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薄星看出女生意图,原本就没打算要追,只不过看着女生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还有末尾撂下的话,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
男生的笑容比天际火光似的云霞还要耀眼。
他看着女生拐进了安溪巷口的前大门,在原地站定了许久,然后右拐,过了马路,进了小区。
牧愿进了巷子,还回头看了几眼,直到确定甩脱了男生,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心知肚明,“甩脱”的行为大半原因在于男生有意放任,但她不介意自欺欺人。
有些事情反复的提起,滋味并不好受,这会让她觉得,她这个当事人的心情并没有被很好的考虑到,所以对于自诩恩人的男生,牧愿的感官未必比当时欺凌过自己女生要好。
她抓着瓶颈轻轻摇晃着,无色的液体在瓶壁起伏叠浪,像女生起伏不定的心绪。直到在巷子拐角处,看到向桃,牧愿眼眸黯了黯,面上的笑意像退潮的海水,顷刻不见。她所有的举动就像卡了带一样,停顿了片刻。
向桃背倚墙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从前方过来的牧愿。
这一条巷子进去直走一百米就是牧愿家的院门,好像也避无可避。牧愿不耐地卷了卷舌,然后轻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击到右侧院墙,滚落在向桃不远处,清脆的敲击声拉回了向桃失落的注意力。
她抬头看见了离几步远的牧愿,脸色亮了几分,本来有些颓丧的人,就像乍寒还暖一样,突然复苏。
“你醒了之后怎么不来找我,”她嗔道:“我在家里一直等着你。”
对于上午亲耳听到向家母女那番话的牧愿,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到的举动就是不失尴尬地笑笑。平心而论,牧愿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但她有一点好的是,不管什么境地,也不管她当时的心情怎么样,她做事不喜欢落别人的脸,某些方面来说她也喜欢别人能以同等待遇对她。
所以她想了想,用符合当下场景最合适的语气问道:“找我有事?”
向桃没察觉出牧愿的异样,她现在只想对牧愿抒发自己心里的愤懑,她说:“你现在有空吗?能陪我说说话吗?”
“我得回家给我姥爷送酒,“牧愿举了举手里的白酒,又补充了一句,”我中午睡得早,连午饭都没吃,现在饿得心慌。“
向桃眼里有着一丝没想到后的愕然,她吃惊于牧愿意料之外的拒绝,即使她刚才说的是两个疑问句,代表的是征询的意思。可在她和牧愿相处的习惯中,凡她开口的请求,好像牧愿都没有拒绝过。
“那我先回去了。“牧愿看到了前方探头张望的老爷子了,正好有了离开的理由,她朝前指了指,向桃转身后看。
“我姥爷在等我。”
牧愿轻快的身影在向桃的瞳孔里越来越远。刚刚还微风拂面适宜的天气,募地,风力渐渐大了起来,看样子晚间免不了一场雨。
06
牧关伸手接过牧愿手上的白酒,转身回门问牧愿,“那丫头来找你干什么?”
牧愿首先瞥了瞥牧关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于是也没有再问向桃晌午来找过她的事情。她只是简略谈了几句和向桃说的话。
牧关听后只是点点头,就像以往一样,对于她和朋友的相处并不品评什么。
就好像谁也不曾注意刚才老爷子都没有和向桃打过招呼,十多米的距离,近到面上表情都能看得清楚,举个手示意更是自然不过了。
可牧老爷子却没有做。
晚饭过后,牧愿帮着老爷子搭手将竹床搬出来,有点担心道:“今晚要下雨啊,还在院子里睡吗?”牧愿想到小卖铺台阶上的蚂蚁搬家。
“谁告诉你的。”老爷子不以为然,“傍晚那彩霞你没看见?”
两人还是打算把竹床放在桂花树下,主要是树枝横斜,很好挂蚊帐。牧愿对此恰到好处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然后话题还是回到之前,老爷子看着懵懂的外孙女,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学刚毕业,学到的东西就丢了?”
牧愿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爷子伸出食指就点了点丫头的额头,“以后电视少看点,那么灵醒的脑子都给懒坏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老爷子扔下这么一句,摇摇头,佯作痛惜的样子,背着手就回堂屋搬他的摇椅了。
牧愿撇撇嘴,老头儿,一天戏倒挺多。
牧关暮年以后,最大的祈愿,只是希望牧愿健康平安,连‘顺遂’都不敢加在里面,唯恐奢求太多遭了报应。所以对于成材这个话,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当真。
牧关哼哧哼哧搬着摇椅出来,嘴里还念念叨叨,“不孝的懒丫头,都不知道过来帮阿公搭把手。“
就慢了一步的牧愿:“……”
作吧,作吧,能作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证明精神头儿好着呢。
暮色四合,爷孙俩一直有夜谈的习惯。
“阿公,你今天感觉很高兴!”牧愿仰身平躺于竹床上,一边漫不经心搜寻着夜空的星星,一边随口问到,“遇上什么好事了?难道又有大的订单进来了?”
牧关摇扇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竹床的位置,“高兴的事情有很多,又不是只有赚钱这一种。”
牧愿调整了睡姿,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侧头看向牧关,刚想说些什么,老爷子先她一步截去了话头,问她:“你晌午回来看着不怎么高兴?”
牧愿刚还剩点的好奇心随着老爷子的话落一起湮灭了,果然,好奇心真是要不得,报应来得太快。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从哪头说起,毕竟今天上午惹她不高兴的源头挺多的。牧关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没出声,老爷子朝她这个方向看了几眼,也没有催促。屋檐下的灯光照亮近前的院子,牧愿脸上的纠结,在灯光映射下一览无余。
“阿公,你是不是不太看好我和向桃做朋友?”最终牧愿从今天的遭遇的事件里筛选了一件对她相较而言最为重要的作为今晚的夜谈会开题。
她没有开门见山说出向桃母女交流的话,因为她突然想起下午买酒回家,阿公没有和向桃打招呼的这个细节,明明双方都在视野范围内。从这个“点”,牧愿由此联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情。
牧关待人接物一向让人挑不出错处。可他在路上遇见向桃父母连带着余光都不会旁落,更不要提打招呼了,即使他知道牧愿和向桃是朋友;向桃登门,牧关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于牧愿常和向桃混在一起玩,他好像也不是很热情。
有些端倪早在一开始就有,只是牧愿不曾深想过然后也没发现早就摆着那儿的这样一个客观事实。
“阿愿,阿公手上拿过很多木头,每根木头都有自己的性子。性格这东西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合不合得来是关键。是你和向桃相处,我的感受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觉得怎么样。”说了一长串的话,牧关口干,中途喝了一口凉白开。
牧关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牧愿看着夜色浓重的天幕,赫然发现,刚才还能零星瞅见的星子,现在云雾重重,一颗也是找不见了。
那天后半夜,意外地下起了雨。
后来,牧愿上学时在巷口遇见过几次向桃,两人都特意避让开对方,视线再也没有对焦过。
——
“嗳,牧愿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地理下课后,同桌凑近了牧愿,眼睛朝讲台上往外走的温宏一瞥,压低了声音道。
今天地理课上,温宏喊了两个人回答问题,属于链接知识点,有点超纲。前面那个同学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浪费了点时间,半晌才红着脸说自己不会。温宏态度和煦,抬了抬手让人坐下。
轮到牧愿,前面那个同学耽误的时间足够她把题目来回审了几遍了,是以,温宏一张口,牧愿就直截了当的说不会。温宏一愣,然后勃然大怒,他私心以为牧愿在和他对着干,不然怎么能摆出这么大义凛然丝毫无愧的态度出来。
于是临下课还有十分钟,温宏就从牧愿课上回答的态度引申到上课态度不端正进而再到不尊敬师长的话题上,这问题的严重程度一个比一个厉害。他在讲台上唾沫横飞、面如锅底,底下大部分学生却觉得班主任怕不是有病,今天没吃药才出的门。谁都觉得温宏这场针对牧愿的怒火没来由的,有点无理取闹。
牧愿自己却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内情。
但对于同桌的问话,她只能摇摇头。牧愿双眸澄澈如水,清凌凌见底,再加上些许流露的真诚,很是唬人。
同桌没有怀疑地点点头,“也是,这样突然的发神经,正常人大概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隔了几个座位的男生因为关注这头的动静,听见了李木子的毒舌,那脸色顿时青了半截。牧愿不着痕迹瞥了瞥他,嘴角浅浅地弯着。
“你这是什么怪模样?”李木子看到问她。
牧愿摸摸嘴角,“有吗?”只是脸上的笑意越发的不知收敛,满满的讽意夹杂其中。
中午,牧愿拐到小吃街解决午饭,牧关今天要到客户家出工,晚上才能回来。她去了一家老店,这家店里的高汤吊出的米线味道浓郁,吃过后唇齿留香,让人念念不忘。牧愿是掐着放学铃紧赶慢赶才在店里客人不多的情况下占到了位。后来络绎不绝的学生挤满了整个店面,喧嚣布于满堂。
米线上桌后,牧愿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这一隅之地。
“咚咚”两声落于桌面,牧愿执筷的手顿了顿,然后头都没抬,手下的筷子继续动作。她这一张桌子本来就是店家用来摆放杂物的,空下的位子刚刚好只允许坐下一个人。所以她压根没觉得还有客人会往这边挤。
秦薄星看着快埋进碗里人儿,“嗤”了一声,张嘴就道:“猪都没你这么能吃!”这句话本身着眼字面上的意思,就挺不友好的,更不要提当事人那讥诮的语气,然后再加上那耳熟异常的声音,
那简直是成倍火力爆轰啊!
嗬,牧愿心里的火欻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手上的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倏地抬头,俏眼一瞪,“你这可真是那什么吐不出象牙!”
秦薄星也不怒,只是笑。少年冷白的一张脸,无端地添了一些烟火气。
他绕到对面,将桌面上的杂物堆放到一侧的方凳上。牧愿看着他这副主人架势似的自作主张瞪了瞪眼,想开口,最后只能憋气地咽了下去。
前面阿姨叫号,秦薄星过去端面,牧愿看着碗里还剩大半的米线,一时没舍得离开,只能安分地坐在原地慢慢吃。
不多会儿,一个碗“duang”的一声放在对面,溅起的热汤砸在牧愿的手背上,高汤外面裹挟的油脂使内里的热量散不去,可想而知落在人脆弱的皮肤上的威力如何,牧愿耐痛力极好,但也没架住哼出声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牧愿想都没想开口就骂了回去,视线往前一掠,却愣住了。
她原以为只是秦薄星这个男生手脚大咧,做事粗心,没成想原来是冤家路窄!
“肖语你他妈是神经病院出来的吧!”这下新仇算上旧恨,牧愿嘴上是一点情都没留。
对面双臂交叉站着看好戏的肖语,闻言色变,也没好气地回骂:“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强!”
周边桌位上吃饭的人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一角落的动静吸引过来,窃窃私语声如同夏夜里最烦人的蚊虫嗡嗡直叫。
牧愿的眼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所有的情绪蜷缩在深深的瞳孔里。肖语尤觉占了上风,戳了人痛点,还想叫嚣几句,牧愿却腾的一下起身,端起面前的碗就打算泼过去。手腕兀地被擒住,那力道箍得很紧,挣脱不了。
周围的人早在牧愿拿起碗那一刻就忍不住大叫起来。
所有的吵闹、所有人事就像一帧默片失去了声色,怒上心头的牧愿眼里看不进一切,她一心只想知道是哪个王八蛋阻止了她。
她扭头转眸瞬间,秦薄星那双黑亮如星的眸子撞进她眼里。
她眼皮跳了几跳。
秦薄星端碗进来时就已经看见肖语了,那时双方正剑拔弩张,前面和牧愿照过的几次面告诉他,现在最好别过去。就这一会儿愣神的功夫,两人差点就动上手了。
牧愿回神,她以为这俩是一伙的,中午这趟是专门约好过来寻她晦气的,所以她放下碗来,下脚狠踢了几下秦薄星的腿,然后转身走人。
她这一番动作,手脚干劲利落的在场的众人谁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人都走了好远,场上的静止就像炸开了锅,人声沸腾不已。
——
牧愿是凭一股子气才敢做出那些鲁莽的事来,她现下有些后悔,却不是为别的,就怕中午这事儿会传到牧关的耳朵里。她想着对策,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搭建的巷道,脚步声步步回响。
她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几米远的某人,“怎么,想报那几脚的仇啊?”
女生刚才那双会火光四射的眼现在却像浸了水一般沉静,秦薄星有些走神。女生眼眉浓淡适宜,脸部比例恰好,见过面的人对这张脸都会有印象,可刚才那份愠怒过分的生气出现时,女生就像烈焰里开出的花儿,招人又烫手,却又引人上瘾靠近。
牧愿见人不回话,气又上来了,嘴里嘟囔道:“气性比我还大,连午饭都不吃就过来报仇。”
声音里除了上涨的怒气还有些许委屈,她声线偏软,压着声说话时,总有些像撒娇的味道。
秦薄星愣怔了几秒,待反应过来,眼里兴味压不住,嘴里的话也说得非常的软:“你米线都还没吃完,跑什么啊。”
07
牧愿冷静下来看着秦薄星爽朗的笑颜,他好像丝毫不介怀之前的事情,刚才踢得那几脚的重量就像回旋镖一样落在了牧愿身上,心虚愧疚像打翻的油瓶一样全混杂在一起,倒让她做不出正确的反应。
可身体的本能却直白暴露了主人心绪。她双颊像点了胭脂,薄红一丝丝洇染在雪肤之上。牧愿张了张嘴,想问问他的伤势,秦薄星却先她一步开口。
“闹什么呢?”
这句话太像大人嗔自己的孩子,娇宠的意味远比责怪要多,而秦薄星这句话里好像连几分责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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