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挣这名声可不容易,他那个儿子倒是反应极快,见皇上有意敲打他,立马做了这么一出。不忘本?也不知道他是在对益州被坑杀的数千军士说,还是在对皇上说。”谢殷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对手很失望,“可康平远怕是不知,他成在反应快,可败也在这个快字上。”
江谏笑而不语。
谢殷起身盛汤,恍惚了一声,蓦地放下汤匙:“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沈三小姐,若不是她,这事难成,你说要怎么谢人家?”
江谏微微勾了唇角,随意道:“谢什么?一家人。”
谢殷:“?”
不过片刻,谢殷便转过弯来,这沈三小姐是皇后的侄女,这么算的话,确实勉强算得上是一家人,谢殷难得跟上江谏的思路,对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汤匙:“你说得也对。”
江谏捏筷子的手一顿,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俩没聊在一个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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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是真的好演技。
第54章 寒衣
十月初一当日,广诚帝在太和殿前给文武百官赐发棉衣,京中将校禁卫以上,并赐锦袍,连御守边防的大帅、都漕等亦没落下,就这么的,严冬来了①。
丞相府中,沈栀着着一件蓝昙花纹金色绵裙,外加白兔绒短袄,鬓边一朵浅蓝纱花,站在院落檐下,娴静而淡雅。
今日是家宴,张管家特意把大房和二房请到了正厅来。
沈静瑶甫一进来,沈栀就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但沈静瑶只看了沈栀一会儿,就被万氏挡住了。大伯母瞧见沈栀,彷佛见着亲生女儿似的,亲昵地抚着她的手落座。
“前几日三姑娘送的茶叶,大伯母可太喜欢了,品质这么好的西湖龙井,大伯母还是第一次喝,真是跟着三姑娘沾光了。”
沈栀客气地笑:“大伯母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好些,晚些时候,让人给大伯母送些过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万氏笑得合不拢嘴。
就坐在万氏身后的刘氏额角突突地跳,她也不是馋沈栀的龙井,就是感觉这俩人在故意膈应他们二房,若她手中还握着中馈之权,或许还能指责两句,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还得罪过沈汉鸿,她哪里还敢随意开口说话,只能黑着脸坐在一旁,看她们谈笑宴宴。
过了两刻钟,沈汉鸿匆匆到场,连朝服都未换,便落座席间叫人上菜——与前几日的落寞愁思不同,今日的沈汉鸿,简直可以用神清气爽形容。
今日朝中赐发棉衣,沈计财也去领了,但却比沈汉鸿早回来了一个时辰,就这一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竟叫沈汉鸿这么高兴?沈栀低头抿了一口茶,敛下神思。
就在这时,沈汉鸿盛了一碗萝卜汤,搁在了沈栀面前,一句话未说,转头就和沈计财话起家常来:“静瑶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沈计财搓着手,有点忐忑,自打上次出事后,他这个三弟就没理过他,他还想着等家宴结束了,给三弟道个歉呢,不想沈汉鸿自己来搭话了!
他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大婚的细节已经同长宁伯夫人商量好了,嫁衣寻的是城中最好的裁缝铺,嫁妆、嫁妆还在添,不过不会超出规制的……”
沈汉鸿微微颔首:“那便好,有什么难处就和三弟说,到底是一家人……”
沈计财泪眼盈盈,连声说好。
和二房谈了几句婚事,沈汉鸿又问起大哥沈伯定的身子,天寒了,腿会不会疼,大嫂掌家辛不辛苦,两个哥儿的书读得如何,云云……
沈栀漠视着饭桌上突如其来的亲情,垂眸看着面前白瓷碗,她把萝卜汤搁在手边,手背刚好可以感觉到汤的温度,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在一句一言里,渐渐变凉。
她是不吃萝卜的。
家宴过后,沈栀回了采薇院,没等多久,冬雀就回来了,她提裙进屋:“姑娘,今日宫中没出什么事,只有皇上赐衣后,留咱们老爷手谈了一局。”
沈栀剪断绣线,沈汉鸿棋艺不错,从前广诚帝就时常找他对弈,可沈汉鸿今日上朝前后,明显情绪变化很大,所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昨日沈汉鸿同她一道去九阳山,中途与皇后娘娘话从前,两人皆是伤感,回城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昨夜里瞧见他,神色也没有什么反常……
“想什么呢?”
一道清朗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沈栀一跳。她抬头,看见了倚在门边的江谏,这人还真从正门进来了!
沈栀往外看了一眼:“没人发现吗?”
“你的侍女都走许久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想什么。”沈栀边摇头边松了一口气,“对了,皇上让兵马司负责调查纵火案,这事可在王爷的意料之中?王爷要怎么查?”
“宣德八年,孔墨向广诚帝禀奏兵马司失职渎职严重,请饬整顿,折子递上去不久,兵马司就罢了一批军将,大哥离京后,京城的兵权落在了仪鸾司手里,原来的兵马司也渐渐变成了如今主管巡捕盗贼、清理官沟及囚犯、火禁之事的城防所。”江谏倏然一笑,“失火之事,本就在兵马司的职权范围之内,领到这份差值并不奇怪……不过本王可是个游手纨绔,哪能查案啊?”
沈栀敏锐地听到江谏对邸店起火一事的形容是失火而不是纵火,这说明,江谏心中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了答案,她试探着问:“王爷的意思是,宗月堂的事不查了?”
“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不能由我来查。”
沈栀抬眼看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为什么江谏会是个酒色纨绔了,不是他想,而是他必须如此。江彧已经手握兵权,若是弟弟在京中也锋芒强盛,恐怕不仅仅只是引来猜忌这般简单——
即使江谏的花名在外,对朝堂之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广诚帝依旧不信他,这个案子交由江谏来查,一来是打算敷衍了事,二则是为了试探。
沈栀看着江谏的目光难得有些复杂,她忽然理解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为何会在雨中长醉,吟诵那些豪迈诗句,他心中也有山河。
她悄了声音:“王爷想说让申公子去查?”
“皇上让申皓谦去查玉魄散,却不知申皓谦中过石佛散,甚至还同禹尚兴吃过酒,知道黑月刺青与宗月堂的事。”江谏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这个案子申皓谦一定会往宗月堂的方向查,至于纵火还是失火,到那时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说你打算做做样子,让申公子来把这事捅出来?”
江谏勾唇笑了笑:“皇上这么信任本王,本王怎能辜负他的信任?”
不知为何,沈栀听着他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了,有人托我谢谢你。”
沈栀侧了头,疑惑:“谢什么?”
“退婚啊。”
“……”
“三小姐退了婚,长宁伯府因此沉寂,如今都走到了送棉衣这步,基本算是穷途末路了。”
沈栀心领神会:“王爷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江谏一脸无辜,“康平远操之过急,必有纰漏,不用我做什么,他这步棋都走不长远。”
沈栀认真思索起来:“此去益州路途遥远,王爷想在路上对车队做手脚,只怕不容易,还极容易留下破绽。”
“为什么是车队呢?”江谏好奇了,“你对我做这样的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沈栀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不奇怪,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算过得太好了。”
江谏还是第一次从沈栀的嘴里听到这般狠戾的话,他隐隐能感觉出这与沈栀的那个秘密有关,便没继续深究,自顾自地换了话题:“听说沈左丞因夔州流民一事,被上了很多折子啊,左丞大人就没想着破局吗?”
电光火石之间,沈栀有一瞬的恍然:“……我想,他已经破局了。”
难怪昨日去看娘亲时,沈汉鸿特意在府门外等她,还弄了这么一出诉心肠!
夔州流民之事,虽不是沈汉鸿造成的,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前有康沈两家退婚,后有□□,皇上心中定然不快,为了破局,沈汉鸿把心思打到了皇后身上!
广诚帝从小便爱慕钟家的大小姐,只可惜钟家大小姐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兄长,后来先太子不幸遇难坠崖,广诚帝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世人皆知,皇上疼爱皇后非常。
皇上娶了钟家大小姐后,一登基便将其册封为皇后,纵使钟家只有两个女儿,皇上也从未有过易后念头,甚至在皇后怀有身孕时就下了口谕,说若是皇子,便册封为太子。
这般想来,过去廿八上九阳山,并未与皇后娘娘见过面,最多是匆匆打个照面便离开了,昨日那般巧合,想来沈汉鸿是故意在等皇后来,或者买通了内宦,让皇后娘娘来……
沈栀回忆起两人昨日的对话,沈汉鸿说他心畏了,畏的是什么?昭琳郡主嫁给他的原因,皇后问了十一年,终于在昨日得到答案。如此看来,这个秘密在两人心中的位置可见一斑。
夔州流民□□的背后,应当比沈栀所想的更加严重,以至沈汉鸿失尽帝心,甚至要出卖自己的夫人,来换取一个皇后替他说话的机会。
如此看来,卖妻女这事确实效果斐然,从沈汉鸿今日进门时的红光满面,便知这招好用,沈汉鸿甚至还替她盛了一碗汤……
沈栀卷了卷发稍,她爹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没什么想要的吗?”
沈栀稍稍侧了头,很认真地思考:“没什么想要的。”
“我倒是有想要的。”江谏支着下颌,神情懒散,可那双桃花眼却忽然亮了起来,“今日可是寒衣节,按大周风俗要给家人送寒衣的,本王亲自上门,不知……值不值得三小姐一件寒衣?”
家人……
沈栀睫毛颤了一下。
寒衣节的风俗,是给家人送寒衣啊……
她送小到大,还未曾给人送过寒衣。
“送我一下。”江谏拉了拉她的衣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拿东西跟你换。”
沈栀很快地眨了下眼:“……什么东西?”
江谏拿出一个木匣子,拉开,递到沈栀面前:“看看。”
“簪子?”沈栀接过,入目便是一支白栀簪,通体白莹,毫无杂质,两朵白栀靠在一起,雕刻栩栩如生,在日曜下,闪着清皎如月的光亮,只消一眼,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江谏看她落在玉簪上的目光,就知她是喜欢:“上次说了送你些别的。”
沈栀握着匣子,心中微动,作为沈家三小姐,她收到过的礼物不计其数,但作为沈栀,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只属于她自己,来自……眼前的这个人。
“谢谢。”她轻声说,“我很喜欢……那个寒衣……我要晚些时候,才能送,我自己做……”
“好啊,我等着了。”江谏听她声音里的柔意,心软得不像话,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在收到礼物时温柔成这样……
这般想着,江谏忍不住按了按她的头,却只是一瞬,立马松开了,快到沈栀都来不及反应,只能扑闪着眼睛看他。
江谏撇开目光,又重新看了回去:“对了,明日皇上在社坛祭天,满朝文武都会到场,沈左丞既然破了局,想必会把你带上。”
“好。”
他起身,顺手从篮子里拿走一个绒球,温声道:“明日小心些,有什么事让冬羽寻我。”
沈栀将人送出门,一回头,看到了藏在门后,两个笑得龇牙咧嘴的小丫鬟。
“你们笑什么?”沈栀有些羞赧。
“姑娘,靖安王长得好俊啊!”
“姑娘竟要给王爷做寒衣……”
“还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上回在茶行,奴婢便觉得不对,原来姑娘的意中人,竟是靖安王殿下!”
沈栀被这两个丫头一来一回说得心里发毛,佯怒:“你们还要不要吃豆羹了?”
小丫鬟见好就收,齐齐道:“要!”
傍晚时,沈栀坐在暖阁裁衣,就听冬羽领着苏嬷嬷进来了,果不奇然是明日社坛祭祀之事。沈栀应下,让冬羽给苏嬷嬷拿了碗豆羹,才把人送出去。
苏嬷嬷离开时,沈栀猝然抬头,看了眼这人的背影,其实这个苏嬷嬷跟在沈汉鸿身边十二年了,在京中做杂事的嬷嬷中算得上长相清丽,沈栀从前没太注意她,如今看来,这个苏嬷嬷连走路都款款有仪,半点不像寻常人家里,嬷嬷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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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宫中的仪仗便启程往城外去。
出城的这一路能看到不少穿着新袄、握着纸钱的孩童站在街巷两侧,扑闪着眼睛,看浩荡车马。
就在沈栀放下车帘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窗外跑了进来,一晃眼,轻巧地落在她怀里,惹得她膝上一沉,定睛一看,竟是通体雪白的生姜!
沈栀瞬间掀开帘子,只见浩荡的仪仗中央,江谏独坐马上,背影挺拔,长身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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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吕希哲《岁时杂记》
第55章 流民
寒衣节的社坛,专司祭祀土地之神,坛台设在了京城南郊的苍丘。
太圆的社坛之上,置着一张长型天公桌,上面按规制摆放着各类牺牲和祭器。
广诚帝与群臣拾步而上,周围的景色渐渐从浓墨青松变成白茫瀚远,威严的帝王身着云山龙纹暗金衮服,头戴十二旒冕,手持镇圭,携群臣省视星辰日月。
鼓乐奏鸣,天帝享祭,宰杀牺牲,四献酒醴。
云门舞后,皇帝向天地汇报功绩,嘉奖农耕,并颁新息。
沈栀作为女眷,站在了队伍的末侧,随宫中妃嫔共观祭祀大礼。
沈汉鸿既然带沈栀来了,自然不是让她闲观礼的,出发前,他特意命人交给沈栀一个装着黑芝赤豆糯米粥的食盒,说是让她送到了皇后那里。
寒衣节熬热羹,通常用的是赤豆糯米,但昭琳郡主不一样,昭琳郡主喜欢在糯米粥里放芝麻,因为这样闻起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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