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奶奶这才发觉他回来,叫住他:“哎哎哎,等着你吃饭呢!放了书包就下来。”
今天这顿饭,吃得蒲岐难受。
明明全都是她最爱吃的,但就是食之无味。
贺奶奶问她怎么了,“是做得不合口味吗?”
蒲岐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得贺晚来嗤了一声,抢先道:“她是留着肚子待会儿要去吃烧烤。”
蒲岐被这话噎得一呛,贺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她问:“蒲岐交到朋友了?”
蒲岐点头又摇头。
“不是朋友。”她心虚地瞟了贺晚来一眼,见他还是一脸嘲讽,便低下了头。
蒲岐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回到这个家就有点畏惧贺晚来的脸色。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住在他家,不得不看屋主人脸色行事。但她又敏感地觉得,不止是这样。
蒲岐越想越烦,题没做出来几道,天色是越来越黑,离和喻原州约定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想着找地方还得耽误不少时间,蒲岐合上练习册,决定提早出发。
烧烤摊油烟重,颜色穿浅了,害怕沾上污渍就洗不掉。蒲岐决定换一件黑色的短T,然后搭一条简单的薄阔腿裤。
那些地方指不定有些什么人,把自己能捂多严实就多严实自然是最好。
一切收拾妥当,蒲岐挎上小方包,打开房门。
贺晚来也正好开门出来。
他也全身黑,两人这样一看还颇有点情侣装的味道。
视线在空中相撞,蒲岐觉得有丝尴尬,便出口打破这沉寂:“你要出发啦?”
贺晚来没理,直接转身下楼,让她的多此一举变得更加尴尬。
楼下奶奶坐在大门口摇着蒲扇,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万家亮起的灯火。
蒲岐和贺晚来一齐和她打招呼说要出门。
奶奶停下蒲扇朝着贺晚来指了指:“蒲岐是有原因的。你干嘛呢?难不成出去保护她?”
保护我?
能保护他自己再说吧!
蒲岐觉得可笑,没忍住扑哧一下发出声来。
贺晚来瞪她一眼,又望向奶奶,大脑飞速想着应付的说辞。
奶奶见他滴溜溜转着眼珠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脸上浮起一丝愠气,“你不会还在李明达那儿帮工吧?”
贺晚来不吭声,她便确信自己猜对了,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拍着贺晚来的小腿,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忽想到蒲岐,奶奶撑圆了眼,有些惊慌地问道:“你不是去他那儿吧?”
蒲岐想到喻原州的话。
如果她理解到位,那个李哥烧烤应该就是贺奶奶指的那儿。而这个李哥应该也就是李明达。
蒲岐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答“是”还是“不是”,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假装很着急的样子,向贺奶奶挥手:“奶奶,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蒲岐走出十来米远的时候,贺晚来追了上来。
他没有像他之前所说的和她隔开三米距离,而是和她并肩走着。
蒲岐侧目瞟他一眼,见他半张着唇,似乎有话要说。
“你是想说点什么?”她问。
贺晚来只“嗯”了一下便没有下文,就像光发筷子不上菜的宴席一样让人等得憋屈。
蒲岐不想一直处于这种憋屈等待状态,便道:“你不说,那我先说了。”
她单刀直入:“为什么要和徐远章提议罚我那么多钱?”
贺晚来听得脚步一滞,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地重复了一遍:“你说我和徐远章提议?”
蒲岐点头,然后她看到贺晚来扬起嘴角笑了,是那种很无可奈何的笑。
他扶着额:“你是不是有被我迫害妄想症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当时谁说的你没听到吗?”
“还不是因为你总对我那么坏。”蒲岐努了努嘴,小声嘀咕。
蒲岐好像还嘀咕了些什么,贺晚来没听清。
他听到这句牢骚就足够不高兴了,加快步伐将蒲岐甩在身后。
蒲岐习惯了贺晚来快慢节奏凌乱的步子,很快便追上来。
她问他:“你之前想要和我说什么,怎么不开口?”
贺晚来看着蒲岐高高扎起的马尾,露出的脖颈白净又漂亮,他哑着声:“我想叫你回去。”
蒲岐又问:“为什么?”
贺晚来眉心皱紧:“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烧烤摊的确不是我该去的。热量高又是垃圾食品,吃了长胖不说还有可能拉肚子。”蒲岐其实听懂了贺晚来话里的意思,但她有意回避。她答应了喻原州怎么能食言,何况她食言的代价百分之百是贺晚来又遭一顿毒打。
蒲岐为贺晚来着想,他只当她脑回路有问题,把话更挑明了些:“那儿的人杂。”
“人杂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就是混社会的,道上的,不学好的,反正你能想到社会最龌龊的那群人都在那里!”
贺晚来越说越激动,最后半句是从身体深处吼出来的,像在疯狂发泄一般。
但蒲岐只轻轻一笑,波光流转的杏眼中蕴着这世上最强大的温柔,包裹住贺晚来的暴躁。
她的声音轻飘飘:“世上最龌龊的人怎么可能都在那里?”
“他们应该都在看不见光的角落。在泥藻中。在无数条网络织成的保护障后面。”
蒲岐说这些的时候,贺晚来觉得她是难懂的,但又是格外美好的。
她和他的世界好像在某一个点上连接在了一起,有了共通。
——
青年北路是一条步行小吃街。李哥烧烤就开在这条街的尾巴上,旁边几家店都关着,门上贴一张出租告示。
贺晚来是从后门进的店,特意为了和蒲岐避开,以免被喻原州看到找事儿。
他知道他故意选他工作的点,肯定免不了一番刁难。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蒲岐才刚在他对面坐下,他就招呼老板道:“把贺晚来叫出来。”
贺晚来系好围裙,拿着菜单出去。
喻原州从邻桌移了一张凳子到脚边踩着,又从贺晚来手上抽过菜单推到蒲岐面前,脸上笑嘻嘻:“看看,想吃点儿啥。”
蒲岐来这儿只是走个过场,而且她是真怕吃了拉肚,便把菜单又推到喻原州面前,讨巧地说道:“你吃过什么好吃就点什么吧。”
“好吃的?”喻原州笑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把菜单飞快地翻来覆去转了两遍,然后眼睛死死盯着贺晚来说,“我还真挑不出来。这儿的都忒她妈难吃!因为某人技术的原因。”
蒲岐知道他要开始找茬了,站起身表情很不耐地道:“既然不好吃,那就去别处。”
喻原州摇摇头,喜怒无常地戳着贺晚来的肩开始吼起来:“老子就要在这儿吃!他味道弄得不好,我今天就要把他调.教出来!”
其他座的几个刺青哥嗅到这种找事的声音向这边看了过来,一边油腻腻地嚼着肉,一边用赤.裸的眼神打量着蒲岐。
蒲岐忍不住了,朝着喻原州的头顶骂了句“你有病吧”,抬腿朝店外迈。
喻原州伸手拽蒲岐,把她的腿磕在了方木桌角上。
她痛得长“嘶”一声,又吸引了些目光。
有人对她吹口哨:“小妹妹,到哥哥这边来。哥哥不会弄疼你的。”
哥哥哥,割你的麦去吧!
蒲岐心头升起一股厌恶。
喻原州把蒲岐摁回位置上,飞快抓起桌上的筷子盒转头朝吹口哨那桌扔了去,他撂狠:“再乱吹,信不信我让你关笼子里吹去。”
被扔的那一桌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正想也放出点什么江湖狠话,李明达冲上去小声宽解他们道:“镇长儿子,忍着点,忍着点。”
几个人憋了口闷气,骂骂咧咧地踢凳子走了。
今天的生意才开没多久,就这么不愉快,李明达心里也是憋着不得劲,转身又见贺晚来还愣在那儿,便吼他道:“还不过来捡筷子?”
贺晚来勾着腰,一根一根捡着,突然看到有几根滚到了喻原州的脚边。
他内心纠结了一下,最后装没看到,起身朝店后厨区走。
“喂!”喻原州捡起一根筷子扔向贺晚来的背脊,“这里还有几根。你眼瞎吗?”
贺晚来咬了咬牙,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
“别人好心提醒。你要说谢谢。”他踩着贺晚来伸向桌底的手。
贺晚来的嘴皮已经被自己咬出血了,他喉咙哽着,发出的声音无比沙哑:“谢谢。”
喻原州得到了想听的,便松了脚,肆意地大笑。
蒲岐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笑的。她悲哀地看着喻原州,又悲哀地看了看贺晚来。
喻原州冷哼:“怎么心疼他?”
蒲岐剜他一眼不说话。
喻原州又开始自己找话说,他指着蒲岐:“我告诉你,也就你一外地来的会可怜他!整个空山,可能会有人觉得他倒霉,但绝不会有人可怜他!”
第10章 第十场雨
喻原州嘴角扬起一道轻蔑的弧线,他满意地看着蒲岐因为疑惑而皱起的脸,等着她问“为什么”。
可好一阵时间过去,蒲岐仍一言不发。
喻原州忍不住问:“你不好奇?不想知道原因?”
蒲岐淡淡扫了一眼站在旁边仿佛事不关己的贺晚来。少年腰脊挺得笔直,肃肃如松。
蒲岐弯唇一笑:“我不喜欢打听别人那些和我无关的事。”
贺晚来就在这里。她却借别人的口去听取他的事。
这不是可笑么?
就好像是在当着别人的面强行地要撕他脸上不愿让人揭下的皮。
这让蒲岐想到了在大京的时候。唐文骁想追她,请她吃饭,又怕做得太明显,便故意也叫上宋漪一起。
他关心她,想知道她耳朵的情况。可她就在他面前,他却拐弯抹角地要通过宋漪来告诉他。
蒲岐不喜欢这种方式。
她直进磊落。
她要是想知道一件事,她会希望是自己亲口问而对方也愿意答的情况。
不过贺晚来这件事,显然他是不会愿意自己告诉她的。
就像她对宋漪保密自己的家庭一样,蒲岐能感同身受。
难言之隐。既然知道是难言,又何苦要去为难。
——
“你们还没有点菜。现在要点吗?”贺晚来把菜单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喻原州没理,他盯着蒲岐,还在想她刚才说的话。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被她的漂亮吸引,那现在他对她的个性更多了一层兴趣。
他喜欢她清冷干净但无意识媚惑撩人的样子,会让他不自觉地想征服她。
偏偏她特立独行,让他猜不出她内心的想法。每一步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他,让他疯狂地想了解更多。
喻原州站起身,走到蒲岐旁边,抓住她手臂,把她从桌位上拔了起来。
他声音有些沙,情绪不明:“走。换个地方。”
蒲岐被他拽得疼,推了他几下。
她说:“我只答应了你要来这儿吃烧烤,没说要去其他地方。”
喻原州笑了,眼神在蒲岐和贺晚来之间打量:“就这么舍不得离开这儿?因为其他地方没有贺晚来?”
蒲岐撑大了眼看他:“你在说什么?”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俩一起来的。故意在街头分开。怕我瞧见?”喻原州的脸上满满的嘲讽。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又冲着贺晚来贱贱笑着,“可以啊。知道本地姑娘不会搭理你。刚来个外地的你就泡上了?”
贺晚来心里一怔。
难怪,他一来就开始发脾气,找他麻烦。
到底还是瞧见了。
贺晚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声,解释的话会被说成是狡辩,不解释又会当成是默认。
他闭了会儿眼,还是出口道:“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到了。”
说完发现和蒲岐的声音重叠。
这下,又被喻原州找到说头,他戏谑:“哟,这么快默契都培养好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蒲岐听得火冒三丈,她不懂贺晚来怎么还能保持一脸的平静。
明明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能引得他暴跳如雷。
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
这两个人她谁都不想看见。
蒲岐用尽全力挣脱了喻原州的手,她气鼓鼓地把身前的小方包甩到后面,要出店门。
喻原州又伸手去拽她包上那条带子。
带子是用小珠子一个个连绳串起来的,很脆弱。
只听“嘣”的一声,珠子散了,稀里哗啦坠落一地。
蒲岐的心也跟着珠子坠了。
她的眼神浸透着浓浓厌恶与痛惜,弯腰缓缓从地上捡起包,轻轻拍着上面的灰。
喻原州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成这样,看见蒲岐无比珍视的模样,他难堪地挠了挠头,挤出一句:“对不起。”
又说:“大不了我赔你一个。LV还是香奈儿?新款,限量。随便你挑!”
本来是想弥补,奈何说得财大气粗,却没有让蒲岐感受到真心实意的抱歉。
蒲岐冷笑一声:“你就是送一万个那样的包也抵不上我这一个!”
这包是蒲岐去年收到的生日礼物。蒲顺纯手工做的。
她要拍戏还要参加综艺,每天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只有工作结束,凌晨两三点才能挤出一点时间,跟着网上的视频一个珠子一个珠子串起来。
整整两个月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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