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频繁的做着同一个梦,梦中是一个名唤殷采碧的小娘子为视角的话本子,她原本以为那个话本子的故事是假的,直到后来一个个她生活中的熟悉的名字都出现在了那个话本子里。
她的小姑子薛陵婼在话本子被举报为杀害殷采凝的凶手,虽然没有找到能证明她是凶手的证据,最终还是被迫避到岭南,等再回长安后已经嫁为人妻,彼时已经已经是圣人的齐晗暗中逼迫她与沈韶和离。
话本中的崔芷是圣人妃嫔,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圣人齐晗当初之所以同意娶韦氏为王妃,纳自己为侧妃都只是心灰意冷之下与崔皇后做的交易,如今他的心上人回来了,而自己与韦氏都成了碍眼的人。
与沈韶和离后,薛陵婼请父母代为到城郊建了道观,自己出家做了观主,收养了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教授学生。
齐晗依旧不满,他想让她进宫,于是,后来她怀孕了,风光入宫,被圣人爱如珍宝。
崔芷偶尔就见过她一次,话本中的形容的是她整个人消瘦的可怕,身子套在宽大的衣服里,连肚子也不甚分明,身旁圣人小心翼翼,她却冷若冰霜。
出乎意料的,她与韦氏走得很近,原以为会是死对头的两个人关系却很好,她帮助韦氏著书《数术》,还鼎力支持她在民间兴办女学堂,广招女官。
她对所有人都是笑意盈盈的,除了圣人齐晗。
后来她难产了,作为圣人的第一个子嗣,几乎半个大明宫的人都聚在那里,连话本中的崔芷也去了,女子凄厉地哭喊声在房间中回荡,她临死之前一声一声地喊着阿娘,留下了幼子。
她的死亡是话本子中的崔芷的最惨悲剧的开始:
话本子的开始是武功高强的殷采碧在堂妹死后游历到了云南,云南多沼泽瘴气。
有一次她中了瘴毒,身陷沼泽,被一个年轻的部落医师救下,部落医师告诉她自己是云南来采药的,后来发现这边部落医术落后,便想在此地多逗留些时日,为人义诊。
殷采碧感念其救命之恩,又看这个医师文弱苍白,手无缚鸡之力,常被一些地痞刁难,便决心留下帮助祝他义诊。
日久天长的相处中,殷采碧才知道了他的身份,原来他也是长安人,同时还是自己好友阿婼的表兄徐文佑,渐渐的,两个人暗生情愫,决定回家禀告父母成亲。
回了长安后,徐文佑的好友秦王齐晗才告诉她,她苦苦寻找多年的,年幼时那个真正在拐子手中救下她的人正是徐文佑,一直在她眼前。
二人成亲后,一起游历天下,撰写医书,造福百姓,等到齐晗登基,薛陵婼难产而死才重回长安。
殷采碧进宫吊唁好友,悲伤之余,与徐文佑发现了好友的真正死因,由于好友新丧,齐晗痛苦万分,二人便暂时将死因隐瞒。
几年后,夫妻两人决定出海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决定将薛陵婼的真正告知齐晗,齐晗这才知道原来害得薛陵婼难产而死的凶手竟是自己。
他曾经在多年前送给心上人一块银锁,而殷采碧曾经误把他当作救命恩人,曾经偷偷观察过他,所以在为好友收拾遗物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了那枚锁是齐晗的东西。
她发觉那枚锁有异,便偷偷带出宫去让自己的丈夫徐文佑研究,才发现那枚锁中藏有剧毒,而好友便是因为此毒才一日日的虚弱,以至难产而死。
齐晗痛心疾首,肝肠寸断,自己也一日日的衰弱下去,没过几个月便病入膏肓,他为了保护膝下幼子,开始在朝大肆清除势力,唯独留下两道势力互为牵制,便是小皇帝的舅舅薛陵澈与小皇帝的老师沈韶两派。
话本子中崔芷的噩梦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齐晗不喜氏族,登基之后大肆打压氏族,连自己的母族崔家也不例外,身在后宫的她做着有名无实的妃子,虽受帝王冷落,但也衣食无忧,可齐晗死后,小皇帝被皇后韦氏收养,宫中人见风使舵,崔家又早已没落,她的日子便难过起来,无奈之下,她只能答应与小皇帝的舅舅薛陵澈结盟。
薛陵澈那时候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国舅,可小皇帝却被太后韦氏控制,甚至借他之名公然摄政。
崔芷性子冷淡,前朝之事她不愿意管,可在与薛陵澈的相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可他早有妻子,自己也是太妃之身,她只能将自己的感情压抑在心底。
直到后来他们败了,而她也被韦氏赐了一杯鸩酒,等她闭眼之前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薛陵澈慌慌张张地赶来,一脸的悲痛与不可置信,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如此,她也能满足了。
那是话本子里的崔芷的故事,梦到话本子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重复话本子的悲剧,直到后来在长安街头与薛陵澈的初见,在马车里面的她一下子便听出了他的声音,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真的像话本子里的那样,会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人。
她是个性子冷的人,一向不喜欢算计,却因为他,她平生第一次绞尽脑汁,她故意接近他,故意借滚落山崖之际摔断腿,借此让皇后打消让自己嫁给齐晗的想法,摆脱上辈子的悲惨命运,然后赖上他。
崔芷渐渐失了神,直到一声传唤声:“大郎君回来了——”
一个带着凌冽寒气的怀抱将她拥住,那人身上还有未脱的坚硬的的甲胄,崔芷舒展了眉头,将他推开,嫌弃道:“怎么还穿着这个,赶紧脱去吧。”
薛陵澈毫不在意,蹲下身躯,将她的小腿放到膝上,轻轻揉着:“这几日天气湿冷,你的腿又该疼了吧!”
崔芷摇摇头,忍不住莞尔,不禁想到:
话本子中的皇后与沈大人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惨遭拆散,可现实生活中圣人与皇后伉俪情深,沈大人与韦氏结为夫妻,更是恩爱有加……
而自己丈夫尊重,子女双全,全然没有一点烦心事。
大概,那个话本子是假的吧!
第107章 番外:归来
夜色渐深,一辆深灰的马车慢慢在宽阔的官道上走着,马蹄声节奏哒哒,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没有束冠,只绑了个发带,眉眼清俊,嘴角吟笑。
车内,两旁各坐了一个人,居右是殷采碧,发髻高束,顾盼生辉,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薛陵婼坐在左边,一身劲装,满头乌发亦用发带竖起,她支着下巴靠在马车窗前,精致的眉眼低垂,时不时的撩起帘子,看看路程,很是焦急。
一旁的殷采碧看她频繁撩帘子看的头疼,不由出言阻止:“阿婼,你就别看了,左右速度就这么快,难不成还能长翅膀?”
薛陵婼幽怨白她一眼,冲车辕处喊道:“表哥,你家夫人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车外徐文佑爽朗笑开:“连我都需听夫人的,便也只能先得罪皇后娘娘了。”
薛陵婼哼了一声:“你们夫妻两人单欺负我一个。”
殷采碧抿嘴笑起来,知道她是心急回长安,不由得打趣:“外面驾车的是我丈夫,当然会偏帮着我,若你心急,自己去驾车吧,再说了,左右不差这一会,你就这么着急夫妻团聚。”
薛陵婼有些无言,嘴硬道:“才不是。”
殷采碧饶有意味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咱们当初出海前,你们还吵了一架,是不是担心他找小的了……”
面对好友的揶揄,薛陵婼啐她一口,撇撇嘴:“他敢——再说我又不是想见他,我是想我儿子,也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
殷采碧抽抽嘴角,他们出海将近三四年未归,那时小太子出生都还没多久,怎么记得阿娘。
提起儿子,薛陵婼一阵伤感:“别说了他记得我了,连我这个做阿娘的都快不记得他的模样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他长多高了?”
殷采碧无声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好友,更多的是敬佩,很少会有女子有这般魄力,能留下刚出生的幼子,出海远游。
薛陵婼放下帘子,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同好友倾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铮儿,刚上船那几日,我整宿整宿的不敢睡觉,一闭上眼梦里头全是我家铮儿在哭。”
“现在想想,我这阿娘真是不称职,如今我回长安都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她沉浸在思念里,忽视了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殷采碧拍拍她的手,转移了话题:“你心中难道只装了儿子,怎么一点也不想那位?”
这个不好说出名讳的那位是谁?不言而喻。
想起齐晗,薛陵婼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笑起来:“倒也不是不想,说来那时候梦见铮儿的时候,我也梦见过他……”
话音未落,车外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梦见我什么了?”
声音有些低沉,隐隐还带着颤抖,落在她的耳中,让她震惊的睁大眼睛,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她想都不用想,一把掀开车前的帷幔,看都没看便直接跳了下去,跳到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温度与气味扑面而来,薛陵婼强忍住从心间升腾的欢喜,却还是情不自禁的咧开嘴角,她就知道,齐晗一定会接住她的。
她双脚离了地,像树獭一样一样整个人扒在了他身上,惊喜道:“齐晗,我好想你啊!”
都老夫老妻了,齐晗暗道自己不能像她一般不庄重,于是声音放了柔和了些,埋怨道:“你方才还说不想我?”
闻言,薛陵婼想都不想,抱着他脖子的手微微一紧,歪着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声音含糊不清:“那是我骗他们的,我最想你了?”
齐晗忍不住有些得意,得意之余又有些伤感,等她回家这一日他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你都不知道,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薛陵婼抬眸,只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要倾诉,却又语无伦次,她眼睛一停,差点哭出声:“我怎么觉得,你老了呢?”
她说着,扯向他的脸颊。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丝伤感消失的一干二净,齐晗偏头躲过,面色微沉,他登基都已经将近六七年了,明明是威仪天成,才不是老。
一旁的帘子被人撩起,殷采碧偷偷伸出头来,徐文佑的手上握着缰绳,两人的脸上是同款的戏谑。
齐晗扯扯嘴角,把怀中的薛陵婼往上提了提,回身走向自己那更大更奢华的马车,低声道:“你我夫妻的私房话,才不能让外人听。”
薛陵婼看了看马车,才想起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那我儿子呢?他来了吗?”
齐晗回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你儿子不休息。”
说着,他自己又感觉有点不对劲:“什么你儿子,没有我——你哪来的儿子?”
回了宫,第一件事便是先去看她心心念念的儿子,皇后不在宫中,圣人亲自抚养小太子,素日吃住都在一起,临到紫宸殿,薛陵婼不免有些踟蹰。
齐晗拉着她脚步一顿,回头一看,见她满面尴尬,不由得疑惑:“怎么了,不想你的宝贝儿子?”
薛陵婼欲言又止,眼神缩了缩:“你说,我见了铮儿,要同他说些什么?”
齐晗一愣,他从前是个心思粗的人,如今做了父亲,抚养儿子多年,早就变得心细如发,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天上月亮:“你什么都不需说,都快二更了,铮儿早就睡了,你还要把他叫醒不成?”
薛陵婼恍然,点点头,笑意多了些苦涩:“是我想岔了,我就是有些紧张。”
齐晗宽慰的抱抱她的肩膀:“你是铮儿的阿娘,有什么可紧张,若紧张,也该是他紧张。”
薛陵婼有些近乡情怯,无措道:“我都没有养过他,不是对他愧疚嘛。”
齐晗听了幽幽道:“难道你对我没有?”
“这个……”薛陵婼纠结了一会,觉得这是个送命题,说有吧,齐晗肯定觉得自己拿他当外人,说没有吧,他肯定也不高兴,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想有还是没有?暗示我一下。”
齐晗气结,推着她进了紫宸殿,守夜的宫人不仅睁大眼了,像是活见了鬼,不是说皇后去行宫养病了,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还穿着男装。
薛陵婼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寝殿,一旁的嬷嬷见了她,震惊过后,刚要行礼,被齐晗制止,打发了出去。
宽大的床榻上睡着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隔着纱帐,薛陵婼的手有些不敢拉,她看了看齐晗,收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咬了咬牙,轻轻掀开了帐子。
一个白生生的小团子睡得东扭西歪的,连被子也蹬开了大半,胖乎乎的脸上小嘴微张,还打着小呼噜,形容可爱,憨态可掬。
薛陵婼在那一瞬间呆滞,只觉胸前像是被谁重重的打了一拳,闷闷的难受极了,又糅合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这孩子?”齐晗好笑,随即又有些生气:“嬷嬷们怎么也不看着点,铮儿还小,着凉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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