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安带来了一部分士兵留在此地长久驻扎着,还有东南地的官员,也要重新安置,忙完这些,已经是年后的事了。
时间
再次翻篇,到了新的一年。
这一日,秦筝在金安的宅子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友,闵文慵懒地靠坐在木秋千上,用脚逗弄着不停舔着她的小狗。
秦筝为她切了一盏茶,闵文接了过来,慢慢品味,她不知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清闲地休息了。
对于闵文来找自己,秦筝是万万没想到的,她曾问过高瑾城闵文的事,可男人三言两语便把她糊弄过去,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多少。
“倒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她幽幽感叹。
听她这话,闵文抿了口茶,慢慢道:“你不是没有想过会再见到我,你是没有想过我在这里见到我吧!”
秦筝也坐在一旁,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原本还以为要等你巡街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巡街,倒是有趣。
闵文放下茶盏,她双手叠在后脑勺,闭眼说道:“你说得也没错,要是当初走错一步,随州一别就是永别了。”
当初在随州,她确实是高瑾行一边的人,可皇上找到了她在随州的住处,原来,无论是她在宫中为太后传递消息,还是为高瑾行办事,皇上都已经知道了。
那时闵文惨然一笑,她丧气地问他,究竟要想做什么。
高瑾城告诉她,他可以给她一条生路。
闵文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凡是她所知道的,皆给高瑾城说了,安插在金安的细作、已经投靠太后的臣子,全部写成了一张单子交给了男人,太后和高瑾行所传密信的摆放位置她也全部说了,甚至后来,她协助金安的人,找到太后藏身的地方,将她秘密送回金安。
高瑾城如他所说的,以前她做过的种种,竟都没有计较,他还问她要不要让杨怀恭回都,一提起杨怀恭,闵文就想起了这个窝囊废来,高瑾行的军队才来,他便献上乌纱帽,愿意成为马前卒。
这等叛国大罪如何能免,闵文可不想让他占自己便宜,只告诉高瑾城依法处置就行,是以杨怀恭现在已经流放到了大楚最西南的边地里,荣国府的人知道此事后,为免受到牵连,竟把杨怀恭从族谱里除去。
明明这种大祸是要株连九族的,可皇帝一直未授意处理此事,国公府的人过得战战兢兢,夹着尾巴过日子。
昨日下了大雪,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积雪,可两人也不觉着冷,依旧在院子里闲聊。
秦筝拢了拢外衣,道:“现下你要怎么办?”
闵文将一块手帕盖到自己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杨怀恭,王府还是国公府都不太想和我有什么牵扯,这样也好,我倒真不用顾忌什么了,只是现下确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送太后回金安是她最后一个任务了,现在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秦筝看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她低头抿了口茶,却见一片雪花飘落在茶水里,女人好奇抬头看去。
“呀!又下雪了!”声音里都是惊喜。
再回头看那个脸上蒙着手绢的女人,她也不摘下手绢,却是慢慢伸出左手,似要接住雪花,也不知是哪片雪花飘进其中。
第74章
春日初升时,高瑾城接秦筝去了历阳城,她在城门口下马车,便见那个男人已经早早等着她了。
夕阳还未下山,正好落在高高的城门上,光辉洒满了整座小城,男人就站在下面,身后,是阳光万丈。
他满脸笑意地站在那里,朝她伸出手来。
“还不过来!”
脸颊那对酒坑子能盛下醉人的美酒。
秦筝受了蛊惑,伸出手来与他交握。
赶着夕阳落山这时,他带她光明正大走入历阳城。
夜市已起,勤劳的历阳人点上了路边的烛火,照得青石路清清楚楚。
有三两个小娃高高举着彩色的纸风车在街边跑着,他们跑得太快,风车不停转动着,后面是老者的喊声,他让孩子们跑慢点,莫要撞到行人。
无论是馄饨摊,还是包子铺,都是热气腾腾的,才从城外回来的人都要买点热食来填填肚子。
酒楼外面是伙计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有人“吱呀”一声把小窗关上,显然是嫌弃极了这杂音。
秦筝走着,突然觉着有水滴落了下来,她好奇抬头,却见一个妙龄姑娘正拿着花壶浇着放在自家窗台上的小花,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失误”,所以等秦筝抬头再看时,只看见姑娘鼓起有些不好意思的脸颊。
秦筝朝她笑笑,赶紧牵着高瑾城的手,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二人也不说话,就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秦筝看着历阳城人,而高瑾城在看着她。
到了一间糕点铺,高瑾城偏头,问她可要买点吃的。
秦筝看着这记忆里没有的地方,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走了进去,有一抱着紫红头巾的妇人上来热情招呼,向他们介绍着店里新出的桃花饼,高瑾城正要问问秦筝要不要,却见她神色是少有的慌张,只匆匆忙忙一句“不想吃了”便把他拉走了。
等出了这家小店,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她才停下来。
见高瑾城神色不解,秦筝咬唇,轻声道:“我认得那妇人,以前她经常送自己做的饼到我家,我爹可爱吃了。”
她语气低沉,显然不是因为仅仅只是认识她才离开的。
他慢慢等着她说。
“她有两个儿子,全都从军去了,大儿子剿匪的时候死了,小儿子……是后面没的。”
秦筝哀哀叹了口气。
“我爹的事牵连到了历阳城一大拨人,尤其是他手下那些将士。爹死后,秦家军被扣上的叛乱的罪名,全部被流放到了匀州,可是后来,白启叛变,凡是忠心我爹的将士全部被他杀死了。”
“董大娘的小儿子当时就在流放的军队里,那天大娘一直追着队伍走,押送他们的人一直想赶走她,大娘不肯,可她病了走不动,最后还是路人把她送回来的。后来有消息传来,说是流放到匀州的秦家军发生内乱,大娘的小儿子就死在了内乱里,其实他只是被白启杀害的。”
“我离开历阳城前,就见她整日坐在城门口,等着她孩子回来,可惜……”
想起现下那妇人喜笑盈开的样子,高瑾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道:“她现在很好,不是吗?”
秦筝摇摇头,她骗不了自己。
当年历阳城不知有多少子弟受此事牵连,他们都是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的人,可一夕之间就不得相见了。
历阳城的百姓怪罪秦绍为何会做这不忠之事,连累了他们亲人的性命,因此秦家被抄家后,他们又来秦府继续打砸,原本谋逆这种事情本来是要株连九族的,可她和母亲得了皇恩特赦,从牢里出来,秦府是不能再回去了,可历阳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秦夫人将秦筝留在了自己父亲家中,说是要到金安讨回公道,可人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只让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自己在金安已找到人家,等时机成熟了,就来接秦筝回去。
祖父不认字,是秦筝一字一字念给他听的,那个时候,她是盼过她回来接走她的。
“算了,不说了。她甩甩袖子,牵着高瑾城的手准备往前走。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被拉动。
“我说过,等事情结束,我便告诉你你父亲的事,阿筝,秦绍……”他声音里是难得的哽咽。
秦筝侧着身子,也不看他,只道:“我只问你两句话,你如实告诉我便可,其他的,我不想听。”
“你说。”
“我父亲牵扯到王权争夺中,可他从未背叛大楚,是还是不是?““是!”
“受此冤罪,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是!”
她点点头,这就足够了。
她从来不相信父亲会背叛他忠心了一辈子的大楚,今日都得到了答案,被金安城的人带走那天,他好似也预知到了往后,只摸摸她的头,说以后要好好听娘亲的话,不能惹她生气,他却不说那句“等爹爹回来便给你带好吃的”这样的话来了。
耳边都是路人的声音,吵闹的,欢喜的,哭泣的,又有一群小童跑过来,手里还拿着纸鸢,口里欢呼着放纸鸢了,放纸鸢了。
一男子穿着青衫,留着长须,像是个读书人,一副十分朴素的样子,他怀里抱着一个扎着两团小啾啾的小姑娘,约莫有四五岁,小娃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小童手里老鹰样的风筝,便是人走了,还硬要转给身子继续看去,等终于不见那些奔跑的身影后,她像是急了,眼里出了一汪水,等不住要溢出来。
见女儿着急,男子笑道:“阿蓁莫要难过,爹爹现在就给你买一个去。”
说完,他便抱着女儿离开了。
秦筝已是泪流满面。
第75章
她只想静悄悄地看看历阳城,可还是被人发现了身份。
秦筝走在路上,下意识低着头,不让人看清楚她的脸,尽管已过去十来年了,音容相貌都叫人认不出来,可她还是有些害怕。
可人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等过了同心桥,身后就有一道老者迟疑的声音响起:“敢问姑娘可是姓秦?”
秦筝停步,那老者急急走来,竟也不顾什么礼仪,只打量秦筝的模样。
嘴巴会变,脸蛋会变,可那双随了秦绍深邃乌黑的眼睛却不会变。
“当真是大小姐!”
秦筝抬头,也打量着他。
似曾相识。
“我……我是李牧啊!原来在秦府养马的李牧。”
秦筝想起他是谁了,说是府上的养马人,可李牧养马驯马的本事极强,秦家军的军马,多半是出自他的手。
父亲出事后,秦家的人都散了,谁会在乎一个李牧呢。
“将军出事后,我就一直在秦家门口守着,想继续服侍夫人和大小姐,可一直等不到你们人。”他抹着眼泪,想起过去悲惨的遭遇,心生悲意。
“大小姐不知,将军被人带走前曾交予我一物,说若是他回不了历阳城了,就要我交给小姐。我在这里等了十一年了,终于等到小姐了。”
秦筝有些怀疑他的话,父亲确实十分信任李牧,可他要留下东西给自己,也当是给母亲才是。
李牧眼泪擦个不停,待他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他便带着秦筝去了自己在东街的小屋里,交给她一个小木盒。
尽管时间久远,可长长的木盒依旧保存得很好,没有灰尘积缝,也无半点虫蛀,保管它的人十分用心。
离开前,趁李牧不注意,秦筝留下了一袋银子。
她很好奇父亲会在盒子里留什么,只紧紧攥着那东西离开东街。
城西是处空旷地,秦筝等不及了,便蹲坐在城墙脚下,将小盒打开。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两张纸和一个铁镖。
她拿起一张黄纸,没发现自己连手都是抖的。
“阿筝吾儿,想来你看到这封信时,爹爹已经不在了。爹爹亏欠你和你娘甚多,可我一生走到今天,却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不论世人往后如何定我的罪,你只须知,我生乃为大楚定疆,死亦为大楚安国。知你长大后会有怨言,有仇恨,爹爹却只能以短短几字告知你我身上的所谓“清白”。太子殿□□贴百姓,贤德英明,他为君王,可保大楚长安,可殿下身危,四周俱是险难,身为人臣,当君分忧,何况是此危难时刻。值此之间,父亲愿为危棋,助太子一臂之力。敌反当有证据,需让陛下、让天下人知晓,而我便是那个敌人谋反的证据!可究竟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那已经不重要了!
可我的阿筝,你要怎么办呢?爹爹无能,倾其一生,只为你准备了微薄的财银,我将其留在了历阳城宋家钱庄里,日后你大了,拿着凭据将其取出即可。至于那银镖,乃是我与旧友徐之海的信物。我已写信于他,等身后之事平息,便托李牧带你去金安投靠他,也算有个归宿。
阿筝,爹爹对不起你,每每想到以前应你的那些话,现在却是再也做不到了,我唯有愧疚心痛,下笔至此,不敢动墨!
往后的路不好走,你一个人更要小心,倘若余生能有相知相伴之人,也算幸事一件了!”
女人蹲在城墙下嚎啕大哭,如丢失心爱的玩具的小儿一样,尽管她捂着脸,可眼泪依旧从手指里的缝隙里流了出来,周边的路人被她哭声所吸引,纷纷看去,不明白这人因为何事而如此伤心。
有群鸦从城楼飞过,民间有传说,乌鸦飞走了,所有不好的一切,也会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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