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盈撑住一棵大树,靠在树干上喘着气。一个四五岁的小童停在她身旁,问道:“姐姐你为何不走了?”
关盈扫过他一眼,没在意,想着可能是谁家的小孩,道:“姐姐缓口气再走。”
“别歇久了,到时候他们都到福安寺了,你还在这儿爬,慢得跟乌龟一样。”
声音虽然稚嫩可爱,但听着多少有点讨厌。
关盈斜眼看去,“江觅安怎么把你放出来了,你变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情况?”
赤目的小脸蛋儿白净如瓷,一双漆黑的眼睛圆溜溜的,正扬着小脑袋和关盈说话。
“主人说让我陪你爬台阶,小童的样子可爱,你爬起来也能开心些,一开心,不知不觉就到福安寺了。我是想拒绝的,主人说你可怜,让我同情一下。”
它叹气道:“唉,咱们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又有主人发话,于是我就同意了。”
看着它这小模样说话,关盈乐了,她前后一看,没见到江觅安,道:“你主人怎么不陪我爬?”
“主人嫌你太慢,他没耐性,说到福安寺等你。”小萝卜头皱皱鼻子,背着手道:“都歇了好一会儿了,你的脸都不红了。”
它往前方看了看,“虞小姐人影都走没了,我们也快跟上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变乌龟。”
关盈伸手捏了捏赤目的脸,弯唇笑道:“知道了,你主人都没你啰嗦。”
赤目挣扎无果,反而被关盈捏住了脸蛋的另一边。
江觅安果然算得没错,关盈现在看着赤目这张脸,就算它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多少能大度地原谅它。
关盈提裙迈上石阶,小萝卜头紧跟其旁。
阳光穿过云雾,眼前的朦胧感逐渐消失,山林的真面目显露出来,飞鸟在树梢上穿梭嬉闹。
关盈的眸光停在一团移动得极缓的白云上,问道:“赤目啊,你跟在你主人身边多久了?”
“好多年了。”赤目稍稍一想,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算了算。
它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盈的视线松开那团云,转而看向赤目,道:“做什么?自然是好好利用你主人提供给我的机会,在你身上扒扒他之前的事,这样我就能好好了解他了。”
“哦哦,原来你是为了主人。”
“说吧,你要是说得我满意,改天我就上街给你买鼠肉干,那种肥田鼠的肉干。”
赤目喜欢吃,江觅安却不常给它买,因此得了鼠肉干就特别稀罕。
“真的?!”
赤目的眼睛骤然一亮,炯炯有神地看着关盈,红嘟嘟小嘴随即咧开,露出两颗尖牙,面上期待不已。
妈呀,太可爱了!
关盈郑重其事道:“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蛇!”
她没忍住,又在它脸上摸了一把。有鼠肉干的诱惑,赤目这次没反抗,任由关盈在它脸上放肆。
赤目咳一声,“你想知道主人哪方面的?”
关盈道:“就说说他在弑血宗都干什么吧。”
赤目的小脑袋点了点,道:“奉宗主的命令,斩妖除魔。”
概括的不错,但……
关盈纠正道:“别瞎用,‘斩妖除魔’四个字放在他身上不合适。”
赤目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关盈继续道:“除了帮宗主做事,他自己还会做什么?私下一个人的时候。”
“做饭、吹笛,画糖画、捏泥人,练功还有睡觉。”
关盈:……,等他老了,还能去卖艺。
她沉思片刻,道:“确实跟我想的不一样,生活还算多姿多彩。”
默默记下。
又和赤目聊了些其他的,转眼便到了福安寺。虞蓉戴着面纱在寺庙门口等她,见她过来忙招手,喊道:“盈盈!这里!”
关盈又仔细一瞧,才将人看清楚,领着赤目走了过去,道:“叫虞蓉姐姐。”
赤目乖巧地叫了声。
虞蓉见赤目生的灵动可爱,便问:“这是谁家的小孩,好生可爱。他怎地与你同行了?”
关盈道:“半山腰捡的,说是他爹先上福安寺了,让他在后头跟上。”
虞蓉不由道:“当爹的也太放心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万一丢了可怎么好。”
关盈笑道:“小孩眼力见不错,遇见我算是丢不了了。在他爹找过来之前,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虞蓉自是同意。
第四十四章 :前缘(四)
山门殿有不少卖吃食的,关盈觉得口渴便买了一碗豆花,她问赤目想吃什么。
赤目的眼珠在这些吃食中转了一圈,问:“有鼠肉干吗?唔唔……”
关盈赶忙捂住它的嘴,低下身子对它道:“小点儿声,谁家小孩吃鼠肉干的?”
赤目倒是配合,偷偷看看其他人,小声问关盈,“那有吗?”
关盈摇头,“没有,老鼠肉得到花鸟市集才能买得到。”
赤目眼神暗了暗,随意指了个东西,道:“就它吧。红红的长得还挺好看。”
关盈望过去,哦原来是糖葫芦。
豪气地给赤目买下两串。
赤目便举着两串糖葫芦随她们走进福安寺大殿。
大殿中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庄重而又肃穆。关盈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她盯着宝象庄严的佛像,心中默念道:“信女关盈,求菩萨保佑我和江觅安此去蓬莱能顺利求得忘川毒的解药。”
又朝地上磕了个头,刚直身子,一旁的虞蓉问:“盈盈求的是什么?”
关盈道:“平安。”
虞蓉提裙起身,“既然是求平安,可得去庙祝哪里要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特别灵验。上次来求了平安符,不久你和江公子就来了。”
虞蓉朝右边努努嘴,“喏,庙祝就在那儿。”
小桑点燃三炷香递到虞蓉手中。
关盈点点头,既然来了,求一个也无妨。正预备起身前去,袖子好似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移眼看去。
却见赤目正一手举着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顶上少了一颗,而那一颗正被它含在嘴里动弹不得。肉乎乎的小手正拽住她的衣袖,圆溜溜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关盈见它这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又抿起唇,回头看了看正在敬香叩拜的虞蓉,对赤目道:“等着。”
她随即冲虞蓉道:“小孩内急,我带它去茅厕。”边说边指了指赤目。
虞蓉闻言望了过来,点点头,道:“去吧。”
关盈牵起赤目的手朝外走去,避开往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在福安寺中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没人,你把糖葫芦弄出来吧。”
赤目嘴里啊啊着,手指指向口中,摇摇头。
“你把嘴巴变大,或者变回原形,大嘴一张,不就出来了?”
赤目仍然摇头,关盈想起来了,人形是江觅安给它变出来的,这条蛇还没习得变幻之术。
关盈皱着眉头,“你要是不介意,那帮你抠出来怎么样?”
赤目点点头,眼中闪起泪花,它含着这个太难受了。再也不吃这个酸酸甜甜的丸子了!
关盈一手捏住它的脸,因为它口中的糖葫芦顶住了它的皮肉,关盈的手指没在它肉嘟嘟的脸上陷下去多少。
她抬起另一只手,道:“来了啊。”
手指碰到它的尖牙后怎么也进不去了,于是关盈又道:“你嘴唇再张开一点点,我手指伸不进去。”她的手指又往赤目的嘴里挤了挤。
小赤目依言,用力将唇往上掀起。关盈刚捏住那黏糊糊的糖葫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正准备往外拔,江觅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是在做甚?就让它跟着你一会儿,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关盈啊了声,道:“你来的正好,赤目的嘴被糖葫芦卡住了,你快把它变回去。我不见得能抠出来。”
说完,双手离开赤目的脸,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擦手上的口水。
赤目吸溜一下口水,眼神怯怯,怕被骂,因此不敢去看江觅安。
江觅安看了看它的嘴,道:“你何时还养成了贪吃的性子?”
赤目盯着地上的眼睛转了一个弯,它望了望关盈,委屈极了。
关盈察觉到它投过来的目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对江觅安笑笑,道:“那啥,是我在山门殿买给它的,小孩嘛,买点儿零嘴给它吃也没什么,就是嘴张大了一点,吃一堑长一智,它下次会注意的。”
赤目忙跟着点头。
江觅安道:“既然是你闯的祸,和该由你帮赤目弄出来。”
他转身欲走,关盈忙拦住他,道:“你现在都知道了,好歹它是你剑上的蛇,这样不好吧。”
她道:“万一赤目这个姿势保持久了,嘴里的骨头除了问题,落下了流涎的症状可怎么办?那以后你的剑柄上就时常要挂着它的口水了,有损你斩妖除魔的形象。”
关盈煞有介事的说道着,言辞恳切,好像真在为江觅安着想。
赤目睁着大眼,口水没收住,顺着它的嘴角流了出来。满脸疑惑,整副神情都在问:这个女人明明让它不要把“斩妖除魔”用在主人身上,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赤目这会儿的口水流得很及时,江觅安见了不由拧着眉头。
关盈忙道:“得快点了,时间越长越容易留下病症。”
江觅安走回赤目面前,念了一个诀,红光一闪,赤目变回一条小蛇,差点让糖葫芦把嘴撑破。这回它聪明了,没等江觅安发令,自己尾巴一扫,变成一条巨蛇,糖葫芦瞬间掉在了地上。
关盈急忙看了看四周,生怕它这样子被人瞧见。
江觅安道:“今日你也算是不容易了,回来吧。”
赤目点点脑袋,飞向他手中的长剑,微光一闪,变回了剑柄上的蛇纹。
“下次别买这些东西给它吃了,容易出事。”
江觅安淡淡地说着。
关盈道:“下次我买东西给它吃,一定先问过你。”
“嗯。”
……
关盈求了两个平安福,把其中一个给了江觅安。虞蓉也为虞老爷求了一个,又问起赤目来。关盈便说是它爹爹将人寻走了。
江觅安但笑不语。
虞蓉颇为遗憾,说可惜还没送个小物件给它。
一行人预备明日再下山回虞府,因此在寺中厢房住了下来。这会儿午时已过,福安寺的斋堂的饭食早就没了,小桑只好带着几个小厮去厨房取一些来。
江觅安在厢房静坐片刻,隐约觉得周边气息怪异,思量片刻后,走向桌案,提笔画好一张符。
收笔,起身出门。
关盈不知吃坏了什么,腹痛得厉害,正预备上茅房时,碰见江觅安从厢房中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画好的符,上面的朱砂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似还没干,她微微顿足,问:“你为何又画符?”
江觅安将符纸递给关盈,道:“福安寺有异,兴许是冲虞小姐来的,你将这符给她送过去。”
关盈叹气道:“这会儿福安寺还没虞府安生了。”
她鼻子一皱,表情有些不自然,捂住肚子,忙往茅房的方向跑去,对留在原地的江觅安道:“你去吧,我现在没时间!”
风风火火的消失在江觅安眼前,他只好自己去了。福安寺的厢房都集中在一块,虞蓉住的那间在靠后一点点位置。江觅安将符纸上的朱砂用内力烘干,寻到虞蓉的房间,抬手在的房门上敲了两下。
“何人?”虞蓉在房里询问道。
“江觅安。”他答道。
“江公子稍等。”
房里传来桌椅移动的响声,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虞蓉打开了,她站在门前问:“江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江觅安将符交给她,道:“带着这张符。”其余的他没多说。
虞蓉也没问,老实地接过,“多谢江公子。”
正准备退回房中,不料踩到裙角,身子往后倒去,头上的珠钗剧烈摇晃着,虞大惊失色。
在虞蓉摔在地上前,江觅安抓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一带。虞蓉不由地攀上他的肩,他袖口的平安符掉落下来,虞蓉站稳后连忙松手,将平安符捡起来给江觅安。又低着头道谢,“多谢江公子。”
便匆匆转身回了房。
江觅安收好平安符,往茅房的方向看去,没见到关盈不禁呼出一口气来,继而离开了。
此时,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人隐匿在墙角下,看着刚才那一幕,拳头慢慢收拢。
……
关盈因腹中不适,连斋饭都没吃,她自己把了把脉,一切正常,兴许是着凉,冷着肚子了,这几晚还真是没怎么睡好过。
她病怏怏地趴在桌子上,江觅安踏进她屋中,道:“听闻福安寺风景不错,盈盈姑娘不去看看?”
关盈从杌子上移到床榻上,“不去。今日腹中不舒服,容我躺躺。”
也是运气不好,才到福安寺就出了毛病。
江觅安倒了盏清茶,走到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烫。那这水就不喝了。”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关盈不语,生病要喝水,无论时代怎么变,男人还真是变化不大。
“带着赤目乱吃,糖葫芦卡了它的嘴,如今好了,你自己也没逃脱。”
冤枉啊,她就吃了一碗凉豆花!
凉豆花?
是哦,说不定还真是吃了凉豆花才变成这样的。
于是关盈没吭声,江觅安说得在理,她如果再反驳,怕被他说的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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