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计财就是个二愣子,六品寺丞哪敢惦记爵位?他那个女儿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本事,他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贴上康平远说想把女儿嫁给他,除非有人给他撑腰。”
“除非给他撑腰的是沈汉鸿。”
沈汉鸿自来标榜清廉,颇得皇上赏识,爱妻之名,大周皆知,提到他的人,说的最多的便是淡泊二字,就连他自己书房中提的对联都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①。
“沈汉鸿动了把女儿嫁进长宁伯府的念头,可又端着身份,只能拐着弯地用法子暗示沈计财嫁女,沈二夫人必然不甘心,沈家又没有别的女儿……”谢殷学了江谏的语气,轻悠悠道,“虎毒还不识子呢,沈汉鸿就这么一个女儿,也舍得这么算计?”
然而江谏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谢殷自己品了品,觉得不对:“可你又如何肯定嫁进尚书府的一定不是沈家三小姐?”
“三小姐嫁不进尚书府。”江谏把猫重新抱了起来,“下午约了人吃酒,先走了。”
谢殷还没回过神来,江谏的背影就不见了,他连忙急匆匆叮嘱:“猫可不能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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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诫子书》诸葛亮
第14章 赛巧
沈栀坐进马车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发颤,她用力阖眼,想让自己忘记那个感觉,但很难,她知道自己一定很怪,也知道知道自己失了礼数,但她还克服不了……
傅婉坐在沈栀身旁,难得有些小心翼翼:“沈姐姐,你没事吧……”
沈栀用力平复呼吸,呼了一口气:“抱歉……”
这一夜,沈栀睡得很晚,安神香不管用了,耳侧边蛙鸣时远时近,她在榻上辗转——
自那日晕倒后,沈栀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半点不见好,药香弥漫了很久,长宁伯府里也渐渐多了传闻,说是大夫人惹上了脏东西,才会久病缠身……
老夫人最不待见这些,每每沈栀去请安,皆是横眉冷对,直到一回做梦,老夫人被沈栀一袭白衣惨白的模样吓得心悸,忙叫江湖道士去沈栀屋中做了法事。
在那之后,沈栀不敢请大夫了,冬羽劝她,她总道怕给府里惹晦气,不敢请大夫也不敢让府里出药钱,自己的嫁妆全贴进了药里。
但病着也有病着的好,祝纭欢来找她麻烦的次数少了,沈栀偶尔也有清闲的时候,看看书,作些画,天气好身子好时,还会在院子里放风筝和插花。
沈栀病了大半年,院子里架起了花圃,坐在屋前回廊下,能闻到花香阵阵,看到粉蝶翩翩,除却祝纭欢来闹过一回,踢坏了好些花,日子清净。
康平远也来过两回,但鲜与沈栀打照面,有一回沈栀放风筝,无意往假山那瞥了一眼,刚好见着康平远站在那儿看她,但一和沈栀对视上,康平远便像被抓包了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再一回是她在窗边读诗,沈栀体弱,精力不佳,看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日暮影悠悠,麻雀落檐头,她恍惚睁眼时,康平远正站在窗子外看她。
也是从那日起,沈栀再也没在窗边打过盹,冷不丁睁眼看到一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她,能教她七魂丢了三魄。
半年的日子不长,祝纭欢有了身孕,脾气也愈发大,花粉过敏说得就得,沈栀一院子的花全烧没了。
没了消遣,沈栀的身子每况愈下,夜里开始沁血,浑身的骨头越来越硬,也越来越沉,她的精神愈发不好,不能养花,也放不了风筝,沈栀看着冬羽在院子里晒书卷,一坐便是一天。
又一月后,长宁伯康献忠病逝,吊唁席上云雾遮蔽月色,偌大的长宁伯府闹哄哄的,进进出出皆是前来吊唁的人。沈栀一身丧服,鬓边一朵白花,垂眸敛眉的模样很是憔悴,她比三年前瘦了很多,守灵守了七日,被人扶起来时,连路都走不稳。
冬羽端了汤药炉进来,小心放在案几上,温声劝夫人吃药。
沈栀闻着苦味,微微蹙了眉,趴在案上假寐,半阖着眼睛:“……等会儿再喝。”
冬羽也没急着劝,药烫着,确实得晾一会儿再喝:“奴婢去给夫人讨两块蜜饯来。”
沈栀挥了挥手,打发她去。
屋门“吱呀”一声轻响,夜色与月光溜了进来,又一下溜了出去,沈栀半寐不寐,突然——
屋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康平远醉醺醺地闯进来,他的脚步声,喘息凌乱,碎碎嚷嚷地叫她的名字……
沈栀忙起身,轻唤了他一声,但康平远没应,步子凌乱地往她这儿来。沈栀没由来地害怕,她后退,后退,一下子跌在了美人榻上。
康平远一把扯开她的领子,凑上来亲,粗重的气息全洒在了她的侧颈上。
沈栀吓坏了,抬手给了康平远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让屋里静了一瞬。
她语气都在颤:“伯爷,才走……”
他们自大婚那日就没圆房,康平远掀了她的盖头,把她赶了出去,她在卧房外蹲了一夜,大红婚服上金线交缠成的并蒂莲,在盛夏一夜的凉薄里开成了残花。
康平远被沈栀这一下打蒙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下一秒揪住沈栀的衣领,把人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咚”的一声,沈栀眼冒金星,鬓边的白花掉了下来。
“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康平远身上的酒气急冲冲地扑面而来,开始撕沈栀的衣裳,沈栀双手用力推拒,可她那点力气在康平远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不合时宜的冷佛香夹在酒气熏天里,令人反胃。
“夫人——”
冬羽端着蜜饯进来,骤然看到这场面,手中的漆盘掉了下来,“哐当”一声,惊醒了夜色。
丝帛破裂裹着挣扎,沈栀难得失控的神色,康平远不喜欢沈栀吵,捂住她的嘴,她慌乱地挣扎,呜咽里夹了泪,冬羽上来拉人,康平远一脚便把她踢了个跟头,冬羽也在哭,长宁伯头七都还未过!
然而冬羽在意的从不是礼教规矩,她只知她的姑娘不愿意,她扑了上来,抱住康平远的腿想把人扯开,康平远气急,他以为沈栀温婉,不会像祝纭欢一样歇斯底里,可今晚的沈栀显然不是那样,她也会吵,也会反抗自己。
康平远愈发心烦,目光也越发狠,往冬羽心口上狠狠踹了一脚,扬手打翻了案几上的药炉!
那药炉是直接从炭火上取下来的,莫说里面的药,便是药炉都滚烫得不行,泼在冬羽的脸上,瞬间红了一大片!
冬羽失声尖叫,沈栀也慌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把康平远推开,滚下来,挡在冬羽面前——一主一仆倒在康平远脚边,一个衣衫凌乱,一个脸色赤红,沈栀双眼都肿了,一只银钗抵在颈边,划开的口子,鲜血直淌。
康平远被冬羽那声惊呼叫醒了大半,喘气声很沉,他站得很高,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个人,片刻后,发泄似的抬脚把地上了药炉踢开。
“哐当”一声——
沈栀惊出一身冷汗。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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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当日,京城各处的灯会、庙会、青苗会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福荣大街上的花灯遮住了天光,映出一地的五彩斑斓,并肩而行的小郎君和女娇娥面上皆是一层淡淡的粉意,二人提着灯笼,在小贩们的夸夸其词里各自羞红了颜色。
沈栀今日穿了一身春梅红留仙裙,步生莲花时裙摆间的白梅若隐若现,缀白的梅花点晕了春红的典雅,衬得沈栀钟灵毓秀,明艳动人。
沈栀刚从门边出来时,家中的几位哥哥弟弟皆是有片刻的晃神,可惜沈栀视若无睹,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今日风大,冬羽去给拿斗篷了,她掀开车帘接过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静瑶。
沈静瑶瘦了很多,面上是脂粉也遮不住憔悴,身上的襦裙也不再是从前偏好的大红大紫,粉绿的对襟,垂挂髻上的绿珠步摇皆让她素寡。
沈栀看她,她也看沈栀,两人对视的一瞬,沈静瑶身形一顿,而后像没看见她一般,上了马车。
那日从秋荷院出来,沈栀特意让冬羽悄悄溜进了沈静瑶的园子打探消息,听秋荷院的下人议论,说二姑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是要写书……
沈栀心里暗暗猜到了什么,收回目光,一副藏有心事的模样。
这可急坏了冬羽,姑娘连着两日没睡好,眼下乌青青的,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风大些,就要把她的姑娘吹倒。
“奴婢给姑娘捏捏肩吧,姑娘刚好可以睡一会儿。”
沈栀确实没精神,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累了,想起上一回辗转反侧,还是自己刚刚重生时。没想到两日前见了康平远一眼,便又开始浑浑噩噩地做梦。她垂了眸,车帘刚好被风掀起来,前头是沈静瑶的马车,算着时间,沈汉鸿快回来了,康平远的事,也该有个着落了。
车马行进宫内,几经筛查,由宫人牵引往光露殿去。
八月上旬,正是桂花开放的时间,一路往光露殿去,经过后花园时,闻到一股馥郁芬芳。冬羽最喜欢这个味道,悄着声和沈栀说:“忽然想吃桂花酥了。”
沈栀忍不住就笑:“待会儿让你吃个够。”
冬雀也跟着笑了。
宫宴尚未开席,各家夫人小姐皆聚在后花园赏花。
沈栀扫了一眼,觉得这花团锦簇的场面简直可用“千娇百态,竞秀争奇”来形容,除却一些世家夫人,各贵小姐公子皆是盛装出席,珠光宝气,满头钗环,行步时腰间环佩作响。
沈栀也不与人攀谈,不远不近地站在莲池边,看里头的宫灯,这场宫宴是皇后娘娘主办的,真是好雅兴,每只莲灯上都抄了小诗,意趣满满。
“今年赛巧,皇后娘娘钦点了头彩。”
“什么头彩?”
“听闻是西域进贡的一对翡翠双环玉扣,通体莹润,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取有碧玉成双之意。”
“不愧是皇后娘娘!这双环玉扣是真少见,连传闻都很少,只听说过老靖安王同靖安王妃成亲时,老王爷特意上宣德殿给王妃求过一双,仔细一想快三十年了……”
“莫说这玉扣了,若能在今日赛巧上拔得头筹,定然风光无限,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公子,若是入了哪家夫人的眼……”
一女子轻快道:“那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傅公子也来了,傅公子风神俊朗,温润如玉,京中适龄女子都想嫁他,就是不知哪家小姐能入他的眼……”
“诶,你没听说吗?傅家与沈家是世交呀,那傅公子和沈三小姐,订过娃娃亲!”
“沈三小姐……就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沈栀啊!”说话人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就她还想嫁给傅公子?!她连自家庶女都不如,整日就会跟在她那个堂姐后面,说好听点,是知书达礼,说难听了,就是矫揉造作上不得台面,她哪点配得上傅晗!”
这两人说话,毫无遮掩,就这么轻巧巧地落到了她们身后的沈栀耳朵里。
冬羽替沈栀不平,面上气纠纠的,沈栀捏了捏她的脸:“都气成葫芦了。”
“她们说姑娘坏话……”冬羽嘟嘟囔囔的。
沈栀虽不像前一世那般唯唯诺诺了,但骨子里还是柔和,她计较的东西很少,何况是不相干的人的话:“说就说吧,又不会少块肉。”
“她们吃不着葡萄,还不许别人吃……”
“可把她们酸坏了。”沈栀又捏了捏冬羽的脸。
话音一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沈栀脊背一僵,不用侧目便知是谁走过去,声音太熟了……
然而那人的脚步并没有停,像一片云一般飘了过去,方才那声轻笑好像是幻听的一般。沈栀有点气馁,不知自己对上他时为何总在失礼,连念她坏话的人都知道说她一句知书达礼……
后花园的另一侧,傅婉跟在傅夫人后面百无聊赖地赏花,虽说皇后娘娘今年养的花尤其好看,所以才把各夫人小姐安置在此处落脚,还把赛巧的地点安排在了此处,但傅婉委实瞧不出什么花来。
傅母一个明晃晃的规矩本人在前,傅婉不好冒冒失失地去找沈栀玩,只能贴着傅晗说话。她戳了戳自己大哥的手臂,暗示:“大哥,今日可是七夕~”
傅晗今日一袭玉色云纹锦袍,腰侧缀着一块白玉,墨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的眉目尽显清朗爽举,他性子温和,面相也很温柔,一颦一笑间春风和煦醉人心。
“今日是宫宴,京城各官家子第皆携家眷前来,往日公务繁忙,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团圆日。”傅晗一脸认真,像是没听出傅婉在说什么。
傅婉捧着脸,拉长音调:“什么难得的团圆日啊——沈家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沈姐姐一定无聊死了。”
傅婉不懂得沈家人背后的阴私,但就冲他们给沈栀找别的婚事这点,她就肯定他们不是好人!
“大哥,你再不主动点,沈姐姐都要跟别人跑了,之前我让她给你求个平安福,她都不肯……”
傅晗的眉宇间染上一点笑意:“沈三小姐是诗礼出身,家中规矩森严,贸贸然给男子送平安福这事,不合规矩,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沈三小姐的名节怎么办?”
“是是是,沈姐姐最守礼了。”傅婉看着自家大哥不让说的模样,心里乐得不行,“沈姐姐可喜欢大哥了,那日我们一起摸石猴,她给大哥说了好多吉祥话呢……”
傅晗的眉目间又温和了很多,好像提到沈栀,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温柔些。
傅婉自然也发现了,捂着嘴偷笑了几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悄声说:“你可得好好谢谢沈姐姐,今日可是七夕呢。”
沈栀在后花园中,等赛巧开始,她比先前谨慎了很多,就怕江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冷幽幽地出现在她身后。
“今年赛巧比两样,一样是穿针引线,一样是绣功,都是女红。”冬羽端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七夕节要吃的巧果巧酥和藏了枣的饺子。
一般姑娘家准备这些,都是用来同喜欢的男子做交换的,但沈栀没有心怡的男子,这都是给傅婉和冬羽这两个馋嘴丫头准备的。
“我的女红一般,挣不着什么名次的。”沈栀直接道,一点没有寻常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女红可以说是闺阁女子的必备技能,但沈栀并不喜欢,重生之后,她便没怎么碰过针线,女红的功夫在平时,沈栀一个多月没碰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绣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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