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布衣重生死道义,君主重阴阳造化。
“儒士上知天文地理,下通百姓民生。
“内通鬼神森罗,外浸先君王道。《汉书》有云,儒家者流,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
她一弯腰,将手支上会议桌,嘴角上扬,“在座诸位,可有一人敢妄言,所知传统文化内,包含天地自然、死生礼教及治国待民之道,甚于巫觋一族?”
台下鸦雀无声。
连带着那辛儿。
这女人看起来清秀瘦弱,但说起话来用词考究却不假思索,语调激昂且气场张扬。
一帮糙老爷们听不听得懂另说,先被赵越这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
甚至虞渊也对他的妻子另眼相看。
一贯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小女生,竟有气场如此强大的时候。
啪、啪、啪……
就在一片沉静中,刚才说话的白鬓男人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
庄毅,是这帮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组委会派下来调度指挥的。
见赵越确实言之有物,他便破冰道:“大伙儿不用对人小姑娘有什么偏见嘛!俗话说,高手在民间!反正组委会都同意了,那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许就能看到我们这些所谓‘专家’看不到的东西呢?”
组里的主心骨之一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敢造次,加上赵越看起来确实“有点东西”,所以也都客客气气地答应了。
唯独辛儿,在看到虞渊低声同赵越说话,还拖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人披上,那温柔和细致是平日工作中鲜见的。
她就有些心有不甘了。
虞渊在工作里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以前执导电影或话剧时,说一不二,毫不留情。
也正是这样,才囊获不少奖项,在一众新时代导演中崭露头角。
这次执导开幕式,是国家对于青年导演的一次考验,他进了组,面对各级领导和前辈,已经算是收敛了很多性子。
但也绝对说不上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看他牵着人进来,又细心把人安置好,仰慕对方已久的辛儿自然醋意横飞。
会议间隙,她趁虞渊出去接电话的间隙,先在赵越这边探口风。
“姐姐,你和哥哥,是什么关系啊?”辛儿甜甜地问。
听见文化,赵越从手中的那本《周易》中抬起眼晲一眼对方,反问:“哥哥?”
“对呀!”辛儿侧头乖巧地笑,“我都叫虞导哥哥。”
“亲兄妹?”
辛儿一僵,继续回答:“那倒不是,只是我们合作了很多次关系很好……”
“原来如此。只可惜,凭我和他的交情,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妹妹……”赵越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位‘妹妹’若是存了多余的心思,怕是会被‘辜负’呀……”
辛儿舞者出身,家世殷实又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开始组织各种舞蹈活动,称得上是个人精。
虽然听不懂太多文绉绉的句子,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对方的交情比自己更深!而且……
虞渊压根没提过自己这个“妹妹”!
辛儿一时被噎得无法反驳,但眼看这美艳的女人端起书又开始看,也不好再打扰,就气呼呼地离开会议室透气。
正好撞见虞渊打完电话回来,刚要进会议室,辛儿就先把他拦了下来。
“哥哥……”
软乎乎地叫了一声,换作是寻常男人,骨头都要听酥了。
但虞渊听了,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甚至看一眼辛儿,还想起了早上那通电话,先下手问:“早上,副导说你闹脾气?”
辛儿更委屈了,“人家没看到你,有点想你……”
“你想我干嘛?”
“嗯?”
“有人为难你?”虞渊猜测。
“没、没有……”辛儿支支吾吾。
“或者是你有什么创意?”
“也还没……”
“那我想不出你有什么需要我这个总导演的地方。”虞渊正色道,“我知道你年纪小,可能有时会有些小脾气,这方面你可以和庄毅沟通,他是组委会专门派下来……”
谁要跟那个老头子嘤嘤嘤!
正常男人没有哪个听不懂这样的明示的,尤其是面对辛儿这样的清纯大美人。
她都直说“想他”了,他还搁那没意会!
辛儿干脆打断,换思路开始告黑状,“哥哥!你带来的那位姐姐,刚才还凶我!”
“凶你?”虞渊本来不信,但一想今天早上妻子确实心情大变,也承认,“确实,她这阵子,有些反常。”
“所以……”你要为人家主持公道呀!
可辛儿话没说完,就听见对面虞渊说:“所以,你多担待。”
嗯?
我被凶了,我还得多担待?
不说替我出头,至少得替她道歉吧?
辛儿目瞪口呆,眼见虞渊转身要重回会议室,脑子一时被怼的混沌不清,正想着要怎么挽回颓势,就见对方又转回身来。
虞渊说:“对了,你叫她姐姐,有点不妥。”
“为什么?”
“你得叫嫂嫂。”虞渊浅笑,“忘了介绍,她是我夫人。”
说完,虞渊头也没回,走进会议室。
会议照常继续。
只是,在一片急风骤雨对热烈讨论中,一个少女沉默不语,暗自心碎了一地。
而这一天,一直对各种加入科技表演,而争执不休的导演组,由于赵越的临时加入,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种思路。
科技。
被这二字限定,先入为主的一行人争执了一个月,也没找到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思路。
然而,古有玄学,今有科学。
连通古今,串出一条科技的发展线,既可以彰显中国宏大的历史观,又可以明示现当代新兴技术的发展。
而世界各地前来交流的大学生,面对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自然是对古代的部分更加感兴趣。
在赵越的提点下,众人总算确定方向,并拟好几组古代线的创意设想。
回程的路上,赵越坐在车里,依旧捧着那本原先在书架上都快落灰的《周易》看。
她在看书,他在看她。
虞渊很少这么打量自己的妻子,越看越觉得新鲜。
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赵越抬眼,冷冷道:“殿下何必一直盯着小巫?”
虞渊拖着下巴轻笑,“觉得你好看。”
赵越不以为然,眼皮一垂,重新看回书上,“之前怎么不觉得。”
这话有点细微的责怪意味。
虞渊一愣。
先前他与妻子的冷淡关系,算是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怎么反过来还能成为她责怪他的理由?
“我懂了,”赵越突然又说,“殿下的心可能是被那妖姬勾走了吧。”
“妖姬?”虞渊觉得好笑,“究竟是哪来的什么妖姬?”
“小巫今天都与她打了照面,殿下还要装傻?”
“今天?”虞渊反应过来,“你是说辛儿?”
赵越听到这个名字,面上不动声色,却没抑制住轻哼了一声。
虞渊了然,捏了捏妻子的手,见她没有反抗,便轻轻握住,“你这算……吃醋?”
赵越一听,直接抽回了手,看书不说话。
虞渊习惯了知书达理的妻子,此时见到她这个傲慢又直率的姿态,反而觉得有趣。
心下正因对方吃醋的样子而暗爽,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劲。
辛儿是下午才和她第一次见面的。
可早上就听她提起过那“妖姬”。
赵越她,之前就已经介意辛儿的存在了。
若不是今天她变了性情,虞渊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介意。
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乖顺且懂事的样子。
想到这,虞渊眉间微蹙,他重新牵起妻子的一只手,略微施力抵住对方似有若无的反抗,温柔而坚定地拉到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清楚地看到赵越的脸上显出红晕,然后别别扭扭地转头看窗外。
“走走,”他说,“以后觉得委屈,要跟我说。”
赵越眼神一闪,还是固执地说:“小巫从未于殿下处受过委屈。”
“不是受委屈才说。”虞渊说,“只要你觉得委屈了,就要跟我说。”
车内安静了许久,只有引擎响动的细微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赵越低低地应了声,嗯。
虞渊一时也分不清,答应这一声的,是那位巫女,还是他从来不曾了解的发妻。
第3章 学妹醋死碧螺春
昨夜,因稀奇的悸动,虞渊破天荒抱着妻子入睡。
第二天醒来,虞渊发现,赵越不知何时已经蜷缩在自己怀里,小小一团,也许是得到了安全感,睡得很安稳。
他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
没急着推开妻子,他就这么倚着床头,打开平板浏览了会儿晨报。
直到怀里的人悠悠醒转,他才低头,似是打趣:“巫女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在巫女的世界里,她和他根本就不是夫妻的关系,所以昨晚为了哄骗妻子睡在床上,可费了他不少口舌。
但赵越睁开眼睛后,却不像昨天那样嚣张跋扈,而是懵懂地揉着眼,抬头,皱眉,轻轻喊了声:“学长?”
虞渊拿平板的手一僵,“这又成学长了?我们在同一家巫师学院就读吗?”
似乎听不懂对方的揶揄,赵越歪着头默默消化了一会儿,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还和男人贴得很近,“腾”一下红了脸,若无其事地一点一点挪开了身体。
每天早上都要看到妻子这含羞带怯的反应,虞渊心里暗爽不说,甚至有些惋惜先前没有多观察观察。
“学长……”赵越手指捻着被单纠结着,声音弱似蚊吟,“我们怎么会,睡在一块……”
一听对方的用词不像昨天那般考究,虞渊瞬间就明白了异常,忙问:“你,今年几岁了?”
赵越一愣,还是老实回答:“二十了。”
二十。
五年前的事。
那时,她还是个学生,自己与她也完全不相熟。
但至少,不是昨天巫觋世界的设定。
“那你认识我吗?”虞渊又问。
赵越噗嗤一笑,“怎么不认识?你是学长啊!”
虞渊也琢磨过来自己是问了句废话。但眼看妻子今天的状态比昨天更适合现代社会的生活,虞渊也放心了许多。
于是久违地,夫妻俩一起用起早餐。
黑松露鸡蛋羹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温热的可可唤醒了舌尖的味蕾。见妻子小仓鼠似的享受着美食,虞渊心里也一暖。
作为一个导演,他习惯了赶场时囫囵用餐,哪怕今天有空余时间,也三两口就吃完了面包。
他看妻子还在进食,一边贴心地给她切了块羊角包抹好黄油,一边说:“今天我还是要回去开会,创意计划马上就要出来了,接下来几天我可能会更忙一点……”
似乎是听到了虞渊的话,赵越手头的动作没停,但表情却几不可察地黯淡下去。
虞渊却抓住了这一微小的细节。
他没再说话。
也许是把自己哄好了,赵越抬起头来时,一脸坦然和乖巧,“学长这么优秀,大家一定都很需要你。”
虞渊心底五味杂陈。
他突然想起,婚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多少次,赵越也是这样识大体地让步,而后自己迅速消化好内心细小的负面情绪?
甚至前天他险些错失的生日宴,她也是善解人意地为他开脱,然而心下又有多少苦涩和委屈,自己要碎了牙默默咽下去?
虞渊喉结一动,重新开口:“你想我留下陪你吗?”
赵越一惊,拨浪鼓似的慌忙摇头,“我怎么能占用学长的时间?”
“我只问你想不想。”虞渊坚定追问。
赵越脸上清晰地显出犹疑,她许久才挣扎着说话,声音极低,像是在说服她自己,“他们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
所有人都需要你。
她就可以假装自己不需要。
她也可以欺骗自己不需要。
“那么,”虞渊上身微倾,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他看着她眼底委屈的红意,柔声问,“你需要我吗?”
赵越内心在挣扎。
她撅着嘴,一个习以为常的“不”字即将出口,但又红着眼收回,脱口而出的是坦诚的两个字,“需要。”
虞渊轻笑。
这笑里却情绪复杂,有着妻子对自己依赖的满足,也有着一直以来对妻子忽视的愧疚。
如果妻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冷漠淡然、不求亲近的人,他不会有任何负担。
可这两天,妻子虽变了性情,但言行中不自觉流露的对自己的需要,让他不由得猜测过去。
如果那些日子,妻子只是在伪装冷漠,为了给自己空间去拼搏奋斗……
那他该如何自处?
“我加班加点一个月了,调休一天问题不大。”虞渊当即拿出手机,“早上我视频给大家开个会,今天一天我就在家里陪你,怎么样?”
赵越惊喜不已,用力点着头,但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不矜持一般,别扭地低着头红着脸继续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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