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佛家沧渊

 

 

第13章 不是天使，是你的尾巴

　　临近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

　　落在梧桐树下的夕阳，身影随着晚风轻移，羞红了半边脸。小镇上的烟火气息越发浓烈，屋顶上的烟囱冒出的白雾，飘走，然后与别人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朵朵会跳舞的云，身影缓慢的飘向天际，然后落在天边，渐渐的融入橘色里，不见了踪影。孩童打闹声越来越近，欢声笑语，像一首清脆悦耳的歌声。

　　农家院里开始了鸡飞狗跳，老牛也没闲着，摆着尾巴，嘴里不停地咀嚼……小镇里街边的路灯缓缓的亮起，照在还有余光的路上，于是走在路上的人，天还未黑时，就看得见了自己的影子。

　　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一道重影，将桥上的水泥路盖上了一道黑光，紧紧的跟着脚步，时而缓慢，时而快速，像一道历史书上的小题，反反复复，跟在无数人的脚步下，不知怎的，反倒形成了一种美景。光影的重合，就像人生的两个极端，光明与黑暗，白天与黑夜，有时相伴，有时远离。

　　傍晚时，路灯下的影子，黑与白，清晰地知道，黑色的影子就像一座沉重的小山，天黑回家的人，把它称作是压力，生活的重担。

　　如果回忆里都是伤，那么今日的傍晚，就是记忆深处暖暖的甘甜。

　　落叶黄了，顺着温暖的风，一片一片地飘走，缓缓的落地，然后再堆积起来，脚踩在上面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悦耳声，软软的，绵绵的，像是晒在迎风口的记忆，干枯，却感到有一股潮湿的气息。

　　庄稼地里的庄稼，在夕阳下，翠黄色披上了一件橘红色的外套，轻轻的摇曳身体，等风散去，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害羞的羞红了脸，温度慢热全身，晕红顺着慢热，慢慢往下，于是，整个身体像烧了起来，微光，缠缠绵绵的，总散不尽。等风来时，啐了一声，像是在与旁人讲故事，窸窸窣窣。

　　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故事，这是一个多么长的故事。

　　道路上归家的人，为何总是心事重重，今日蔚蓝色的天，明明映衬了他暗黑色的皮肤，橘红色的霞光，明明就是为了他苍白的唇，也做了一回又一回的腮红，如此这般，你怎么还有如此多的烦恼。

　　翠黄色的庄稼里，撒上橘红色的光，橘黄色的光里，印着两个消瘦的影子，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在风里，走在故事里，走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们的笑容，浅浅的像撒上一层蜜糖，余温里总是飘点淡淡的清香。

　　忽然之间，女孩的眉宇之间，微微的蹙起，像那讲故事的声音，飘入她的耳朵。起风的时候，莫名的有一丝悲伤，那种感觉，就像离心脏最近的某地方，被谁戳了一个洞，吹起的暖风，余温也变凉了，路过心脏的时候，酸酸的，竟带有一点点的疼。

　　三千知道，这是风的耳朵，又听到了阿婆的呐喊，写在书上的故事，季节的召唤，他又如背负使命那般，将思念拖得老长，在夕阳下，在水泥路上，在余光中，在橘红色的霞光里，一遍又一遍的吟唱。

　　你说，到了傍晚，夕阳只剩半边脸时，为什么我们的影子会被拖得那么长。三千将手背在身后，面对那一抹拖到马路对面的影子。一节身体横躺在马路上，小小的脑袋，落在金灿灿的庄稼地里，她与自己的影子招手，然后甩起长长的马尾，故作正经地问。

　　黑暗将至，光明将失去光明，被拖得老长的，不是影子。韩代弋看着眼前的两个影子，心中，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会，应该是甜甜的味道，可是心中，表露出来的却是一处酸楚，这样的场景，像是在梦中无数次惊现，站在身边的人，也如现在这般，仿佛有些多愁善感。

　　少年的眼中，像是醉了，流波轻轻的晃动，说话的时候，微微的扇动睫毛，红润的唇，一开一合。

　　三千一问：不是影子，那是什么？

　　是思念。

　　韩代弋回答：是思念。

　　吹过的风，像少女眼底的期盼，她感觉，她与风，相识已经几生几世，才熟悉到，任凭它抚摸自己的脸庞，任凭它将心底吹起惊涛骇浪。可是眼前的少年，她与他，像是上辈子约定好，若有来生，一定在此相聚。

　　那不深不浅的思念，像经过无数个时光轮回，沉淀，仿佛他们再次相遇，才会如此这般平淡，知彼此的心。

　　三千浅浅的念：是思念。

　　那到底有多长，一辈子吗。

　　或许，几辈子了吧。

　　声音缓缓的飘过山谷，仿佛是有了回音，在某一个地方停留，然后久久回旋，未曾散去。

　　也无法散尽。

　　小时候我问阿婆，我说：阿婆，我们的身边为什么一直跟着一个黑色的人，他是天使吗？阿婆轻轻的笑了，那个不深不浅的酒窝又露了出来，微笑的目光里，像是讲故事那般，酝酿许久，然后看着那一大一小的影子，缓缓的说道：不是天使，是你的尾巴。

　　那时候，小三千不懂，影子不是天使，而是尾巴。直到长大，每当夕阳落下时，那个长长的影子躺在马路上，阿婆都会呆呆地站住，望着两个黑影发呆，目光温和，浅浅一笑，可是她的眼底深处，像是布满了一层厚重的雾霾，沉重的让人难以呼吸。

　　阿婆总是自言自语：不是天使，不是你的尾巴，而是我世界的魔鬼，他就像一道散不去的阴影，只要有光，便会缠着我，便会提醒我：代弋，不是天使，是你的尾巴。

　　同样的记忆，韩代弋的记忆深处，他的爷爷拉着他的小手，背对着夕阳，面朝宽宽的马路，他总是站着发呆，时而会扭动身体，影子动了，爷爷也会莫名的跟着笑，可是，爷爷的笑容，比哭泣还要难看。

　　韩代弋小小的身体，也学着爷爷笨重的模样，左右扭动，影子就像在模仿他一样，一时之间，喜欢上了这段，时时跟着他的黑影，他问：爷爷，他是天使吗？

　　小小的韩代弋明显的感觉得出，他问出的时候，爷爷的手忽然僵住了，身体也停住了，他就像静止那般，一动不动，许久，一直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说道：代弋，不是天使，是你的尾巴。

　　不是天使吗，是我的尾巴。

　　对，是你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