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蝶影翩然而来,一身紫衣,笑容款款,向他缓缓地,踏步而来。
他看着她,那么美,那么美,仿佛坠落凡间的仙女。仿佛只要能见她一眼,都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
……
梦境切换。
一片漆黑中,蝶影被他搂在怀里,笑容清浅。
大雨滂沱下,蝶影被他搂在怀里,笑意盈盈。
他轻轻吻了吻蝶影的额头,看着她的血迹斑驳的伤痕,满心不忍。
“我爱你。”
他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
这是最简单、最朴素、也最深情的告白。
蝶影,我爱你!以身,以心,以肉,以血,以光明,以黑暗,更以永恒!
我愿意,化作你的影,承担所有黑暗,只为——永远守护你。
……
强烈的意志将他唤醒。
灵旭只觉身上压了千斤重量,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普通的房间。房间很小,却窗明几净,很是整洁。
窗外不再是阴沉的疾风骤雨。一缕一缕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很显然,蝶影得救了!滂沱大雨中,医圣,终究是收留了他们。
只是,蝶影现在怎么样了?
他突然觉得一阵猛烈的头痛,晕了过去。
“他醒了?”
窗边,一身白衣的耄耋老者走过,看着昏睡的灵旭,若有所思。
“禀医圣,这个男子醒了半晌,却又昏睡过去。”一个童子装束的男孩一本正经地汇报着病情。
“我将他脑中的金针抽出,他忘却多年的记忆回复,意识迷离不清,昏睡个七八天很正常。”老者捋了捋银白的胡子,对童子说。
“好好看着他,一旦醒来,便及时唤我。”
“是!”
老者飘然而去,摇摇头,道:“痴儿如此!痴儿如此!罢了罢了,纵使是戮岛杀手,也是至情之人啊!”
老者行至另一间病房,看着榻上的小姑娘,长叹一声:“唉,这伤痕可以消退,眼睛,却再也回不来了。小姑娘的命太苦了啊。”
老者内心感慨万分。
医治之时,他探其脉搏,早已发现两人身中七星蛊毒,毒入骨髓,只可能是戮岛杀手。医治杀手,本是违背医旨之举。
可是,想起男子始终抱着小姑娘,在大雨中下跪良久、悲痛欲绝的样子,老者终究是不忍心。
“作孽啊!”
一边唤着,一边却将两人救起,精心医治。
医圣
老者本是被爹娘丢在山野的遗弃幼童,被前代医圣捡拾,生恻隐之心,认作养子,带回戮岛,亲自抚养教导。
他自小在医圣谷长大,天资聪慧,记忆力惊人。很多医书,别的弟子需日夜苦读,死记硬背十天半个月才能勉强拿下,他却能过目不忘,匆匆扫一眼,便出口成章。
前代医圣将其视若己出,惊叹于他的医学天赋,遂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也将《神农百草经》等经典典籍尽相传授,早已有传位之意。
后来,前医圣临终之时,他才刚刚成年,一动不动地跪在床边,聆听着一代医圣的遗言。
“孩子,你很聪明,却乏了些恻隐之心。”
“医者父母心,纵使医术再高,没了慈悲之心,也只会堕入医魔之道,万劫不复。”
“我将医术传授与你,我死后,你当了医圣,万万记得——善人当医,恶人……”
前医圣再也支撑不住,断了气。
这个疑惑,一直留存在医圣心里,从继位医圣、英姿勃发的那一刻,直到如今,自己也已垂垂老矣。
他时常思索着,前医圣没说完的,该会是什么呢?
“恶人……?”
如果可以,他好想问问长眠于世的前医圣,恶人当不当医呢?
他们是戮岛的杀手。世人皆知,戮岛杀手刚入行便被迫服下七星蛊毒,每月取解药,方可续命,以此法防止叛逃之举。
杀手夺人性命,医者救人性命。
但杀手的命,当救吗?
曾经以为,杀手都是凶神恶煞、罪大恶极之人,是残害无辜的元凶,是复仇的使者,是邪恶的化身,是正义的死敌。
可是,在滂沱大雨中,他站在廊檐前,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看着男子紧紧抱住了女子,听着男子撕心裂肺的呼救……
如此至情至性之人,怎会是杀手?
他本以为自己救下了一对热恋男女,却不料,是一对杀手。
杀手有罪。
医圣救杀手性命,亦有罪。
可是,如此至情之人,让他撒手不理,他不忍心。
于是,所有童仆弟子都发现,这几日,医圣有些异常。
他时而大呼“作孽”“痴儿”等众人不解之语,时而摩拳擦掌,时而露出痛苦的神情,又时而关切地起身去探看两位新到的病人,在他们的房间里驻足良久,时而又长久地叹息……
以至于,大家一致认为,医圣大限将至,神情混乱便是征兆。
有了这样的想法,医圣谷众人对医圣的态度更为尊崇了。医圣是宽厚之人,待他们极好,于很多人而言,医圣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既治好了他们的病,也愿意收留他们。不论出身,不论钱财,只要肯一心向善、刻苦学医,便可成为医圣谷的弟子,从此远离乱世九州。
这两个新到的病人,无疑,伤得很重。
医圣谷之人大多身世凄惨,也曾遭遇人生变故,有着强烈的同理心。再看男子英姿飒爽,女子清丽可人,真真乃佳人一对,都盼望着医圣能将两人快些治好。因此,对他们的照料,也格外细致。
一天,两天……
七天,八天……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男子猛然醒转。
其实,在这十天内,男子也有醒过,但却总是不到片刻便昏过去,精疲力竭的样子,好似长到这么大没睡过一天好觉,无比贪恋着梦里的时光。
男子呆呆地睁开眼,目光涣散,眼神迷离,就这样呆呆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负责照顾男子的童仆发现他醒了,赶紧去叫医圣。
不一会儿,白衣老者步履匆匆地赶来,推门而入。
“你醒了。”
“嗯。”灵旭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神迷茫,神情有些痛苦。
“你……记起了些什么?”医圣见他反应,心中一怔,金针去除,花了整整十日才意识醒转,这被封印的记忆,想来,是一段排斥回忆的痛苦过往,他才会宁可一直睡着,也不愿醒来吧。
“杀人……爹娘的鲜血……还有米缸里,我抱着妹妹躲在米缸里……那个男人,那个灭门的男人,是玄武使……我和妹妹……被分开……”
灵旭的表情愈发痛苦,不住地颤抖着身子,挣扎着,不愿去面对这一切。
医圣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聆听着灵旭的哭诉。
“之前我一直纳闷,明明我在戮岛膳房长大,自小与九州隔绝,为什么会知道糖醋排骨?为什么会梦见——我小时候不听话,被爹爹罚关禁闭饿肚子时,娘心疼我,偷偷给我端来一碗糖醋排骨的场景?为什么?”
医圣稳住他的脉搏,护住心脉,然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来,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灵旭不住颤抖着,痛苦地颤抖着。他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平静地说下去,却力不从心地颤抖。
医圣对他笑笑,仿佛是在鼓励他——这些只是事实而已,勇敢地说下去,说出来便好了。
“我和妹妹,是甄家存活的唯一血脉,而我,是甄家的独子。”
“是那些黑衣人杀了我们全家,灭甄家满门!”
“那个领头的男人,就是……玄武使!”
“他用金针插入后脑,让我丧失了全部记忆……然后,把我丢在戮岛的膳房里……我……我没有选择,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杀……”
灵旭一点点倾诉着他的痛苦。
医圣默默听着——灵旭的苦,何尝不是他的苦?他医好灵旭,取出金针,本欲保护他的记忆,却不料,抖出了如此残忍的过往。让他记起这些,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
医圣不敢确定。有时候,好与不好,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不知何时,灵旭停止了倾诉。而医圣,也心绪满怀。
灵旭躺着,医圣坐着,相顾无言。
几个时辰过去了,守在门外的童子听不见动静,好几次推开门,却看到医圣端端正正地坐着,时而凝视着白色的墙壁,时而看着病人,一言不发,却并无离开之意,于是,只得悻悻退后,拉上门,静静等待。
安静得,让童子不相信,里面有两个大活人。
……
良久,灵旭痛苦的表情渐渐褪去,恢复了意识般,终于开始说话,打破沉寂。
“多谢医圣相救!”他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必,我是行医之人,救人治病本是天理。”医圣淡淡地回答,嗓音有些沙哑。
“不知……与我同来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灵旭小心翼翼地问。
“她……活下来了,很好,只是……”医圣想到女孩的眼睛,有些心痛,不忍说下去。
“只是什么?”灵旭的语气上扬,从温和变得急促。
“唉……”医圣长叹了口气,道:“她的眼睛……我医术有限,治不好了。”
“她……可还有其他伤痕?”
“姑娘年纪轻轻,我吩咐弟子每日上药,其他伤痕已经痊愈,无大碍。”
“感谢医圣!”
灵旭紧紧闭上眼,又晕了过去。
梦中是一个紫色的世界——紫色的薰衣草场,蝶影翩翩紫衣,头上戴着小巧精致的紫罗兰发饰,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紫瞳……他看着她走来,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只是,那双绝美的紫瞳,他……永远也见不到了。
梦境戛然而止。
这一次,灵旭没有睁开眼。他紧闭双眼,开始了冷静的思索。
医圣拔除了金针,让他恢复了儿时的记忆。如今,他已经确定,玄武使是灭他满门的仇人!
而蝶影是玄武护法,是玄武使唯一的女徒。若他想取玄武使性命,蝶影必会与他舍命相拼。在戮岛,护法与戮使性命相依,生死相系——护法在,戮使便在;戮使若死,护法绝无独活之理!
灭门之仇,必报!蝶影的命,他也要!
灵旭回想起:一路上,蝶影意识迷离地,对他告白。她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遍一遍地唤他,他也一遍一遍回应着,安抚着受伤的蝶影,不愿让她害怕。
蝶影失去了紫瞳,她……大概是不愿再回戮岛了吧。
可是,不回戮岛,就意味着拿不到解药。而没有解药,只有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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