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严肃对他道:“今天的舞剑的事儿不能告诉别人。”
他懵懵懂懂地应了,却没做到。姨娘唆使庶弟嘲弄:“你母亲终日病气缠身,是不祥之身!”
他气愤不过,说母亲的剑舞得极好。
最后父亲知道了,竟斥责了他们母子。
“为什么?”被关在小院子里禁足时,他流着泪问母亲,“明明是姨娘他们先欺负我们的。”
她淡淡一笑:“因为你父亲不喜欢。不喜欢的,怎么做都是错的。”明明是笑,却满是忧郁和苦涩。
那笑深深嵌入了他的脑海,以至于她病逝之后,他变作了一个孤独阴郁的少年,只以冷冷的目光,打量世间的一切。直到某天,他的恩师喻柏出现,教导他道理,给予他希望。
香气袅袅,余味不绝。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很久很久,他没有这般平静地想起这些事情了。
夜风拂过,窗棂之上,芙蓉树影婆娑,红的白的花朵,都簌簌乱颤。
只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被迫与这人对视,晓珠害怕极了。强忍了一阵子,终于受不住,颤抖得越发厉害,连耳坠上的金铃也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清明的眼眸里,漾满了水色,一颗泪珠,顺着光洁的鹅蛋脸蜿蜒滑落,也沁湿了男人的手指。
裴屹舟用粗糙的拇指捻去她的泪水,似乎有些失神地喃喃语道:“怎么哭了?”
晓珠用尽全力忍住抽噎,却说不出话来。
“你是新来的?”裴屹舟的手还拈着下巴,但好似怕弄疼她似的,动作刻意轻柔了些。
晓珠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叫……叫晓珠。”眼泪却不受控制似的,越涌越多。
“晓珠,晨曦之珠?”裴屹舟念了一声,眼里添了些柔情,似有月海星河在闪烁,“‘藏之比明珠’[1],是个好名字。”
晓珠没念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但她知道,自己名字是王大娘取的,来源便是这句诗。
大娘同她一样,也不识字,只知道这一句诗,捡她回来又在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这样用上了。在沈府的无数个夜晚,厨房里的事毕了,大娘便搂住她在院子里看星星。
晓珠年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便奶声奶气地问:“怎么有那么多晓珠在天上?”
晓珠,是圆圆的珠子。天上有,晓珠便在天上。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给她解释星星和珠子的区别,又说:“贵人说‘藏之比明珠’,为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晓珠以后遇上将你藏之心中、如珠如宝的人。”
旧事旖旎,减了晓珠的恐惧,而共同的认知,能拉近两个人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原来大娘取名的出处,他也知道。那他……也是个人嘛,不是什么修罗鬼刹?
也不知道了什么时辰了,外面的风却越发地急了,风声萧萧,从窗户缝儿里沁了丝丝凉意,吹得烛火一明一灭。
她抬起眼,定定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眼眸深邃,好似跌入了悠远的回忆。
他……他好像也不像半年前那个夜晚那般可怕。
然而下一刻,“噼啪”两声,雷声轰隆,大雨“吧嗒吧嗒地”下了起来。
男人蓦的惊醒,忽的变了脸色,蕴有月海星河的眼里全是摄人的寒气。
轻拈她下巴的手,也闪电般往下一滑,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阴沉着声音道:“说,你是哪家派来的细作?”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欧阳修《哭曼卿》。
第4章 香卤牛肉
大雨下了起来,洗去了溽热暑气。院中的芙蓉树下,落了一地残红。
秦嬷嬷坐在廊道的竹藤椅上,正吃着一串青油油的甜葡萄看雨,脑中已然想入非非:
若是少爷成婚,在京城办还是这里办?这小地方也太寒碜了些。若给少爷的孩子做虎头鞋,用什么料子?等等,待会儿上香,得告诉大小姐去。
一边想一边笑,笑得满脸的褶儿都舒展开了,啃香梨的冬青看着疑惑得直挠头。
正在此时,西边屋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瓷器摔地的声音。接着,一道冷肃的男声唤道:“冬青!”
冬青一听便知不好,他家大人只有在生气要惩治恶人时,才这般唤他,吓得手里的香梨都掉了,一溜烟跑过去。
秦嬷嬷也听出来了怒气,方才的盘算俱都烟消云散了,只怕是晓珠胆子小不晓事,惹了裴屹舟不开心,悄悄跟了过去,立在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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