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蔻吸了一下鼻子,垂眸道,“不知道,”她将那锦囊放在她手里,“阿萝,今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你帮忙。”
谢幼萝大概也猜到了,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特意唤她来,她握住那锦囊,问道,“何事?”
“如今我也见不上裴珩,只能找你了,你若是见着了他,替我将这锦囊交给他,再让他替我送到萧辞手中。”
“好,我答应你,”她反握住沈宝蔻的手,想了想道,“三爷肯定会想法子救掌印的,你莫急,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才是紧要的。”
沈宝蔻目光飘向窗外,淡淡道,“会的,我会的,阿萝,冬天快到了,他最是喜欢冬天,因为我们初遇便是在冬天,我记得那年下着大雪,他被父亲带到书院,他很聪明,什么都一学便会,再后来,他离开了,再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时,窗外忽然有了动静,谢幼萝听见有人说话,细细碎碎不大清楚,忽然身侧的沈宝蔻用力将她推开,尖着嗓子道,“滚,你是谁,你给我滚——”
“娘娘,娘娘,这是阿萝姑娘呀。”外间的丫鬟过来拉着她,又对谢幼萝道,“阿萝姑娘,咱们娘娘这是又犯病了。”
谢幼萝看的很清楚,沈宝蔻这病发作的不同寻常,方才还好端端一个人——慌乱间她对上沈宝蔻的眼,那一刻她明白了。
她佯装着靠近忽而被沈宝蔻狠狠推开。
谢幼萝踉跄了好几步,幸好被人从后头扶住。
那双落在腰间的手,以及贴近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她回头,只见一身黑袍的裴珩单手揽着她,但他很快便松了手。
后面紧接着又进来一人,明黄色的衣袍,发束金冠。
裴珩的声音落在耳内,“这是圣上。”
谢幼萝心下一惊,才明白沈宝蔻为何忽然发病,她忙低身行礼。
皇帝没有看她,或者说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沈宝蔻走去,一面叫人传御医过来。
直到抱着沈宝蔻从他们身侧经过时,才停下了步子,眯着眸子看了眼谢幼萝,随后目光挪向裴珩。
谢幼萝被那一眼盯的心里不舒服,皇帝的眼神和裴珩不同,裴珩是清冷,但皇帝是天子威严里携着一丝阴邪,谢幼萝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三爷还有公务要忙吧,阿萝便先回去了。”她缓了会子,往后退了一步,见男人站着不动,又想起方才皇帝的眼神,试探着道,“阿萝是不是给三爷惹事了?”
她神色有几分紧张不安,细眉微微蹙起,如水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神后又缩了回去,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头顶上落下来一只手,轻轻抚了抚,男人素来冷清的声音难得地掺进了几分温和来,“没有,不要多想,回去罢。”
说完便提步出了禅房,谢幼萝在后头愣了很久才回过神紧紧跟上去。
谢幼萝直到上了马车才想起锦囊的事,方才裴珩送她上了马车,又赶去了宫里,亦不知晚上又该几时才回来。
——
贵妃病发,天子震怒,直言要将今日惹贵妃发病的人就地处置了,朝臣闻言纷纷上凑此举不妥,堂堂天子怎可为了皇妃视人命如草芥。
勤政殿内,皇帝将折子狠狠甩在地上,面上很是不悦,一窝心的气没处撒,眼尾扫到裴,于是道,“朕听闻裴爱卿府上近日里住进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乃爱卿弟媳,前日里御史台可没少给朕这里送折子弹劾此事,朕是压了又压,如今御史台各位大人都在,不知裴爱卿作何解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从前司礼监掌印尚在,他裴珩又是萧掌印左膀右臂,人人都忌惮着。
如今萧辞身在天牢之中,对裴珩也没有从前那般怕着了,就连弹劾的折子都敢往上递,只不过明面上还是有所忌惮,毕竟侯府深厚根基还在,不是轻易便能撼倒的。
裴珩冷眼扫过底下众人,面上不动声色,似乎正在被皇帝问罪的不是他,他淡淡对皇帝道,“回陛下,那女子与家弟早已和离,臣手家弟临终所托照料好她,接到府内,也并无不德之举。”
皇帝点点头,“朕听闻裴爱卿重情义,看来确是如此。”
朝臣中忽然有人道,“裴大人虽重情义养了弟媳,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宅,其中清白,无人可证,传出去,多少容易落下个有违伦理,私德有亏的罪名来,实在不妥,不妥呀。”
先前调查萧辞时,皇帝便已顺着将裴珩的事摸了个清,就连前阵子裴珩带着那位小娘子一同去凉州他都晓得,这么些年来也未见着哪个女人能叫他如此上心,走哪都带在身边,想到萧辞与沈宝蔻一事,他裴珩没少掺和,偏生又拿不出法子治他的罪,皇帝越想心里头越不舒坦,想了想道,“你们御史台这些老腐朽,如今哪里能凭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说治罪便治罪,不若想想怎么替裴爱卿解决此事,毕竟侯府是清清白白的簪缨世家,染不得污点。”
“是是是,陛下圣明。”
“朕瞧着将那小娘子嫁出去便是了不就行了?”皇帝抬抬手,招来小太监,“传朕口令,让宫里的画师去描描京城里的公子的画像,落成之后立刻送到督主府。”
“陛下英明。”
裴珩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冰冷,“臣谢过陛下。”
皇帝见状,龙袍内的手紧紧握了握,裴珩的反应叫他这一口气没有成功撒出来。
以他对裴珩的了解,这人指不定是装出来的。
他不信裴珩真能忍得住,或者说,这人压根就没看上那小娘子。
——
裴府。
裴珩是第二日上午回来的。
谢幼萝从后院厨房出来时,前头院子里传来动静。
她提着食盒直接去了花厅。
自有懂事地告知裴珩她在这里。
“三爷。”花厅入口处男人缓缓走过来,远远便看见那个摆弄膳食的姑娘正抬眸望向自己,她轻轻的唤他,眼角那颗泪痣随着她微微上扬的眼尾一道动了起来,犹如一只娇憨的小狐狸,心底那股子郁气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后不用等我。”他顿了顿,侍女端来水盆,他净了手坐了过来,“最近忙。”
谢幼萝瞧着似乎有些奇怪,只乖乖点头,没有说别的话,直到将碗碟都置放好,才道,“三爷,您用膳吧,我先回房了。”
裴珩抬眸看她,见她当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直接拉住她的手。
谢幼萝走不动了。
男人的手刚刚泡过温热的水,这会还是暖的,宽厚的手掌将她的娇小的手裹的刚刚好,她有些舍不得了,但是——谢幼萝微微挣扎。
她垂眸,男人的眉微微蹙着,眼底有几分不悦。
可是她没有退缩,再次动了动。
裴珩没有继续坚持,到底是将手松开了,他冷声道,“去吧。”
谢幼萝闷声应了应,随后便回了栖梧院,人刚走,裴珩便重重放下木箸,叫来府内的人问话。
小丫鬟被吓得脸色赤白,小声说道, “上午宫里来了人,送了好些画来,奴婢不敢细看,那送东西的人又说是代三爷送来的,随后谢姑娘就回屋里再没出来,奴婢——”
裴珩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他没想到皇帝动作这么快,看谢幼萝这般反应,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白越在一旁瞅着,犹豫道,“爷,昨儿勤政殿的事外头不少人晓得了,想来谢姑娘也听了一二,要不要去栖梧院瞧瞧?”
却见裴珩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眯着眸子打量着这一桌的菜肴,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厨房捣腾了多久,那双白净如玉般的手天生的该被妥妥护着,哪里适合做饭烧柴——他拿起碗筷,不紧不慢地细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是直男呀,钢铁直男~
第43章 你看脸的?
今日裴珩得闲,没有去宫里头,亦没有去候府,督主府却依旧冷冷清清。
栖梧院里,谢幼萝窝在软榻上,脑海里那宫人尖锐刺耳的声音挥之不去,“裴大人公务繁忙,这些画像是他令我送来的。”
昨夜宫里的事早已有人漏了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是以那宫人当真将画像送来督主府时,谢幼萝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来真的。
她不是蠢的,不会因那宫人一句话便以为这些画像当真是裴珩授意送来的。
她只是担心,许是昨日国恩寺一事,又或是沈宝蔻之事叫裴珩受了牵连,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对裴珩来说珩重要,以为这般便能也叫裴珩痛上一二了。
可是事实呢?
谢幼萝望向帘外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裴珩迈着长腿,阔步朝自己走来的场景。
耳侧夜风就着窗隙钻了进来,秋日的风拂在面上,略带几分凉意,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晋州山林中,两人曾在风中唇齿相依的画面。
太多太多两人一点点彼此贴近的回忆,以至于她想,事实应当是,曾经这个男人为了裴荀照拂自己,后来对她应当了动了一点心思吧。
她知道她是地上的一根杂草,他是天上流转的白云,他们之间隔着世家贵族眼里无法跨越的沟壑。
可是如果——谢幼萝没有继续想下去,事到如今再次揣摩裴珩的心思实在叫人费神。
她眼下只想确认一件事,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不用皇帝用这画像让她离开裴珩,她自己会离开。
这样他在旁人眼里,便再也没有软肋了。
她亦不用总是纠结这件事,可以了无牵挂的回到晋州。
“碧云,去看一下三爷现在何处。”
两人闹这别扭,碧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就从白越那里打听了裴珩的行迹,就等着谢幼萝开口了,于是道,“奴婢方才出去,见白越正往三爷书房方向去,想来是在书房内,姑娘可要现在便去?”碧云说着取下了披风,只是才转了身,便见方才还躺着的人已经起身出了房门,她哎呦一身抱着衣服紧紧跟上去。
谢幼萝过去书房时,白越正从里头出来,见她来了与碧云对上一眼,上前笑道,“谢姑娘,三爷刚就在里头,您进去吧。”
“多谢白侍卫。”谢幼萝说完上了台阶推开门。
屋里窗户没关,烛火摇曳着。
男人背手立在窗前,听见动静也没回头。
谢幼萝出来的急,穿的单薄,此刻那徐徐夜风,叫她不禁缩了缩肩,她深吸口气,缓步走过去,弯身道,“阿萝见过三爷。”
她许久未这般规矩循礼了。
那侬软的语调听在耳内分明该是极舒服的,可不知怎的,裴珩觉得这几个字细品起来,叫人心里生了几分不舒坦来。
她不该这样客套守礼,她应该如之前那般见了自己浅笑着唤自己一声,三爷。
裴珩抬手在额前摁了两下,宫里那事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在心上,皇帝只说让她挑,寻个由头说挑不中便能应付过去,这么久了,莫非这人还不信自己处理不了这件事?
又或是,她当真存了想要嫁人离开的心思?
谢幼萝见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自己,于是再走的近些,将沈宝蔻交给自己的锦囊拿了出来,道,“三爷,这是沈姑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想让三爷替她送到萧掌印手中。”
原来是为了旁人的事来找自己。
裴珩暗自发笑,终于转过身将那锦囊接了过去,“他们的事,你都知道了?”
谢幼萝点点头,“嗯,阿萝很羡慕他们,但是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羡慕?裴珩挑了挑眉,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娇俏的脸庞,似乎是冷着了,鼻尖微微泛红,他合上了窗,边道,“怎么说?”
谢幼萝却笑着摇摇头,“三爷不会懂的。”
他不会懂,她羡慕沈宝蔻和萧辞的两厢情愿,哪怕攸关生死,也要彼此奔赴着。
裴珩的确不懂,萧辞蛰伏多年,最后到底因为一个女人放下了自己背负的所有仇恨,细想或许是好事,这些年萧辞表面风光,大权在握,但心底备受煎熬,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从仇恨里解脱,却又因为女人身陷牢狱——
他和萧辞不同,在旁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没有那些无可奈何,他不需要运筹帷幄费尽心机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裴珩以为谢幼萝是在担心沈宝蔻,这人的朋友不多,能与沈宝蔻交心,实在难得,“萧辞自有法子解脱,至于沈宝蔻,她亦有她的法子。”
谢幼萝想起那日沈宝蔻忽然装疯,心下了然。
她抬眸望向裴珩。
男人的唇微微抿着,那双她试图一次又一次望进去的眸子依旧沉的深不见底。
她无数次渴望在这双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退缩了,于是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书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谢幼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莫名,怎么这时候又止步不前了,来之前不是就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大概是害怕吧,害怕那个结果与自己所想相背。
这般胡思乱想的功夫,她扫到裴珩桌案上那一挪书画。
这是今日宫里送来的画像。
有几幅被人打开,两两交叠在桌案上,谢幼萝心思微动,朝桌案走了过去,细细打量着这些画像。
裴珩眼底微动,俊脸渐渐沉下去。
夜风拂过窗牖,许是他方才没有关严实,竟劈出了一道缝隙来,皎洁的月色从缝隙里蹿进来,屋里的烛火为它染上一层晕黄。
而谢幼萝恰好笼在这抹朦胧的月色里。
她浑然不知,目光心不在焉地扫着那些画像,直到桌面上投下来一道阴影,她才察觉到那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男人独有的气息很快侵占她的所有感官,她下意识动了动,正欲收回落在画像上的手,却忽然被身后探过来的另外一只手覆住。
他的手微凉,贴上来的那一刻,谢幼萝心尖轻颤了两下。
“三……三爷,”她往前不得,往后也不得,只能半缩在他怀里,她强压着狠狠跳动的心律,再开口语调里多了一分清醒,“三爷这是何意?”
裴珩深眸微敛,眼下她浓密微卷的羽睫偶尔扑棱着犹如一把小扇,一下一下地在他眼皮底子下撩拨着,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低声反问她,“怎么,当真想嫁人了?”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叫谢幼萝心中不禁再次郁结,忽然一口气上来,咬牙道,“不是三爷的意思么?三爷公务忙,特意着了人送画像,阿萝岂能辜负三爷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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