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再画一幅倾城美人画给你?”嫣玉故意逗她。
“如今哪还有什么倾城美人,不都是化作黄土一抔了。”黛玉似乎对倾城美人很有感触,而无论是佳人歌中的北方佳人李夫人,或是曾被称为倾城美人的甄贵妃,如今都已是作古之人。
之前嫣玉给黛玉画的那幅倾城美人图还一直挂在内室,直到后来甄家被抄才将倾城美人图收起来卷好放在柜子里。
当时黛玉还很是无趣地说:“原来这倾城美人,向来都是差不多的。”
嫣玉才打岔引开了这个话题:“之前明姐姐在钻研着蘅芜香,香气奇特;这蘅芜香的典故也是与李夫人有关的。”
“史载众说纷纭,谁知道呢!”黛玉只道。
曾经郁明也是和黛玉同样的说法,古籍的记载都太扑朔迷离了,只能拨开重重迷雾去寻找史卷的真相。
屋里熏着青荷露,甘香淡雅,似青莲池边微风袭人带来幽香之息。
黛玉低着头绣着绢帕,就听见嫣玉在旁边说起:“母亲说等到七夕让我们跟明姐姐一起去看七夕灯会。从前明姐姐一直念叨着要去看城北楼坊的七夕灯会,可惜前几年都在外祖母家和姐妹们一起过乞巧。”
勾好了一朵绣花,黛玉才放下绣框在一旁:“可是母亲不是说到七夕时和姐妹们一起拜七姐?宝姐姐在七夕后入宫待选,听说迎春二姐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迎春的亲事是贾敏帮忙相看的,是一个姓秦的举子,和邢夫人的娘家是远亲。
史太君看了只道贾敏用心,邢夫人虽是个不管不顾的,但觉得迎春嫁到自己娘家那边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自是满心赞成。
本来迎春和秦举人的亲事已是十拿九稳,偏生却在途中出了差错。
贾赦嫌史太君直接管到孙辈的事情了,他已经为迎春相说了人家,不日就要来提亲。史太君气不打一处来,说这儿女亲事本是由母亲出面相说,他这当家老爷出面来管姑娘的亲事,却未告于太太,当真是不成体统。不过邢夫人向来是听从贾赦的话,她这个大太太是续弦继室,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只能依附着老爷。
史太君自是只说过一嘴,女儿姻缘本是父母之命;她这个做祖母的让贾敏帮忙相看着亲事,也是担心迎春的亲事没了着落。
贾赦给迎春相看的人家姓孙,孙家少爷孙绍祖,初袭了官职,如今在兵部候缺提升。
贾敏听说这般情形,也是惋惜了这段姻缘。本来那秦举人也是挺好的人家,为人憨厚本分,又曾受指点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冯琮,虽是家底薄了些,胜在知根知底又勤心好学;而迎春乖顺容和,与秦举人倒是很相宜。
既是无缘之人,贾敏也未太在意。
到七夕前,贾敏就张罗着将嫣玉黛玉姊妹送到徐家和郁明相伴,临行前温声嘱说起:“如今徐五姑娘回京,恐怕也留不了几年,日后再见也是不易;趁着还在闺中做姑娘的,就不拘着了。”
听贾敏这般说起,想来是郁明已是议亲了。
徐家上下都是一片喜气,徐谏之妻虞氏刚怀了子嗣,带着长子演哥儿在院里指挥着丫鬟婆子张挂彩灯。
似往常一样去拜见过徐老太太和大夫人李氏,就过去郁明的院子。
郁明的院子比以前住在扬州时要明亮畅阔,院里新栽的荫绿方显郁葱;转过白鹤游廊就看见郁明正坐在荫绿下的石桌边调酿着酒。
“五姑娘,林家的两位表姑娘来了。”郁明身边的大丫鬟夏露见到嫣玉黛玉,欢喜地回头扬声禀报。
郁明才放下煮酒的皿器起身:“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郁明含笑,语气才染上几分浅淡的笑意,“如今可让我惊喜!”
嫣玉笑说:“那下次我们过来,先提前半月写好拜帖送到明姐姐面前。”
“贫嘴!”郁明笑意不减,拉着她们姊妹到石桌边坐下,取了酒盏各斟了半盏给她们,“这是在黄淮树下酿了五年的黄淮秋酒,尝尝如何滋味。”
“明姐姐可莫要哄我们。酒清回甘,甜香澈清,可不像是五年的黄淮酒。”黛玉端起酒盏轻嗅,就莞尔望向郁明,“这应是青莲子酒吧?用夏日新鲜的莲子去芯入酿,只需一月,便成这青莲子酒。”
郁明自斟了一盏清酒,才笑起来:“玉儿不但对茶研究甚深,连这酒水也这般熟知。我自是骗不过你们的,这正是青莲子酒。”
轻抿小口清酒,果真是莲味回甘。
黛玉想起又取出荷包放在石桌上给郁明:“明姐姐回京,实乃喜事,这是我和姐姐带来送给明姐姐的,你看看可喜欢。”
郁明狐惑,就打开荷包看见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匣子里盛着五六粒黑褐色的香丸,初打开匣子已嗅到浓郁的芬香扑面袭来。
“这是······”郁明浮起惊喜之色,将香丸凑到鼻尖细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香。
“是之前我们两年前无意中得到的一盒香丸,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般若子,想来明姐姐会喜欢的。”嫣玉才解释说。
“西域般若子。我记得在古籍中曾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能亲眼所见。”郁明欢喜地说,就小心地将匣子合起来让夏露将香丸放在屋里的香笼里,才回头与她们姊妹说,“我可实在是很喜欢这西域般若子!只难为你们还惦记着我了。”
嫣玉便道:“我们姐妹都不懂这古香之道,还是在明姐姐这里才能物有其用。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香丸也就与明姐姐最是相宜的。”
郁明浅笑:“我也不过是稍稍偏好此道而已。”
就各自斟酒喝了两盏,郁明吩咐秋华收视了酒器,她和嫣玉黛玉一同进了屋里。
“我这里许是有些乱了。”记得还放在月牙桌上的诸多调香盘和香笼盒,郁明进门前就先与她们说了。
月门后就看见占了大半的香料,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惊讶。
郁明只带她们临窗坐下,才略微苦笑说起:“从前在扬州闲暇无事,只能鼓捣着蜜香来打发时间,如今就将香丸都带到京城了。”顿了下又道,“你们若喜欢什么香丸,可都告诉我,我给你们调配着。”
“这可不必劳你再费心思了。上次你给我们的那些香丸都还搁在暖炉了呢。”嫣玉就连忙婉拒了。
“这香丸都要合着时节熏来的。寒冬的时候熏上暖羊,很快屋里就暖融融的。”
郁明挑了一瓶秋暖香给她们看,将秋暖香丸置在烧热的酒盏盖上,很快暖香就漫遍屋里。
盛暑初散,秋意未至,暖香反而是不合时宜了。
郁明狡黠笑起:“你们觉得如何?”
黛玉持着团扇轻摇,故意夸张说:“明姐姐不愧是制香大家,若在暑夏燃一粒暖香,这屋子便不能再坐了。”
“小妮子也敢来调侃我了!”郁明就夺过团扇佯作要打她。
开了雕花窗散去屋里浅淡的暖香,又给她们姊妹盛了冰镇酸梅汤。
晚上在徐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徐老太太慈和地笑着叮嘱了她们:“若去七夕灯会也无不可,只是要戴好斗笠,要好好同随侍在一起。”
得到了徐老太太的允许,几个姑娘连忙欢喜应下。
“过两日谏儿媳妇的妹妹来京,那姑娘与你们年岁正相仿的;到时候你们同虞家姑娘一起去看七夕灯会。”徐老太太想起此事又说。
谏大嫂子的妹妹?嫣玉骤然想到了姑苏的虞菁,只是菁姐姐不是已经出家做了带发修行的修士吗?嫣玉又还有些不解。
第58章
虞氏的妹妹正是虞菁,她是在十五岁时还了俗。
那年她的父亲病重,想来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做主让虞菁还俗。虞菁脱了僧服换上俗家的衣物,在父亲母亲跟前侍奉尽孝;后来虞老爷亡故,虞太太和虞菁除孝后才进京。
许是因着虞菁曾侍奉佛前之故,眉目也染上冷清,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虞家母女来到京城,只在城西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住下。只是她们孤儿寡母的没个照应,因从前虞氏也曾在虞太太跟前小住过,担心婶子和妹妹受了欺负,就让自己身边的嬷嬷过去照应一二。
徐老太太得知亲戚来京,自是要尽情分,七夕时请虞太太和虞菁过府吃宴。
郁明和林家姊妹早已盘算好七夕灯会要去城北牌楼,如今再加上一个虞菁也无妨。
黄昏日后才出门启程,大夫人李氏又一番叮嘱。
七夕夜晚的街上很是热闹,灯火阑珊将暗夜映得明亮;几个姑娘戴了斗笠才在城北牌楼下了马车,一行人往牌楼上去。
城北牌楼向来是大家姑娘们灯会赏灯的去处,坐在酒馆上间的临窗处俯视,黑暗中的世界被满城灯火映成红黄的颜色。
“菁姐姐可是初次上京?”黛玉坐在窗边望着灯火处,向虞菁问起。
“大概在很多年前,父亲母亲曾带我上京探亲。”虞菁略一思索就说。
郁明和嫣玉在另一侧说着话,郁明难得滔滔不绝地说起,仿佛已是许久未曾这般欢喜。
“小时候总跟姐姐从家里跑出来看花灯,正好被母亲在门前逮到了,就要被罚抄书。”郁明深思茫然,回忆起少时往事,很是惆怅。
嫣玉安静地听她说着,知道郁明所说的姐姐正是已故的徐三表姐徐郁晴;郁晴在平丰之乱中受到牵连而死,那是最疼郁明的姐姐。
正说着话时,突然听见牌楼下一阵喧闹,在牌楼上看花灯的姑娘们也闻声从上房里探看着。
嫣玉眼尖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姑娘被从河里捞上来,有一对老夫妇扑上来拉着姑娘哭诉着什么。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郁明问起。
“真是可怜的姑娘!”嫣玉低声叹息。
到戌时灯会将散,她们一行人从牌楼下来准备回府,途中正巧遇见盛萍,相互问候。
盛萍见到林家姊妹就露出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但却并未出言就相别过。
回到徐府在老太太院里请过安,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就看见前院伺候的丫鬟进来禀报:“老太太,陛下圣旨到了,老爷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到前堂接旨。”
骤闻圣旨降临,徐老太太连忙带着合家上下待天旨。
前堂已备好香案香炉,前来传旨的却是礼部侍郎彭大人,徐家上下连忙下跪接旨。
“亭山侯徐旭女徐氏郁明,温良淑慎,庄静端懿,承贤良之德,出名家之族,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孙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咨以聘徐氏郁明为太孙正妃,成佳人之美。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日完婚。(注释1)”
徐家上下连忙领旨谢恩,彭大人才笑眯眯道:“恭喜徐大人!恭喜徐姑娘!待礼部定下黄道吉日,宫中就会派礼仪女官来教导太孙妃宫中诸事,还请早作准备。”
徐老爷连忙谢过了彭大人,才送彭大人出门。
天旨传临,一时府中上下及远近亲友都知道徐家五姑娘被陛下选为皇太孙妃。
若无差错,皇太孙妃便是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日后徐家当是显贵无比,皆来贺。
郁明呆呆地望着诏书,丫鬟婆子们都说五姑娘定是高兴坏了。
直到回到院里,郁明才彻底泄了气力。
只是诏册之后,她便成这令人羡艳的皇太孙妃。
贺喜了郁明后,黛玉看见郁明眉间若茫才斟酌着出言问:“明姐姐,你可是担心?”毕竟世人言,一入宫门深似海,纵是尊荣华贵也是无一知心人。
“我很欢喜,却又好似一场梦,总不似真实的。”郁明犹豫半晌才艰难开口,“父亲母亲和祖母都极为欢喜的,可我忧心日后便再难见到他们了,也再难见到你们。”
这是她真心实意的话,却不能向旁人吐露丝毫。
雷霆雨露均为天恩,况且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荣耀。
在七夕次日贾敏就来接两个女儿,登门向徐老太太问好,送了一件蓝田玉枕给郁明。
“多谢林婶婶。”郁明收下蓝田玉枕,垂眸轻声道。
待从徐家出来,在马车上嫣玉就迫不及待地向贾敏问起:“母亲,明姐姐被选为皇太孙妃一事,其实您早已知晓了?”她记得母亲曾提过,郁明亲事将近。
“胡说什么呢!陛下圣旨传达,我们才能知道。”贾敏虽是这般说着,又告诉她们姊妹,“其实这皇太孙妃的人选,最重要的是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的意思,徐五姑娘便是两位贵人早已中意的皇太孙妃。只是未过陛下明旨,谁也不敢随意揣测。”
据说此次皇太孙妃大选将五十余位官家小姐的名字递到礼部,只是可惜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早已有了决定,要让那些想要借此成为外戚再进一步的人愿望落空。
听母亲这般说起,黛玉思索着问:“因为徐家伯父是昔日追随昭明太子的旧臣,昭明太子妃和信宁公主担心未来的皇太孙妃与她们不是一条心的,于是必须要从旧臣的家眷中选出皇太孙妃,而明姐姐是唯一适合的人。”
贾敏才欣慰地点点头:“正是这理。”
于情于理,郁明都是最合适的太孙妃人选。
钦天监选出的黄道吉日是明年开春,礼部便马不停蹄地筹备着太孙与太孙妃大婚诸事,宫中的礼仪女官也来到徐府教导郁明大婚礼节。
而宝钗也入宫参选女官,三日后在宫门外公布了入选女官榜单;宝钗榜上有名,却并非为公主郡主伴读的伴读女官,而被调去宫中史籍司做掌籍女官。
说来这还有一段缘由。
昔日甄贵妃与文妃相争,宫中女官宫眷皆为其二人党羽;如今两人皆因谋逆案被牵连,与她们相关的人自是不可再用,诸多女官或是受诛或是被遣。因此便借此次选伴读女官之由,也将其他宫位女官选入。
史籍司的司籍女官见宝钗饱读诗书学识不俗,便选她做了史籍司的掌籍。
于宝钗而言,这也是一桩幸事。
薛姨妈欢喜,便取了银子办了几桌酒席给女儿一庆,请了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喝酒,也邀从前曾与宝钗一起玩的史家大姑娘湘云以及林家姊妹。
由此嫣玉才知晓了宝钗入选女官,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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