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老陈头起了没有呢。
倚着窗户看了会风景后,沈荧转身下楼,如果老陈头没起的话,她可以先把早餐买好。
可她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见坐在大堂角落的那个熟悉身影。
老陈头似单手撑着额头乎很疲惫,眼眶看着还有点肿。
“陈教头,早!”沈荧兴冲冲的跑过去坐下,跟他打招呼。
陈休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躲开目光,声音清冷:“吃点东西,上路。”
沈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老陈头不高兴了,也不敢多问,只是漫不经心的啃着手里的包子,时不时偷看下一脸正经的老陈头。
吃完二人就再次上路,他们的马被店小二精心照料过,喂足了食水,此刻已经恢复了精力,在陈教头的把控下跑的飞快。
沈荧在车厢里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她索性放下书本又跑到前头掀开了帘子,语气担心:“陈教头,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陈休挥鞭的手一僵,脸竟莫名黑了些:“不是。”
沈荧歪着头想了一会:“……是不是我昨晚执意要逛夜市,惹你生气了?”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早上到现在,都不正眼看我呢?”沈荧眨眨眼,一脸困惑。
陈休沉默了会儿,接着勒停了马车,转身钻进车厢坐下,一脸认真地盯着沈荧看了起来。
沈荧不知所措的拿着书卷,被老陈头看的发憷,禁不住缩到了角落去,带着哭腔道:“陈教头……”
陈休往后一靠,目光移到她手腕上,皱眉道:“都枯萎了,还戴着它做什么?”
鲜花手串本就图个一时新鲜,维持不了多久,沈荧那串戴了一夜早就萎败的不成样子,香味也都散尽了,可她就是不舍得摘:“我……想留作纪念。”
陈休眉头一皱,伸手一把将其扯下,掀开帘子扔了出去。
“若喜欢,回来再买就是了。”
陈休说完走出帘子,在前头坐下继续挥鞭驾马,徒留沈荧独自愣神。
老陈头的脾气真是愈发古怪了。
一路走走停停,沈荧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看,若是见到喜欢的风景,便要求下车转转,陈休怕她身体再不舒服,便由着她,山间溪水潺潺,她弯腰蹲在石头上,掬起一碰清水洒向远处,玩的十分开心,就连裙角被浸湿都不以为然。
白天游山玩水,晚上找个小镇客栈休息,两日后二人终于来到了京城。
沈荧简直被这里的繁华叹为观止,云霄镇最宽敞的街道在这里不过是一道胡同,主大道敞亮又干净,能容五辆马车并行,顺着道路一眼望去能看到巍峨的皇宫,而行人亦是身着锦衣绸缎,女子戴着金银玉饰,画着精致的妆容,步步婀娜生姿。
沈荧看的入迷,努力想将眼见的一切永远铭记于心中,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进京城的机会,就连飞檐角落悬挂的垂铃她都要认真看好久。
京城不比那些小镇,在路上她可以肆意游玩赏景,可进了京城大门,她就要以自己此番前来的任务为主。
单家的绸缎庄生意很大,沈荧依言随便问了个伙计,那伙计眼前一亮便将他们二人往屋里迎:“是沈姑娘和陈教头吧!你们可算来了,我这就去通知我们掌柜的,二位进来喝杯茶稍作等候!”
单致远不一会就来了,见到沈荧眼前一亮,她知道今日会见大人物,今早特意打扮了下自己,水蓝色的裙摆随风微漾,墨眉如黛,眼眸如星,唇上一点杏红,将肌肤衬得如无暇白瓷,当真是将京城所有富家小姐都比了下去。
“沈姑娘,真乃国色天香……”单致远痴痴夸赞了一句,忽然察觉到两道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又讪讪住了口。
忘了人家准夫君还在场,那一身墨黑劲装外加寒铁护腕,一看就知是位不好惹的主,不过既然到了他的地盘,就另说了。
“单掌柜过誉了。”沈荧脸一红,道:“我们几时去见御史大人?”
“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禀过,御史大人今日刚好得闲,此刻正在都察院,如果沈姑娘无事,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单致远试探道。
沈荧点头,默许了这个安排,既然就是为此事而来,自然要将此事放在第一位,等见完御史大人无事一身轻,还能央求老陈头带自己在京城转转。
陈休怕单致远使坏,一直陪着将人送到宫门口,这才由单致远领进去,进了那扇朱门,就算他再有坏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荧与单致远跟着宫里派来引见的内侍一路走,单致远便将御史大人的一些事告诉了她。
当今右都御史姓林名青靖,已过而立之年,其父是东陵前任相国,二十年前遭奸臣诬告谋反,全家发配边塞,颠沛流离,家人失散,过了好一阵苦日子,直到三年后相国案才沉冤昭雪得以平反,而老相国却已病死他乡,陛下自觉有愧于他,便将林家后人们一一找回,保其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林青靖打小聪明正直,在被接回宫后便自请去都察院任职,确保天下再无不公事,让那些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
听单致远介绍完,沈荧对这个林大人印象极好,觉得他就是百姓心中青天的典范。
跟着随从穿过一道风雨连廊后,便来到了都察院后堂,这里风景倒是很漂亮,池子里养着锦鲤还种着荷花,可沈荧却紧张的不敢细看,只是跟在后头安静的走。
“林大人,您要见的那位状师来了。”单致远道。
“民女参见林大人。”沈荧恭敬行礼,声音低柔。
主座上的男子放下书卷,眼中颇有玩味:“居然是位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有趣。”
林青靖自官拜御史后,每天接触的案子数不胜数,他精通东陵律法,也见过各式各样的状书,无一不是遣词造句咬文嚼字拼命卖弄文采,最后反而不知所云让他头疼,而不久前参户部尚书殷浮的状书,确实前所未见的清新脱俗,文笔干净通透,寥寥几笔有理有据,整个案情如清水游鱼般呈现在他面前,别提多舒服了。
单致远见他有兴趣,曾提过状师是个小姑娘,这让他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故而心血来潮叫他把人带过来瞧瞧,打算当面表扬两句,激发一下她的积极性,他抬眼一瞧,小姑娘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光看眉眼倒是清致动人,美的有些……眼熟。
林青靖道:“沈姑娘不必拘泥,本官欣赏你的文笔,参倒殷家你也功不可没,咱们就当交个朋友,随便聊聊就好。”
“……民女不敢。”沈荧还是有点害怕。
林青靖笑了,向后一仰道:“单掌柜曾对我说,沈姑娘相貌倾城,竟与我还有几分相像,你抬起头来,看看咱们到底像不像?”
沈荧听到这话一怔,缓缓抬头与主座那人对视。
原本还神情轻松语气玩味的年轻官员在看到她脸的刹那,连笑容都僵住了。
岂止是像他,简直跟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荧也在打量林青靖,要说像,眉眼是有点相似,其它的地方,毕竟男女有别,再怎样像也是大有区别的。
单致远仔细观察着林青靖的表情,他是觉得二人有点像,不过更多的还是想套套近乎开个玩笑罢了,一个偏僻小镇屠夫的女儿,怎么可能跟高高在上的相国之子有干系?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什么人?”林青靖语气一下子就变了,直接把这当成了公堂。
“民女沈荧,家住云霄镇,家中……有爹爹和两位已经嫁人的姑母。”沈荧说着,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位林大人怎么变脸这么快,刚刚还说交朋友随便聊天,现在就开始审她了。
“你爹叫什么?现在做何营生?”
“……民女爹爹叫沈山,是名屠夫。”
林青靖倒吸一口冷气,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心中五味陈杂。
“据本官所知,你并未同单掌柜一起回京,你怎么来的?”林青靖又问了。
沈荧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介绍老陈头,这时单致远站出来道:“回大人,沈姑娘是由准夫婿陪同而来的。”
“准夫婿?你这就要嫁人了?”林青靖忽然发怒,几乎是拍案而起,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青靖察觉到自己失态,颓然坐下,双手撑着头不语,底下已经战战兢兢跪了一片。
“本官知道了,你走吧。”林青靖颓然道。
沈荧愣了愣,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有关案子的一句没聊,只是问了些自己的家事,这就让回去了?还有,刚刚林大人得知她要嫁人,为何会忽然发怒呢……
以及……他从未问她关于她母亲的事。
沈荧一出宫,就被陈休扶上马车带回了方才定好的客栈,路上她对他说了在宫里发生的事,以及林青靖奇怪的态度,陈休皱眉,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要她好好休息。
而林青靖在沈荧刚走没一会,便命人备轿直奔水云居,那处京城最豪华富丽的庭院中,住着前任相国的长女,林曦月。
“姐姐,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你流落云霄镇时遇到的屠夫,沈山?”
纱幔后正对镜梳妆的手一颤,并不言语。
“你可还记得被你抛下的女儿,阿荧吗?”林青靖道:“她此刻就在京中。”
啪嗒一声,玉梳落地。
纱幔被猛然掀开,身着华服的美艳女人扶柱而立,眼中热泪盈眶。
作者有话要说:
强大的娘家势力登场……
老陈头:有种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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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月时
阿荧,阿荧。
她在心底叫了这个名字无数遍。
林曦月原本是不想丢下她的。
那年相国被诬陷通敌谋反,举家流放边塞,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她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不仅被强迫干苦力活任人打骂,更有些登徒子见她貌美娇贵妄图对她不轨,而她身边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只有一个亲弟弟守在身边,十几岁的少年身单力薄,见她受欺负也只能握紧拳头。
在某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林青靖悄悄为她收拾好了行李,对她说:“姐姐,你跑吧。”
林曦月便跑了。
这一跑跑了好远,跑到了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小镇,彼时寒冬腊月,雪花飘落,她独自一人又冷又饿,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堆里,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这时她忽然闻到一股肉香,顺着香味一直走,来到了一间半掩的肉铺前,她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往里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在煮一锅肉,白烟袅袅,汤水翻滚,那肉已被煮成诱人的焦红色,被他捞出来放到盘子里,又撒了些白芝麻,配了些蘸料,接着拿出一壶酒来,准备自己庆祝一下新年。
这时他觉得有点冷,正要起身去关门,冷不丁就看到了门外那个可怜的女人。
林曦月也看清了他的脸,是个蛮好看的男人。
后来她便知道了男人叫沈山,家中父亲去世,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他独自一人靠当屠夫维生,沈山只当她是普通孤女,见她无家可归便邀请她暂住家里,她每天看着那个年轻屠夫忙碌的背影和憨厚的笑脸,只觉得一颗漂泊无助的心都有了归宿。
终于有天,沈山郑重的牵起她的手,憋红了脸说:“月夕,你要是嫁给我,保证你天天都有肉吃!”
林曦月神使鬼差的点了头,从此成了肉铺不干活光数钱的老板娘,大家路过肉铺看到她,都会调侃沈屠夫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沈屠夫每次听到这话都只会傻笑,然后回头一脸宠溺的瞧向她。
成亲不过才三个月,她便有了身子,沈山更是对她百依百顺,伺候的无微不至,九个月后她诞下一名女婴,取名叫阿荧,小娃娃可爱又漂亮,沈山每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哄:“乖阿荧,叫爹,叫爹呀!”
林曦月看着这一幕,眼含热泪的笑,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从今以后便好好相夫教子吧。
可偏偏在她想安定下来的时候,从京城传出一件令人骇人听闻的事,三年前因通敌罪被抄家流放的前相国,平反了,可惜老相国在流放途中不堪折磨,早已病逝,皇帝内疚万分,特下令召回所有林家后人,承诺许其官爵名位,保其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以慰老相国在天之灵。
大家都知道老相国有一女一儿,前不久刚找回了林青靖,此刻就被安置在距云霄镇不远的建安府。
当晚林曦月一夜未眠,怔怔看着熟睡的沈山和沈荧,默默地流干了眼泪。
她可是相国千金,身份尊贵,怎能叫人知道她流离在外,落魄到嫁给一个屠夫?
第二天,沈山被沈荧的啼哭声吵醒时,已经不见了林曦月的身影,她仿佛凭空失踪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几日后京城又传来小道消息,说老相国流离在外的女儿也找着了,沈山抱着女儿怔怔的坐在门口台阶上,对这些八卦提不起丝毫兴趣,京城太远了,与他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他只关心他媳妇去哪了,还会不会再回来。
林曦月这一年的经历只有林青靖知道,他虽觉得这样做很不妥,但人跑都跑了,难不成他还能再送回去?只不过有时候觉得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很可怜罢了。
这些年林曦月袭着郡主爵位,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再未嫁人。
身边追求者趋之若鹜,却无一不是瞧上了她的地位财富,仔细想想,真正对她一心一意好的,似乎只有小镇那个爱傻笑的屠夫。
“状师?你是说,阿荧如今是一名状师?”听林青靖诉完事情经过,林曦月神情愕然,泪珠挂在脸颊上,揪着手绢的手顿在半空。
“是呀,很难想象沈山那样的人居然能把阿荧养的这么好。”林青靖感慨道。
想到沈山,林曦月鼻子一酸,又开始掉泪,他一定恨死她了,恨她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十八年。
原本山高路远,眼不见心不烦,可如今阿荧的出现彻底唤起了她心中对他们父女俩的愧疚之情,林曦月婉声道:“我已经亏欠阿荧太多,若有机会,是一定要好好补偿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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