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看了一眼柳叶:“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王小姐挠挠脑袋,说道:“总觉得那里好像不对。”
蔺北看看她的手,说道:“这等下还要浸泡在糯米里的。”
“啊,对!我去洗手。”王小姐的注意力轻易被转移了,像是兔子一般的奔向水井。
蔺北微微笑了笑,目光微转,看着正在奋力的柳叶,叹了一声。
待晚上谢青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悬在天边的一轮弦月淡得看不见,但不必惊叹,只需过一会儿,它便会陷入黑暗之中,而月光也将会明亮起来。
是以蔺北早早就将那黄澄澄的灯笼拿了出来,但还未点上。
她坐在那土灰色的木头桌子前,用软布擦着竹筷,一缕软而长的发丝轻轻搭在她的头上,看起来温和而又典雅。
见谢青容回来了,她明亮的眸子也向他看来,嘴角中有淡淡的笑意,温柔道:“旧时听说你以青叶拂面,后被你师父救下,他便给你取名叫青容。今日我将这枫香叶萃取颜色之后,莫名地觉得这意境和你倒是相配。”
谢青容挟了笑意的笑音悠悠响起,将东西放下,衣服一掀,端坐在了她的面前,这才点头回答道:“不错。”
蔺北温柔地瞧着他,一绺青丝垂下,衬得颈项修长如玉。她继续说道:“不过我试了试,那捣碎之后的颜色是更偏黑色。虽不是青色,却莫名地觉得还是很配你。”
谢青容开玩笑:“竟然绿色配我,黑色配我,不如你再试试其他几种颜色,没准也配我呢?”
蔺北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所有颜色都配你啊?”
谢青容目出笑意,却借着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动作掩饰,他悠悠说道:“不必太多,我以为五种颜色即可。”
“那五种颜色?”
“你的这道五色糯米的颜色。”他下巴微抬,示意桌子上被扣着的菜:“这不是你放在此处的理由嘛?”
蔺北看他一副期待的样子,笑了笑,伸手将蔺北菜的盖子打开:“你说错了,这可不是五色糯米饭,这盖子只是我担心落了灰而盖上的,里面只是简单的面食而已。”
打开盖子一看,果然看到里面是里面是一道锅包肉,色泽金黄,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地有了食欲。
“哎。”谢青容倒是也不生气,只装出特别懊恼的样子,做凄然状:“实在没想到,我竟然猜错了。”
蔺北好笑地看着他:“装的一点都不像。”
“真不像?”闻言谢青容抬头看看他,眼眸清亮,那还有刚才那副懊恼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夹了一块锅包肉,尝了尝:“味道不错,手艺越来越进步了。可见我虽没有吃到那份五色糯米饭,但终究没有亏待了我的胃。”
蔺北眉眼淡然,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压低声音说道:“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的胃?”
谢青容懒懒地拿起筷子喂自己,闻言眉目一动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似真似假地笑道:“就是因为你不曾亏待过我的胃,可胃又与心隔得那么近。我怕一不小心,它也当了真。”
见他胃啊心啊,说的让人糊里糊涂的,蔺北歪头笑道:“你又在打什么哑谜?”
锅包肉费钱,毕竟不多,所以蔺北做的时候特意多做了一道汤。汤很简单,材料更简单,只采了一些马齿苋,上面又加了些姜丝,蒜瓣,葱白,西红柿片,再加上黄白相间的鸡蛋,配上表面的一层淡淡黄的油,看起来清爽自然。
蔺北深深地嗅了嗅,脸上堆满笑意,她拿起一个碗,给谢青容舀了一碗,说道:“你尝尝这个。水用麦饭石清过,又滴了几滴枫香叶的汁,不多,所以不怎么能够看得出来。不过香味还是有的。”
谢青容唇边携了丝笑意,轻柔地接过碗,尝了一口,称赞道:“果真味道不错。枫香叶的香味隐晦而又悠远,但是香味还在;麦饭石滤过之后留下水的沁香,与其他食材交织在一起,不愧是蔺北做的菜。“
蔺北哭笑不得:“你确定有这么多香?”她做完时也尝了一口,怎么就没有吃出来?
“没有。”谢青容笑意更深,似乎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表情过于浮夸,他做出一副自我检讨的样子说到底:“只是看到这么多食材,不由想到一句:香草美人。隐晦而又悠远,沁香扑鼻,只是我的联想罢了。”
蔺北撇撇嘴,眉目粲然:“你这个自省可一点都不深刻。”
“那,你觉得如何才能深刻?”
蔺北想了想:“过几日你再陪我去摘一份枫香叶吧,我想要再做一份。”
“哦。”
蔺北笑了笑,不解释。
黄昏最后残存的余光一点点向天边靠近,黑纱般的夜幕慢慢遮盖了穹顶。天色暗下来之后,澄黄的纸糊灯笼投下一团模糊的光晕。
柳三叔提着灯笼,站在门前,像一尊石像。
屋门吱——了一声,迅速被打开,柳叶两只手猛地拉开屋门,皱着眉看着他,声音冷冰冰地:“大晚上的你站在我门前干嘛?吓死我啊?”
柳三叔一噎,同样皱着眉:“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说些什么死啊生啊,那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柳叶冷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不看他,也不理他。
见她如此,柳三叔叹了口气,说到:“明日早晨,你去模具房里找我。”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柳三叔心里不由一急:“听到没有?”
柳叶反唇相讥道:“我听到了,可是我不敢相信啊。那可是我们柳家传男不传女的圣地,我怎么敢进去?”
柳三叔就要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可是看见柳叶最近显然瘦削下来的脸,心里一酸,语气不由地缓和了下来:“你这丫头,从小就掘,这点倒是像我。”
柳叶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看着他:“是嘛?所以您大半夜就是想对我说这个才来找我?晚了,在我最想听到的时候,你没说,这就是晚了。就像是陶器绘色一般,过了那个时候,过了最佳时机,其他的都是累赘,都是遗憾。您说的,您忘记了?”
说完她迅速地转身回去,砰地一下将门关上。
“叶子!”柳三叔一着急,一口气没上上来,接连咳了十几声,语气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爹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
月光照在茂盛的青草上,像是为其镀了一层模糊的珠光,有微弱的蝉鸣远远传来。
柳叶怒气冲冲的动作一顿,握了握手,待在原地。
“制陶太苦了,你……”他叹了一口气:“爹从来没有觉得你是遗憾。我一直和你七叔交好,当初有了你之后,原本想要让你和偶书定娃娃亲,但你七叔说还是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当时恰好取名,我们就各取对方名字一个字。你七叔一直没有告诉我他的真正名字,想了好久,后来看着江边的一棵柳三叔,所以才有了你的名字。”
那是自荒凉的大漠所没有的谦柔和美丽,是弥足珍贵的;是日夜行船于舟上所看到的,只要一看就能够让人安心的声音,因为回到那里,离家就不远了。
蔺北一直奇怪,为何七叔如何喜爱柳叶这个娇俏的姑娘,诚然她却是很讨人喜欢,但这种喜爱显然比柳三叔这个亲爹更甚。
也许若是她知晓这个名字的来历,便也能够清楚一二了。
“爹爹时常要推着制好的陶器向北走,只能拜托你七叔照顾你。但爹也有错,这么多年没有好好了解你。制陶太累了,爹不希望你那么累,但……也许我总是想着让别人帮你挑过这个担子,却差点忘记了你毕竟是爹的女儿,那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是那么的倔强,那么的不服输。
眉眼里有他的影子,血液里也有他的热血,也有面对泥土定型时的一份悸动。
第47章 [VIP] 第 47 章
昨日后半夜起了风。
风不知何处呼啸而来, 远处巍峨起伏的山峦也挡不住它的身影,屋前一树树花叶被风吹得摇曳生姿,落在地上, 零零散散。然而, 今日天空却分外湛蓝,飘着几朵皎皎白云。
是个好天气。
柳叶一边随意地扎着头发,一边低着头走出来,眼圈有些黑, 她精神有些不济。走到院子里, 却动作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
院子里,柳三叔正在扫着地, 枯黄的金丝草做成的扫帚从地面划过一道,地面便干净一道。有几瓣粉白色的花瓣停在扫帚上,见柳叶看过来, 柳三叔下巴一扬:“洗脸去。别在这里傻站着。”
柳叶:“……”
柳三叔见她不动,拧了拧眉:“去啊。”
“……哦。”
待到了饭桌时, 柳三叔已端了碗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这和他平日的形象可不一样。他长年走南闯北, 肠胃不太好, 再加上忙的时候经常顾不上吃饭, 为了保护胃, 每次吃饭的时候倒是很斯文。
如今这样, 倒更像是另外一个人……
“快坐下。”
柳叶有点不自在:“你就用你原本的样子对我说就行,不必……学七叔。”
柳叔大口扒饭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叹了一口气,他说道:“我以为, 你会更喜欢那样的父亲。”
柳叶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柳三叔露出了些许尴尬晦暗的神色,但还算温柔地说道:“先吃饭吧。待吃完饭,就到模具房去。”
柳叶哦了一声,点点头,沉默地吃着饭,空气中一下子静默下来。
继承柳家绝学,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制陶家,这是柳叶从小的梦想,也是她与父亲这么多年的矛盾一个焦点之一,此刻见他突然转变,她虽半信半疑,但终究克制不住内心的起伏。
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并没有一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就朝着模具房里去。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自己复杂的思绪,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太过早去就很“掉面”,会让他觉得这么多年,她一直多么稀罕这个东西似的。
况且在父亲这个身份上,他却是晚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所以她就算是迟点也没有什的。
柳叶在房间里刻意找了点事情做,又到院子里去走了走,又看了看自己之前绘彩的一些图案,最后实在觉得没什么事情可以看了,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朝着模具房里去看看。
她告诉自己,只是看看而已。
走到模具房的门口,房屋大多掩着。因是侧对着向阳处,又有门掩着,故此刻初升太阳只照亮了一小半。她顿了顿,伸出手来,推了推房门,仿佛是触碰了某种机关似的,阳光应运而动,冲进了房间里。
她可以看到房间里面的东西。
柳叶并不是没有看过,相反,她看过很多次。只是大多数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个忙碌的身影。她也看过房间里面大多数工具,只是从来没有这么成套而又完整,仿佛就屹立在那里,带着泥土中所固有的那种凝重和肃穆。
满满当当的各种工具,堆满了整个房间。最中间的是装着泥土的盆,那是制瓷的第一道工序所需要的原料,制陶者需要将瓷土淘成可用的瓷泥。两侧一边放着的是摞泥,已经分割好,并且摞成柱状,另一边是放着是拉坯用的大转盘内,通过旋转转盘,制陶人可以用手及拉坯工具,将瓷泥拉成瓷坯。
而那个背影,她在一进来就看到的那个背景,此刻正在最里面,安静而又沉默地沉浸在这个事情,他手里拿着一块已经污了颜色的白布,正凝着神,静静地擦着。
察觉到门口的异动,他回过神,将手中的陶器放在架子上,走过来,带着内敛的笑:“我的女儿,你看到了嘛?这里绝非是简单和自由的,相反一旦进来,你就要一辈子和他们打交道了。他们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一旦你接受他们,便再也不能背弃,你可想好?”
柳叶听到他这庄重的,带着重量的话不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深吸一口气,又环顾了一下房间,慢慢而又专注的。她一直在寻找着这样一个目光,专注的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目光。她还没有等到一个人,可她在塑造一个泥土的生命。
她将以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它,作为回报,泥土会以它最美好的形式定格下来,处以永恒和刹那间的凝视。
待细细打量了四周一下,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一直看着她的父亲的脸上,肃穆而又充满期待,仿佛一个交接者一般,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蔺北这一个星期都在忙着这五色糯米饭的事情。因着前几日一直在忙,附近的婶婶叫了她一起去采茶,据说是附近山上发现了不少茶树。基本上喜欢喝茶的人家都已经去采了。
蔺北想起以前谢青容似乎还特意为了点茶爬了大半个山,她想着他是不是挺感兴趣。再加上茶多长于高山之上,她也可以顺便采采五色糯米的其中几味草,所以也就跟来了。
回来的时候她特意抄了近路,去找天生桥旁边石洞侧壁的谢青容。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来天生桥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树木还没有这般繁茂和浓郁,两岸长满了形形色色深浅不一的绿植,盘旋在天生桥两侧的悬崖峭壁上。
如果说上一次蔺北还只是感受到了它的高度,这一次则深刻地体会到了“天下无双境,人间第一桥”的意境,奇、幽、险、秀因这繁盛的生命环绕而更加显得深厚庄重,不由得让人流连忘返,击栉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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