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奶奶看透他的表情,问:“要走了。”
贺秋点点头,认真解释说:“那边的事有点麻烦,我得快点过去帮着处理。”
奶奶笑,轻轻拍打他的肩,一下一下的,有节奏也有留恋。她说:“我又没不让你走。”
贺秋扭着脖子抬头看她,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埋进她怀里。
贺奶奶揽着他,眼眶湿润,声音温暖柔和:“走之前去看看你妈。”
贺秋嗓子哑了哑,许久才勉强“嗯”出声。
贺秋行李少,几分钟就收拾完了。奶奶站在长石阶口送他。贺秋说了些有关蒲岐的注意事项给贺奶奶听。
“她贪凉。听力有些不好,环境太吵,她就听不清楚。还有,她不吃芹菜,不吃番茄,不吃鱼……”贺秋停下来想了会儿,觉得需要注意的还有很多,便道,“算了,我给您写下来。”
奶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缝边全是皱。她说:“你写下来我也看不懂啊!”
贺秋微微一愣,也笑了,笑自己太糊涂。
“蒲岐她,有点难养。”他说。
“我倒看她挺好的。”
老人家看人准,当初说贺秋能考个好大学,贺秋果然以省状元的名号走出空山,风光一时。
贺秋低头弯了弯唇角:希望如奶奶说的,她是真的一辈子都能好。
第5章 第五场雨
蒲岐在教务处等了近半小时,徐远章才来。
是个中年男子,带着典型的理科男黑框眼镜,鼻梁不太高,框架都快要滑到鼻头了。
蒲岐立着英语课本躲在下面打瞌睡,他没看见,便问老太极:“杨老,转学生人呢?”
杨老伸长脖子四处望了望,揶揄他道:“谁叫你来那么晚,人不满意你这个班主任,回家去了。”
徐远章摸了摸后脑勺,抱怨道:“我也不想,这一早上折腾死了。从操场跑到保卫室,又从保卫室跑到这里。”
蒲岐迷迷糊糊听到“保卫室”三个字。
她记起来了。
徐远章这个名字,刚才在保安室,她从贺晚来的口中听到过。
蒲岐的心情突然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和他一个班。说明他也是一个优秀的人。可是,她以后要怎么和他在班上相处?
蒲岐抱着一擂教材,跟在徐远章身后,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连徐远章停下进了教室都没有发现。
她一个人朝前走,快到了二班正门。
徐远章扶着眼镜,倚着门框叫她:“蒲,那个转学生,你走过了。”
蒲岐抬头,顶上是高二二班的门牌,转了身讪讪地冲徐远章一笑。
——
实验班的学生果然不管城域都是不普通的。蒲岐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底下一大堆埋着头奋笔疾书,只有最后一排独坐的一个寸头男生一看就是班级的刺头关系户,痞里痞气地笑着吹了声口哨。
他喊道:“长得真正!”
徐远章抓起一只粉笔朝他扔:“喻原州!你再给我没正形!”
芋圆粥?
什么鬼名字?
蒲岐被戳中笑点,没忍住捂嘴笑了笑。
“笑起来更好看!”他又叫。
班上有几个男生听后抬起了头,望着蒲岐渐渐搁下了手中的笔。
蒲岐在大京的时候也没少被人夸漂亮,但此刻,大家都安静学习的氛围之下,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便剜了那个叫喻原州的一眼。
谁知他没完没了:“瞪我也好看。”
有人受不了了,向徐远章提意见:“老徐,你快叫那傻逼别说话了吧!”
徐远章应道:“好好好。傻,噢呸,喻原州不准打扰同学学习。”
“连老徐你也要叫我傻逼了吗?”喻原州嗲声嗲气地撒娇。
班上终于有人发出一点笑声来。接着一大片都抬起头,嫌弃地叫嚷着:“真是受不了。”
趁这当儿,蒲岐数了一下,全班六排九列。
她一排一排地扫过去,在一张张笑得东倒西歪的脸中,倒数第二排靠窗邻过道那个仍旧固执地低着头,只给她看浓密的黑发。
蒲岐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几秒,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抬眼。
她的目光来不及闪躲,和他在空中会成一条直线。
贺晚来,他在那个地方。
她要离他三米远,要和他保持距离,她就决不能坐在他周围。
蒲岐刚这样想完,就听到徐远章发话:“只有最后一排有个空位了。你先坐着,月考之后我们再换位置。”
最后一排的空位。
不管蒲岐怎么看,都是贺晚来身后那张。被一堆杂货占据,此刻喻原州已经主动地去帮她清理了。
蒲岐想遍了所有的聊天表情,连发一百个“呵呵”都无法表达她巨大的郁闷。
蒲岐抱起放在讲台上的教材极不情愿地朝着那个位置挪去。
在和喻原州相邻的那条过道上停下,冲他道了声谢。
这人连连摇手,两腮起了层绯红。
蒲岐发现喻原州长得很阳光,五官也不错,看着还蛮顺眼的。
渐渐对他刚才的起哄没那么反感了。
她转身,拉开自己的凳子要入座。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腿,身子一歪,向着课桌栽去,右膝被桌腿磕得生疼。
蒲岐扶着桌面站直身子,两眼怒不可遏地盯着贺晚来的后脑勺。
她认定这种无聊又混蛋的事情只有他做得出。
“你有意思吗?”蒲岐问。
她看到贺晚来的嘴角略微动了动,她等着看他又会说出什么让她更生气的话。
“嘿!找错人了!”
声音不是贺晚来发出来的,是源自右边。蒲岐侧头看过去。
喻原州趴在桌上,嘻嘻哈哈地冲她摇手:“我们晚来头上的屎盆子已经够多了,这点小事我就自己认了!”
他说得阴阳怪气,蒲岐听着很不舒服。但她惊异于这人前一秒还在向她讨好,后一秒就能一脸从容地捉弄她,便没过分体会他话里的那些奇怪之处。
而贺晚来也很奇怪。
在家的时候一点风就能把他的戾气燃得噼里啪啦。这个人言语污秽成这样,他居然还坐得淡定怡然。
蒲岐只觉得,这空山的人都有那么个大病!
——
徐远章长了一张理科生的脸,但却是个教语文的,倒还挺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就是有点照本宣科,讲了没到五分钟就把蒲岐讲困了。
她昨天舟车劳顿,刚醒就被叫到学校,一点缓冲时间都没给。只能在这种靠积累不靠讲解的课上,争取一点休闲时光了。
而且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好像差不多都在做试卷,似乎也没什么人听课。
徐远章班主任的威严一点没有,一个人在讲台上自问自答。
蒲岐没敢睡得太大胆,右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曲起放在眉梢,遮挡虚着的眼睛。
这方法是宋漪教给她的,名曰思考状打瞌睡。
蒲岐当时嗤她,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蒲岐刚这么装了几分钟,便有东西砸在她脸上。
她以为被发现了,慌张放下手,抬眸看向黑板,却听得身旁有细碎笑声。
又是那个叫芋圆粥的!
蒲岐冲他翻了个白眼,视线不愿多停留地转回来,瞥见自己桌上多了个小纸团。
不用猜也知道刚才他就是用这个砸她脸的。
蒲岐打开窗,直接把纸团扔了出去。
喻原州“嘿”了一声,撕下一张草稿纸,刷刷往上写了几个字,又朝蒲岐扔过来。
蒲岐烦,直接起身向徐远章报告:“徐老师,喻原州老向我扔纸团,打扰我听课!”
喻原州也站起来,斜着身子,毫无畏惧厚着脸皮:“老徐,她上课打瞌睡,我是提醒她。”
蒲岐:“……”
这人怎么这么贱!
蒲岐想到物证还在,迅速拆开看了看:“他根本就不是提醒,是骚扰。”
徐远章从讲台上走下来,哈哈笑了两声,缓解两人间紧张的气氛:“也没骚扰那么严重吧。”
他接过蒲岐递来的纸团,读出声来:“放学去吃烤串。”
读完,徐远章松了一口气,他放回到蒲岐桌上:“这就是个同学之间友好的邀请嘛。有误会私下沟通。我们现在继续上课。”
还上屁的课,有了他的包庇,后半程喻原州更加肆无忌惮地朝蒲岐扔纸团。
蒲岐一开始懒得理,紧紧贴着墙壁,任那些纸团在桌面上堆积。
后来她觉得自己很吃亏,就专盯着喻原州的脸,把纸团全砸回它老家去。
到下课,蒲岐和喻原州的座位下几乎都快被纸团堆满了,连过道上也有许多。
贺晚来拿着水杯本想就近从后门出去接水,瞥见地上的纸团后烦躁地掉了个身。
恰被喻原州瞧见,他叫住他。
“这么多垃圾看不见吗?扫一下呗!”
贺晚来冷眼睨他:“不是我扔的,凭什么我扫?”
“呵。”喻原州鼻腔里呼出一口轻蔑的气,他脸上堆起笑,“凭你是班长,要为我们做好表率呗!”
班里有人附和他,也大声地嘲笑道:“做好迟到被扣班级分的表率!”
蒲岐心虚,垂下头,不敢看贺晚来此刻的表情。
班上越来越多的人起哄,声音太嘈杂,蒲岐一句也没听清。
但她觑见贺晚来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对折着的百元纸钞拍到她桌上。
教室安静下来,他吼道:“扣一分一百倍地补。我表率!行了吧?”
上课铃响了,那一百块一直在蒲岐桌上没人动。
后来,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把它吹到了喻原州脚下。
蒲岐再次看到时,它已经在后墙角的垃圾桶旁边了,上面不断累加有脚印。
周围没人注意,蒲岐把它捡了起来,擦了擦印记,又把几个角展平,收进了兜里。
第6章 第六场雨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本就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大多都不愿耗费体力在运动上,尤其是实验班的这群书呆子。
体育老师要求跑两圈操场,有些到半圈处就偷懒了,等着老实的人跑完一圈后再合流。
老师也想落得清闲,睁一只眼闭一眼就叫解散。
蒲岐在这个班上没有认识的女生。见大家散后几个一伙地手挽着手或去小卖部或去洗手间,她突然有些想宋漪。
也不知道现在宋漪在上什么课。
蒲岐走出操场,到一幽静的石阶台处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四周有树有矮木遮挡,蒲岐又穿着一件青色短衫,和这里简直融为了一片。
蒲岐觉得没人会注意到她,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宋漪发微信。
消息转了半天最后显示网络不好,未发送成功。
蒲岐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采用原始的发短信。
宋漪直接回了电话,蒲岐一接通就听到她像老母鸡一样地咯咯咯笑不停。
“你怎么这么惨了?只能发短信。”
蒲岐佯怒:“你要是想笑我,我就挂了。”
宋漪便止住笑,说:“我也在上体育课。没伴无聊到想回教室刷题。”
蒲岐揶揄她:“你拉倒!肯定不是在看剧就是打游戏。”
宋漪摇了摇头,这朋友之间太了解就是不好。
“对了。我昨晚搜了一下空山。本来是想看看在哪个省,结果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还出过一件大新闻……”
宋漪后面的话,蒲岐没听清,因为她旁边那条路上一堆人吵起来了。
蒲岐透过绿丛往外看。
有贺晚来,喻原州。
另几个男生她不知道名儿。
贺晚来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气势弱了些,看起来是被找茬的一方。
“你钱挺多啊!”喻原州扬着下巴,“刚才教室不太方便。我可是忍了好久。”
他比贺晚来矮了几公分,只能这样仰看他。
贺晚来显然不想搭理他们,转身朝另一条路走了。
喻原州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挥手招了身后的男生冲上去堵住贺晚来的路,把他扭架着拖到他面前。
他们让贺晚来跪在喻原州脚下。但他用鞋尖拼命抵着地,不肯跪。有人便踩了他的小腿,把他硬生生碾在地上。
喻原州眯着眼,做出一副不忍心的模样,他一边嘻嘻笑着一边伸腿踩上了贺晚来的胸口。
贺晚来越反抗,他便踩得越重。
“这么有钱,是怎么得来的呢?生财有道,让我们也学学啊!”喻原州抓着他稻草样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用憎恶的眼睛看他。
他在享受他的挫败。
蒲岐被这一幕吓到了。
她大张着嘴,只觉得喉咙里一片辣,让她叫不出声。
手机里宋漪还在狐疑地叫嚷着:“喂喂,信号又断了吗?挂喽?”
她听不到,五官仿佛只剩下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众人弃在地上的贺晚来。
忽然,他抬眸朝蒲岐这边看过来。同样死死的,一寸也不闪躲。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狠,看到了恶,看到了狼性。
蒲岐不知道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但绝对是让他在意的东西。
因为他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笔直地朝着蒲岐走过来。他胸口那枚脚印刺得蒲岐眼疼。
蒲岐也起身,手机揣进兜里,下意识地要逃。
但她太紧张,走错了方向,被卡在了那堆矮木之间。转过身,贺晚来已停在了她面前,拦了她的出路。
他胸口起伏不平,挑起一边眉毛,问:“你这次又是什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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