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珠言记得,第一次在人界初遇师父,他杀那只妖物时,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的柔和,只看他的表情,你绝想不到他是在除妖斩鬼,倒更像是在温柔教育调皮犯错的晚辈一样。
出剑、挥剑、收剑,师父当时一气呵成,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冷厉,如沐春风般地就为民除害了。当时,珠言就在想,这位道人没有其他修仙之人的那股冷凛与肃穆,看上去面善又可亲,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
后来当她知道,他本就不是普通道人,是上天唯一类神的仙尊,是神灭之后最强大的存在,珠言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本该如此,只有绝对的强者才能做到师父这样,面对任何情况都无惧无怒、平静温和。
不对,珠言想到,师父也不全然如此,在面对束心宫各众时,他的平静会被打破,温和也不复存在,从没在师父身上看到过的冷厉、阴寒、甚至是戾气,统统都会冒出来。
一开始珠言不理解,也有被吓到,后来知道了,师父的这个样子只对攀古上仙及她的徒弟展现。所以,珠言笃定,师父并不喜欢攀古上仙,甚至比起灵兰山其他三位仙上的门派,师父最不喜欢最看不上的应该就是束心宫。
只是不忍心吧,那么温柔的师父是做不到主动抛弃亲口承认的道侣的吧。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师父再也忍不下去,彻底看不惯束心宫的做派后,师父一定会遵循本心,做出正确选择的。
启鳌喝着小徒弟敬上的果茶,赞了一句:“很好,你有心了。”
听着这句夸奖,对上师父的目光,让珠言有了他会伸手抚,。摸自己头顶的错觉。她微微前倾了下身子,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师父,但师父只是放下了茶杯,微笑地看着她。
就这样珠言也很满足了,她不再打扰师父,开始摆弄那些她布置的装饰,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有一种自己是游鳌宫女主人的感觉。
临走收回茶盘时,珠言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状似无心地问了一句:“师父,我早些时候过来,您这里设了结界,没出什么事吧?”
启鳌微微笑着,慈祥地很,“无事。还有十几日就到了三年一度的进阶大会,言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珠言信心满满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给您丢脸,我一定会到达天冲期的。”
“好,为师相信你。这几日好好修练,为师这里不用你操心。”
天冲期是珠言最看重的阶段,因为攀古上仙就修到了天冲。她能早日进阶天冲,甚至比上仙更快一步进阶到最高等级的天正,那她除了那根天生地长的天灵根骨没有以外,别的地方却不会输给攀古上仙。未来,她一定会是全灵兰山,不,是四海八荒唯一配得上仙尊的。
“不碍的师父,言儿兼顾地过来,每一样都能做好的。”
珠言刚一出大殿,启鳌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什么温柔平和,什么如沐春风,统统与他没有了关系。
做为类神的存在,作为神灭后第一个苏醒在天道之上的类神,启鳌身负重任,他像女娲一样,小心寻找、栽培、保护着神灭后最后留有的神光撒向各界的火种。
一百年过去了,两百年过去了......慢慢地有了上仙,有了门徒,汇集成了现在了灵兰山。世上所有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有了仙就会有妖,有了道人就会有鬼道,好在最难对付的魔族,被神族剿袭,以灭神为代价,令神族与魔族同殁于数百年前。
可以说启鳌是创世之父,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仙道、没有灵兰山,就连天道也将孤立于洪荒宇宙中,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天道都要让他一分的原因。
所以,这样熬过漫长岁月的启鳌仙尊,对待凡人,妖物,鬼怪以及灵兰山弟子,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他们在他眼中都是蚂蚁,只不过是品种不一样的蚂蚁而已。
可他身负复神的重任,必须遵守天道,所以,仙尊要收弟子,教弟子,教出更多的仙者道人,除掉更多的妖物鬼邪,才有可能完此大道。
若不是要完成此道,于启鳌来说,仙与妖根本没有区别,可以说这些都是因为他才存在的。所以,他才会在下手斩杀时没有情绪,但灵兰山上的众道,是他精心建立起来的,为了让神光之种发扬光大,是以他不吝给予他们亲切感,让他们的心灵与灵识沐浴在他能给到的最大的温柔中,以便他们更好的成长,最终受益的还是天道,是复神之路。
启鳌是类神,是上尊,他本就有万种化形的能力,面对众生时,就当是幻化一下罢了,像是凡人所说的戴面具,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只是,当他独处时,他自然变回了他本来的面目,清冷肃穆,像极了人界凡人供奉的神像一般,有珠言看在眼中的无惧无怒,也有她看不到的无喜无悲。
九月初五,上蛾眉月升起的时候,启鳌就已经在忍耐了。
如十年前的九月初五一样,游鳌宫里,一直被隐蔽起来的一介地方,除了启鳌仙尊,没有人知道的虚空境里,他身着白色蔳衣,但哪怕衣服已经薄如蝉翼,还是被汗水浸透,贴伏在身上。
他打座在榻上,外表看上去,除了出了很多汗,很热以外,看不出别的什么。但此时,启鳌体内正经受着巨大的折磨。
每年的今日,他都会犯病,但却不会如此痛苦,他可自行清掉大部分魅咒引来的残毒。但这个咒毒是除不了根的,每年都会在体内留下一些,到十年上,加之月汐的影响,启鳌单靠自己过这关实属艰难。
终于,启鳌狠狠咬了下嘴唇,慢慢地睁开了眼,他双眼赤红,鼻息粗且热,额上鼻尖上滚落下汗珠,若是不狠狠咬紧唇齿,他怕是要发出不堪的声音来。
启鳌在这里已经忍得忘记了时辰,但他是在月亮即将升起时进来的,按理那个时辰,攀古就该往游鳌宫赶了。
前四十年里,每次十年整数时,她都是早早就来了,从来没有过他已经在虚空境中忍到如此狼狈之时,还没见她出现的情况发生。
这个殿中密境,他早已给了她进入的术权,不可能出现她进不来的情况。难不成是她不满自己不借她徒弟法宝,特意给他个下马威?
一想到攀古,脑中自然浮现出她的身影,些许怒意加上自身体内的一把“火”烧得启鳌毁天灭地的心都有了,他只能转移注意力,把精神集中在脑中的那抹倩影上。
这一想,过去那四次的一些片断涌了进来,启鳌咳呛了一声,嘴角溢出了血来。魅咒把他变得不像自己,他好恨,恨自己当年着了魅妖老祖的道,那妖物自知活不了了,以死凝咒,下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那时不是为了救攀古,自己又岂会着了老妖的道,可此时,始作俑者迟迟不现身,不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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