只忽地听闻庄舟蓦然主动征求她意见:“照霏,若你眼见家中亲眷身陷囹圄,非要纵身往火坑里跳,该如何是好。”
她在长安还能有什么亲眷,张照霏听在耳中,已大概猜出应是兄妹两起了口角。
兄妹争吵之事于张照霏而言见怪不怪,她于是耸耸肩道:“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定会想尽办法规劝。”
说着却也忍不住失笑:“可庄姐姐看到了,我三哥哥遇着孔薏蓝毫无思考能力,我又能如何是好。”
说曹操曹操到,马车于朱雀大街拥堵停滞,车夫惊讶之声不多时传入耳中,竟是在鹤观楼瞧见了张墨海:“四小姐,三公子正往咱们这边来。”
张照霏掀起车帘探出半边身子,面对张墨海没什么好脸色。
但在见着他身侧那人时,简直眼底放光,笑靥如画:“永渡哥哥,庄姐姐在车上呢!好巧。”
顾淮济行至马车前的步伐一顿,莫名感受到有束狠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下意识环视四周,诸葛砚却早已收回目光。
因此他只及时向两位姑娘行礼问安,张墨海却拉着他直接上了车:“刚好搭便车回府,走回去太远。”
马车依旧堵在主路上,顾淮济抬眸,恰好对上庄舟笑眼:“见过顾将军。”
晚膳过后众人酒饱饭足,眼见离闭坊时间还早,张墨海忽地灵光一闪:“要不绕道小路,刚好去茶楼听场《凌良传》,怎么样。”
他心知自家皮猴儿必然感兴趣,庄舟来自西域也对所有雍朝特色充满好奇。
至于顾淮济,张墨海压根不给他拒绝机会,直接嘱咐车夫一溜烟将人直接带到永康茶楼,要了壶上好碧螺春。
《凌良传》是最近长安城内极为流行的一出话本,讲述了凌良身为九尾狐族误入人族后遭遇种种波折,最终与赶考书生冯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台上说书人方才讲到第三回 两人初遇,张照霏听得津津有味,庄舟却分外不解与她道:“凌良身为狐族,待冯郎离世,她又当如何面对数千年孤苦岁月。”
“此生能体验过一瞬情爱已算极为难得,”张照霏趴在围栏处越过高台向下望去,不免慨叹:“之后千百年,哪怕只单单想起那数十年相伴年岁,于凌良而言也已足够。”
庄舟抿唇陷入沉思,显然尚未真正理解张照霏所言,反是张墨海嘀咕着凑近张照霏:“你个小姑娘满口情爱,知不知羞。”
“你懂什么!”
张照霏冷冷横了他一眼:“我可不像有些人辨人不淑,蠢钝如猪。我要嫁的儿郎,定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还得待我最为赤诚,恨不能将满腹真心都给予我一人才行。”
她才看不上那种矫揉造作又心思深沉的做派,为了精准嘲讽张墨海,张照霏还不忘专程添上一句:“三哥哥将来娶妻,也应学着擦亮眼睛。”
张墨海不客气地从她脑后拍打几下:“滚。轮得到你教我。”
庄舟闻声不禁掩唇失笑,替众人添茶时下意识看向始终沉默不语顾淮济,忽地放下茶壶与他笑道:“顾将军发什么呆。”
顾淮济从在马车上时便感受到诸葛砚的目光,他认出那人体态身形绝非普通随侍,更有些深厚内功在身。
本以为或是某敌国细作潜伏入境,怎料下车后庄舟竟主动将他介绍给自己与张墨海认识。
眼下诸葛砚亦与他们同桌而席,时不时与庄舟聊上几句敦胡语,确实显得要比旁人更亲密些。
“无事。”
顾淮济收回思绪,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尚未开口,张墨海便跟他肚中蛔虫般替他答道:“凌良身为狐族却最终离开青丘,与人族相伴终老。我瞧着永渡应极为赞同凌良如此选择。”
“噗。”
庄舟终是没能忍住笑意,萧瑟秋风穿过窗沿席卷而入,而她眼底无尽钦慕不掩余热:“张将军所言,顾将军既没反驳,想来便是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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