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婼脸色微凝,似乎颇为不悦,沉声道:“我们走吧!”
只见她气得满脸通红,两人对视,不由惊讶,素来和善的薛大人这是怎么了?
两人低语着,忽见她酿跄了一下,然后停下来揉了揉自己膝盖,忍不住开口发问,猜测道:“大人被秦王罚跪了?”
薛陵婼叹了一口气,似乎难以启齿:“此事莫要外传。”
这是默认了,两人点头,果然如此,那位不是把薛女官与琵琶姬相比,薛女官肯定不高兴,然后就被那位借机给罚跪了,以秦王不可一世的性格还真能办出这种事。
想着,他们叹了口气,薛女官多好的人,又漂亮又好说话,这秦王怎么能忍心。
薛陵婼无辜地眨眨眼,她可什么都没承认,都是他们自己乱猜的。
出了掖庭,三人慢慢走到御花园,远远的看见前面廊子处走来一行人,领头人身穿朱色锦袍,身形高大,后跟着的是一群同色服饰之人,大约有十数人,可能是领头人的侍从。
薛陵婼心中暗暗猜测这人身份不一般,便带着两个小太监低头避到一旁。
等一行人走远之后,她才抬起脸,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是赵王。
即使知道赵王已经回长安很久,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见到他,仍是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薛陵婼定了定神,忽略掉那些不美好的回忆,离开了御花园。
原本是想直接去回报皇后,可外面的人说太子正在与皇后谈话,她只得在外面等着。
房门没有关紧,她守在门口,依稀听到里面的声音。
皇后道:“当初给你出主意调换他时,便已经注定他是你兄弟,永远都是,以后你也要记住,至于其他,能忘就忘了吧。”
太子很委屈,说自己在齐晗出生后就已经后悔了。
竟是皇后出的主意,薛陵婼听的心惊胆颤,连忙退到一旁,确保自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不多时,太子出来了,薛陵婼走了进去。
没等皇后开口,她率先认罪:“下官自作主张,代替韦大人去了掖庭,请娘娘降罪。”
皇后早就知道了此事,闻言摆了摆手:“你且先说说七郎如今是什么情况?”
虽然不想据实说,但不得不承认齐晗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好,虽然受了刑,但行刑的人显然不敢下重手,更不论寻欢作乐了,她只能极为微妙的回答:“秦王殿下尚可。”
“尚可?”
“是。”薛陵婼应道:“秦王殿下确实尚可。”
皇后嗯了一声,大约听懂了她的含义,放下心来,随即才看向她,进入了正题:
“你昨晚可是有意为之?”
第93章
这才是重点,薛陵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汗毛直竖的感觉,撩袍下跪,直截了当的承认:“是,请娘娘降罪,下官甘愿一死,只是不要连累家人。”
“哦?”皇后咦了一声,似是有些欣慰,她叹了一口气:“你何罪之有?本宫倒是要感谢你。”
闻言,薛陵婼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与齐晗商量了好久的谋算,微微抬起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惶恐难安来:
“下官昨晚被咚的一声惊醒,才听到秦王殿下与太子殿下争执,臣只是担心秦王殿下惹恼太子,才故意杂碎花瓶!”
皇后面上淡淡,心中暗自思忖,薛陵婼说的咚的声音大约是赵氏撞柱的声音。
若是真照她所言,那么昨晚她并没有听到赵氏招供,如此就并不知道那桩秘辛,所以才敢大大咧咧的砸花瓶,只是她没想到,今日小儿子直接货了罪,她后知后觉,才猜出昨晚出了大事,故现在告罪求死。
“你为什么担心秦王惹恼太子,又为何如此帮秦王?”
终于问到了这句话,薛陵婼做好了心理准备,双手抓住裙角,低低俯下身子,硬着头皮咬牙道:“因为……因为下官心悦秦王。”
皇后点点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没有感到惊讶,继而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薛陵婼佯装羞涩,开始吞吞吐吐:“去年有一次在马场,下官的坐骑被惊了,是……是秦王殿下救了下官,殿下对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不,我很感谢秦王。”
就这?皇后皱皱眉,薛陵婼素日跟在她身边,她对这个小姑娘的性格也很了解,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很好说话,与另一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韦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心比天高,眼界也高得很,自家那横冲直撞的儿子能这么轻松的入她的眼,她这么直接的说出来,显得有些可疑。
皇后正犯嘀咕,薛陵婼又道:
“而且……而且下官以为秦王殿下生的很好看。”
这便是了,皇后心中一动,突然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毕竟是小姑娘,都有爱美之心。
她叹了口气,微微抬手,道:“你先起来吧。”却又终究不放心,挥了挥手,把薛陵婼招上前来,拉住她的手:
“你跟在本宫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今日又与本宫推心置腹,此事本宫倒想成全你,可如今的秦王非从前的秦王,他自己深陷囹圄,本宫尚且都护不住他,又怎好把你推入火坑。”
薛陵婼脸上羞涩又惶恐的表情不由得僵了僵,儿子的命都快丢了,她还能借此试探自己,她现在是真的相信皇后是会给齐晗下毒了。
薛陵婼抽出手,径直又跪在皇后面前,她低头,不让皇后看到自己僵硬的表情,欲言又止道:“不瞒娘娘,下官今日面见秦王之际已向秦王表明心迹。”
“这……”皇后一愣,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憨娴静的小娘子这么生猛大胆,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下官告诉秦王,我愿意去掖庭侍奉秦王,可可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幽怨又不可置信,实在是说不下去。
“然后呢”皇后下意识追问。
薛陵婼艰难开口,显得十分窘迫:“秦王拒绝了下官,甚至……甚至他还都不记得曾经救过我,让我不要赖上他。”
她说着,渐渐入了戏,觉得自己简直惨爆了。
果然是那个臭小子能说出来的话,皇后忍不住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头,忽然想起来昔日自己确实相中过薛陵婼做儿媳,可是那臭小子怎么说的来着?
对,他说她丑!
换成其他的小姑娘听到这般难听的拒绝的话估计早就气哭了,可薛陵婼还能平平静静的给她讲出来,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皇后叹了一口气,虽然按私心她应该偏向儿子,可是架不住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她的内心忽然想要谴责起来齐晗。
“对了。”薛陵婼忽然开口,抬眸看向皇后,眼睛里带着不解:“秦王还说了,他不会和您身边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听到这句话,皇后一下子从想要声讨的思绪醒了过来,这句话里满是对她的怨怼与仇恨,她看向薛陵婼,看到她眼睛里满是好奇与茫然,明显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慈爱地摸摸薛陵婼光洁的额头上,安慰道:“你是一个好孩子,秦王如今年少气盛,等他以后开了窍,想必一定能明白你有多好。”
她显得和蔼又平易近人,摸着自己额头的手温柔又慈爱,怎么也想到她会冰冷和冷漠地发号剖腹取子的施令,薛陵婼只觉不寒而栗。
她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多谢娘娘抬爱,只是——”她顿了顿,好似下定了决心,坚定道:“下官已经不想嫁给秦王了。”
皇后眼中升起来惊讶之色。
薛陵婼面上染上一丝悲怆:“秦王不喜欢我,甚至还羞辱了我,难道我还要继续喜欢他吗?我虽然喜欢他,却更爱自己,因为秦王曾经救过我,所以我爱重他扶危济困有君子之风,如今才发现他不是我想的样子。”
她闭上眼睛,似乎很是难过:“下官以后会慢慢忘记秦王的。”
这一下一下的反转把皇后整的有点懵,她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下官知道自己对秦王出言不逊,请娘娘降罪。”看到皇后的神色,薛陵婼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基本算是保住了。
按齐晗所说,每个人看待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有一个集中的注意点,皇后自然也不意外。
皇后本来最在意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了齐晗的身世之谜,但她在与皇后交谈的过程中,把自己到底听到了多少改成了自己为什么要帮助齐晗。
等自己告诉皇后原因之后,皇后肯定会选择自己潜意识最关注的八卦,如此便会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说的自己醒的时间是在撞柱之后。
而且,还有一句话更能让皇后相信她的说辞,就是她重复的齐晗那一句:他不会和皇后身边的人有牵扯,这句话能让皇后相信,毕竟齐晗真敢这样说。
而且每个人都有同情弱小的心理,自己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都已经给说出来了,而且还是一个那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女子讲究名声,自己再怎么编也不会拿这种情爱之事开玩笑,皇后有什么理由不相信,除非她能想到自己早就和齐晗结了盟。
但是,这并不符合齐晗的行为逻辑,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谁也不会往那一方面想。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皇后对自己有恻隐之心,皇后先入为主的有不想杀自己的念头,自然也会为不杀自己找理由,如此,自己便给她一个理由。
她赌皇后不想杀自己,因为自己不同于那些在民间采选出来的寻常宫人,虽说自己家世不显,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家出来的,杀了自己皇后也会很麻烦的。
听到她告罪,皇后又是无言,竟觉得她有什么错,不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皇后清清嗓子,十分大义灭亲道:“你倒有情可原,本宫不治你的罪。”
薛陵婼惊讶地睁大眼睛,目光中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欣喜与崇敬:“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十分受用,又道:“你先别急着谢,今日之事给你免了,可昨晚确实是胆大妄为,本宫还是要罚你,便罚你十个手板,你自己去领了吧。”
比起小命,区区十个手板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陵婼告退,径自去找蓬莱宫掌刑的女官领罚,掌刑女官约莫有四十,素日里十分的不徇私情执法如山,连模样也显得十分的正直无私,又沉默寡言,蓬莱宫的宫人很怕她。
值得一提的,这位除了皇后几乎不与人交流的掌刑女官很喜欢韦萱,虽然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对比其他人,却显得很可观。
薛陵婼觉得,可能是同性相吸的原因,韦萱办起差事来同她华贵端庄世无罕匹的相貌有异曲同工之妙,尽善尽美,一丝不苟,因此格外入掌刑女官的眼。
然而薛陵婼并没有这种好人缘,她的右手结结实实的挨了十个手板,只能肿着手离去,没法握笔,账也不能算了,只能回屋歇息,手掌也用冰帕子敷了好久才好些。
大约是昨日她对皇后的一番推心置腹,让皇后相信了她,又或是皇后依旧心存疑虑,又在试探,到了次日,皇后决定去找圣人求情的时候让薛陵婼跟着侍奉。
薛陵婼只能跟着,等到了圣人的紫宸殿,门口的宫人悄悄告诉皇后,赵王正在面见圣人。
皇后面色不变,让众人在殿外等着,她自己进去,紫宸殿的人自然不敢拦皇后,只能任之随之。
皇后进去不久,赵王出来了。
赵王比太子小了五六岁,如今刚三十过半,不比太子威仪天成,却比太子看起来平易近人,宫中人受多了太子性如烈火的暴脾气和秦王的玩世不恭,突然来了个温文尔雅不摆架子的赵王竟有些不适应。
没过多久,宫人都开始交口称赞起来赵王的好脾气。
赵王得势,便意味着太子失势,蓬莱宫与东宫为一体,蓬莱宫的人自然对这个传言不屑一顾。
见了赵王的身影,薛陵婼带着蓬莱宫一行人连忙低下头行礼,本以为赵王会直接走过去,谁知他不按常理出牌。
一双织金绣银的靴子停了下来,道:“免礼。”
蓬莱宫的人当然要谢过赵王,身为领头人,薛陵婼也只能抬起头,恭敬道:“多谢赵王殿下。”
赵王的相貌生的不如太子亲王般俊美无俦英姿勃发,甚至还平庸的略显憨厚,好在贵气逼人,倒也十分的赏心悦目,可薛陵婼却知道,在这张看似谦谦君子的脸上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第94章
赵王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眼睛突然滞住了,继而微微震了瞳孔,带着诧异与讶然定在了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如今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天气尚带着一丝寒凉,薛陵婼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手心沁满了汗水,那道黏糊糊的目光几乎都粘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只觉毛骨悚然。
她昨日被打的手掌仍是肿胀,被指甲一掐,又辣又疼,借着疼痛,她才能保持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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