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扇半掩着,外头是艳阳天,有日光洒进来,温馨宁静,就照在她的脸上,又印在她怀里抱着的陶瓷身上。她目光平静,嘴角带笑,慢慢悠悠地等着时间打马而过。
蔺北想,这个宛如柳叶般的姑娘终于抓住了一条根,有着她的热爱和支持,所以能够在生命的长河之中安然而过。
远处隐约有蝉鸣声,她心中仿佛也有一点禅意逐渐染色。
生命本身是很快的,白驹过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很多年过去,仿佛一阵沙吹过,当时磨砺,当时痛苦,当时免于风吹,可后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或是一地散沙而已。
而当你有了心中的等待之后,你就会发现那些水土,风干,炼制,都同样和你一样,经历着时间无声息的过渡,在慢慢地等待着未来一波一波地冲击而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时间的沙砾也在他们身上沾染上去。在你手中成了一样东西之后,恍惚间可以触到了时间的形状。
于是你感知到了时间,便也感知到了你在这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的一抹轮廓。
弥足珍贵。
第49章 [VIP] 第 49 章
南山最近连着几日都是突如其来的下了暴雨, 层层叠叠的石头屋和布满晶莹的雨滴,使得晨曦破开乌云的刹那显得如此可贵。
待雨过后,苍穹蓝蓝, 碧草青青。
蔺北和谢青容并排走着, 踩在柔软的草地,沿着山路而行。南山自山脚至山巅遍是树木,蓊蓊郁郁,满山苍翠之色, 让人目不暇接。
两人沿着山路行了一个多时辰, 都有点累,便坐在山谷中穿行而过的小溪旁休整一下。蔺北怀里抱着一个蓝紫色的包,拿出一个葫芦酒壶来, 舀着谷水喝了一口。
这溪水自高山之巅的雪水融化而来,一路上经过各类花草的重重洗涤,变得十分干净和甘甜, 经常有上山的人直接饮用的。
谢青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蔺北怀里的包,语气懒懒地和她说道:“我也要喝。”
蔺北自然地将葫芦酒壶递给他, 顺便打量了一下他。
因今日出门,太阳火辣, 谢青容便带了一顶草帽。结果路上不小心被树枝划掉了, 蔺北便巧思给他做了一顶草环帽, 聊胜于无。
“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走平路花费太长, 走山路的话可以快点道。”蔺北一边有些歉意地说道, 一边从谢青容手里拿回葫芦酒壶。
谢青容看了一眼蔺北怀中严丝合缝的包裹,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前几日在送行柳伯的时候, 柳叶亲手将自己做的五色糯米饭送给柳伯,傲娇的她原本不肯解释。结果没想到那商路掌柜见多识广, 站在柳伯的旁边将柳叶一顿夸,又赞赏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其实也就是邻村的习俗,虽然稍微有点远,但柳伯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不一定就不知道。可蔺北想他收到,也是第一次在远行时收到女儿的祝福,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蔺北无比佩服商路掌柜这随口就来的赞美,虽然仔细想有点虚假,但当时情景下,真的让人挺感动。
柳伯看着柳叶,眼中泪光闪闪。
原本这也没什么,谢青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柳伯走的次日,他想去偷偷看看蔺北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时,却意外地看到她呆呆地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五色糯米饭。
角度的原因,他无法完全看到她脸色,只能看到一点侧脸,脸线流畅地滑下,没入脖子中。
过后,谢青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无意间提到了最近这么多人做的枫叶香和五色糯米饭,他原本没有兴趣,现在倒是有点感兴趣了,不知那几种原料应该如何采集,如何制作呢?
他既然同时将这些七七八八的问题都抛了过来,那肯定都不是想要自己动手,蔺北了然地点点头:“过几日我再去山上采些叶子。”
谢青容点点头,若是其他的他也不会如此紧逼,他自认为是个温和大度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却似有遗憾地说道:“所谓口舌之欲,怪不得难以克服,这馋虫一上来了,就像上次那个什么,枫香叶上面的虫还难赶走。若是此时有就好了。”
他这完全就是在明示,明明他看到蔺北和柳叶一起做的饭,没道理她的就中途消失了。然而蔺北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最近做的那份不行。明日我得去看望一个人。”
谢青容一听,当场提议,和蔺北一起来。
蔺北微微想了想,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此刻出现在此的原因。
谢青容看着潺潺而下的流水,又抬头看了下周围葱葱绿色,判断着这是去何处的路。昨日他说和蔺北问了一些此行的信息,蔺北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答,只说了:“你到时便知道了。”
谢青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虽然心里有那么点莫名的情绪,可都藏在心里,只是最近山水也将他染的澄净了,一不小心,就从眼里冒了出来。
已经走了大半个路程了,若是此时还不知道去的方向,那就说不过去了。沿着相隔得南山山峰,再向北走,便是另外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子,也就是北岗。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蔺北的脸,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待他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正午了。可因为是在山林之中,树木高高低低掩护着,那炽热耀眼的太阳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了的散碎的模样,只能留下零零碎碎的光斑,像是冬日落了一地的大小不一的冰块。
扒开两侧似乎夹道欢迎伸出手的树枝,狭窄的小路让人寸步难行,再进几步,却似乎有柳暗花明之势,眼前开阔起来。
眼前是一块小山包,上面没长什么灌木丛之类的,满地嘈杂,而直接入眼处有一棵极高极大极显眼的银杏树,应有千百年,估计得五六个人合抱才能够围住。
叶扇形,有长柄,却不招揽。风一吹来,叶子簌簌动了下,上面的绿油油的银杏也懒洋洋的移了移身子。风过,它又是原本的模样。
而在那银杏树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上立着一块灰色的石碑。他们绕过去,却发现墓上却什么字都没有。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下了雨便疯长的草隐隐约约挡住了些。蔺北将其扒开,便见在那小小的墓碑上刻着一朵花。
是一朵绒花。
绒花又名绒花树、马缨花、夜合欢,顾名思义,其外形就像是张开的,带有绒毛的扇子一般。花发红白色,瓣上若丝茸然。
此花至秋而实作荚,子极薄细,采皮及叶用,不拘时月。
萱草忘忧,合欢解忿。
刻一枝绒花,可是此人心中有何忿忿难解的事情?
谢青容心里想着,却不语。
却见蔺北看着那块墓碑,将包裹放在了墓碑前,然后打开,里面那用白色布包着的木头餐盒露了出来,五色糯米粉散发着浓厚的香味。
蔺北将其他的东西抽走,唯独留了糯米粉,深深地嗅了嗅,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爹爹,这是我做的糯米饭,是不想很香?”
此刻无风自动,一片马缨花晃晃悠悠自空中而下,极其温柔而又内敛,落在了糯米饭上,仿佛是这位长眠于此的不知名者的轻抚。
“这饭是家人离别的时候吃的,是为了再见的时候对方也能够平安喜乐。虽然我再也不能见到您,可还是觉得欠了爹爹这顿饭。”
她将筷子也放好,摆成日常时他们准备用餐的模样。
待摆好了这些东西,她微微侧脸,像是给父亲介绍新来的友人一般隐隐笑道:“我离开家之后,便去了南山,便是他照顾的我。爹爹,您应该认识他吧?他叫谢青容。”
她说话时,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一下谢青容的脸色,见他脸上并无惊色,心下了然,他怕是早已猜到了。
她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有点酸有点涩,可能还有几分释然。她对着谢青容解释道:“我父亲病逝之前,说是南山有一人曾与他有一段师生缘分,只是不知到底何处。我当时郁郁寡欢,却不得不拿着那只装着蝉的瓶子去找他,辗转了一段时间,才到了过客居。”
她直看着他,害怕让他觉得这一场相遇是预谋已久,可这似乎的确就是,心不由地提了起来。这复杂的心境让她暂时忘记了,既然谢青容似乎早就已经猜到了,又怎会去怪她呢。
谢青容不动声色,微微整了一下袖口,他跪在蔺北的右侧,声音稳当当的,很轻,听不出情绪,可他说出的话却让蔺北有些吃惊。
“夫子啊,好久不见。”他盯了会儿,才说道。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继续说道。
“当初青木之下,你给了我名字,以青叶覆面,故叫青容。”
他的手微微抬起,从有些陈旧的墓碑上抚摸下来,轻声问道:“如今再见同样是在青木之下,你为何却不让刻上自己的名字呢?”
蔺北不可能不刻,肯定是他自己不想要刻。难不成是想要效仿无字碑?
蔺北心中一震,皱着眉盯着谢青容,不知为何他突然说话如此尖锐:“谢青容,你……”
她惊讶,不仅为谢青容的动作和话,更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谢青容这个样子。他一贯是悠闲的,爱笑的,仿佛充斥着生命的活力;有时又仿佛是一只橘猫,慵懒而又惬意,忧郁而又恬静。
却从来未曾他这个样子,极其复杂的神情,有些恨意,有些怀念,好像还有难以言表的……悲伤。
晃晃日光透过缝隙洒进来,笼在身上,如此宁静美好。有一缕光透过缝隙而下,洒在了他的脸上,有些刺眼。
还好树叶层层叠叠,又动了动,那光斑便在他的脸上微微移了下位置。
一晃多年,仿佛当年青木之前,阳光如此刺眼,他爬到树上,拿着叶子覆面,想要打个小盹儿一般。
阳光那时也照在他的脸上,微微一嗅便是叶子的清香,他懒懒洋洋,听着耳边路上的盈盈嚷嚷。
那时无家可归的他并不知道,一个将会改变他一生的翩翩公子将会出现。
那位公子从蓊郁的城墙深处走来,修长的身形,玄色的衣袍,步履十分的悠闲。他衣着名贵,面若潘安,随意淡然,步履之间依然可窥见一丝沉稳,却隐隐带着满城山雨。
时光冉冉,此刻又是当年光景,而不过耳边传来的街上的嚷嚷叫声,变成了此刻山林之中的虫鸣鸟叫,鸟语花香。
只是他再也不是当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形单影只的他。
时光是个圈,退回到最初,他早已经收获太多。
面前的这个人对他的恩情,不亚于这番日月星转的变化,因此就连那恨中,都带着几分小孩子的委屈和埋怨。
一切仿佛都在慢慢澄净,冲淡了几抹委屈和酸涩,只留下了早已刻骨铭心的思念。
在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之前,他弯下腰,双手抚地,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拜了三拜。
第50章 [VIP] 第 50 章
苍穹蓝蓝, 碧草青青。
夏日的南山笼罩在一片绿色之中,从远处望去,自山脚至山巅遍是树木, 蓊蓊郁郁, 满山苍翠之色。
在树木不那么茂盛的地方,间或点缀着些许灰的白的红的东西。灰色的是墙,红白的是花树,铺铺簌簌, 缀满了枝头。
穿过灰墙与花树, 便看到院内有一户人家,相对而坐,似乎正在品着茶。
杯中徐徐舒舞, 犹如绿云翻滚,清香于浓郁扑鼻,依山览景而对饮, 怎不馨人心扉?更重要的是喝一杯,余香悠长, 沁人心脾,尽享“道处清风自然来, 不羡仙人做茶人”之宁静致远, 何不视为一种浪漫。
只不过, 对坐的两人却默默无语, 一时之间有些寂静的尴尬。
蔺北和谢青容的关系, 最近有点僵硬。
倒也不是不说话,只是房子里面就这么大点, 一不小心就目光相触,只是这些触及换不回往日的会意一笑。
待喝完茶, 谢青容将杯子放下:“那我去后山了?”
蔺北正扶着杯子,贴在嘴唇之上,闻言佯装自己正在专心致志地喝茶,胡乱地点点头。
谢青容起身的动作一顿,不自知地带上了好笑的神色:“我们非得这样?”
蔺北干咳一声,将杯子放下,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具体他和父亲有什么恩怨,能够让其在墓碑之前说出那样的话,但任何一个女儿见到这副场景难免心里有疙瘩。
但蔺北不想和他如此这般那般决裂,面前的这个人也曾在她沉陷孤寂和穷苦的时候帮助过她,是和她朝朝暮暮看遍满城花树,听遍遍山鸟语的人,于是她咳了一下,掩饰道:“不,不就是在喝茶没有理你吗?干嘛这么小气?”
谢青容眉眼弯弯,嘴角攒起笑意:“真没生气?”
蔺北缓了缓,比划了一个手势:“可能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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