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她刚看了《西湖三塔记》呢,里面的白衣女子一家尽是妖怪,一个是白蛇,一个是乌鸦,还有一个,却是獭。
那曲娘子先将儿子吼去打理铺子了,自己絮絮叨叨的,拉着晓珠说个没完。什么右边的围墙上原来吊死过人,现在太阳一落了山,就不清净,她有时候还听见过哭声呢。
晓珠咽下一口吐沫,顺着曲娘子的眼光往那堵白墙望去,果然坑坑洼洼的,刷的不甚均匀,若是细看,还真像有几个人形。不知不觉的,她的脸就白了几分。
一阵冷风吹过,曲娘子打个激灵,摇头道:“哎哟哟,光顾着和晓珠姑娘说话啦,我回去温酒了。”
因曲娘子卖的是饮子,大冬天的,又无人喝那冷沁沁的,她便也是这东市里不多的、带了炉子来的。
晓珠看曲娘子的儿子正在那儿捅炉子,把瓶瓶罐罐往温水里一放,又恰不经意的,瞥见了自己柜台上的瓷罐子,忽的想起来什么。
她本就只求此世安稳,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方才不过是刚看了《西湖三塔记》,又被曲娘子一语惊心、暂时吓住了。现在细细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晓珠又主动去找曲娘子攀谈,嫣然笑道:“曲姐姐,我初次来不知道,怎么您既知道这儿不干净,还开了这么的铺子?”
曲娘子心下一噎,电光火石又道:“哎哟,我这不是也没法子嘛,这里租金便宜,我家那二愣子死鬼又不挣钱,一双儿女都要上学交束脩费呢,能省一个是一个。”
她左右看了一眼,又神神秘秘地道:“算命先生说了,我儿子命硬,专克那个,所以我每每叫他一起来的。再有,你若是不怕,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了,咱们一块儿做生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晓珠笑称是。
等儒平和灵萱来了,她让他两个守着摊子,自己去右边围墙外面逛了一圈儿。果然不出她所料,后面就是普通的田地,种了些青菜、红薯之类的,什么异样也没有。
这是曲娘子看了柜台上的瓷罐子,以为她也要卖饮子,要编瞎话吓她走呢。晓珠想着直摇头,曲娘子是不是这样吓走了好些人了?她这精明也是过了头了,成了市侩之人了。
回了摊位,她立刻送了自己的鸡爪和蘑菇去曲娘子那边,把她的饮子里里外外一通夸,又明里暗里地道,自己不会卖饮子,与她争生意。
曲娘子心机被揭穿了,起先讪讪的,后来晓珠又与她讲,她们俩一卖吃一卖喝的,两下相宜,指不定都会发财呢。
到了后来,东市的人多了,夜集慢慢热闹起来的时候,果然为晓珠铺子里的香气所引,来这边儿一探究竟。
糯香鸡爪麻辣爽口、椒盐蘑菇咸香酥脆,食客吃了,果然还要去曲娘子那边买一壶乌梅饮子喝。
晓珠今日开张,连卖带送的,她自己赚得不多,倒把“曲家饮子”的生意带好了不少,直把曲娘子笑得合不拢嘴,非要送晓珠一壶桂花甜酿。
晓珠心里也甜呢。今天半买半卖的,三篮子椒盐蘑菇、一盆糯香鸡爪全都卖完了,虽然满打满算收的钱也比本钱刚刚多出一点儿,可能卖光,就说明大家喜欢她的手艺啊。
时候不早了,晓珠早早让儒平先领了灵萱回去。现下里,她左边手臂挎着交叠的三个竹篮子,里面又放着一个盆儿,怀里抱着个小匣子,走在大街上,往家里赶。
从东市到裴家,一路皆是通衢大道,虽是晚上了,还有好些店铺开着的,路上也还稀稀拉拉的有些行人。加之,这两年裴县令上任以来,南屏县的治安已经好多了。晓珠便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她满脑子是今天的账呢,饶是在大街上,也忍不住。一面走着,一面把右手伸进小匣子里,把零零散散的铜钱摸来摸去。
这样瞎摸,自然数不清楚有多少钱,但是她就是想摸。第一次赚到的钱,哪怕是几文几厘,握在手里,摩挲铜板上的云纹、小字,也比后来发迹时的金银万贯更令人美滋滋。
晓珠一面走着,一面埋头摸着,心里越来越美,不知不觉,脸上的笑就掩饰不住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清辉普照人,也把晓珠笑吟吟的面容衬得白皙可人。
正在那儿憧憬日后生意做大了、发财了,要买哪处院子呢,“咚”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人。晓珠手里的匣子被撞得叮铃哐啷的,一阵乱响。
“大街上数钱,也不怕贼惦记?”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
晓珠一怔,抬眼看,清皎月色下,那人比他高了一个头,正是一身墨袍的县令大人。
晓珠初时以为有人抢钱,这时一看是熟人,继续沉浸在赚钱的喜悦里,也来不及细想其他的,只把眼睛瞪大了一圈儿,压低声音,悄悄摸摸道:“怎么?我就只是把手伸进去,也看得出来是在数钱?”
晓珠不比灵萱,年纪不小了,浑身散发着妙龄女子的娇媚,现在却带了五分天真,实在可爱极了。裴屹舟真是想笑,又忍住了,极力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道:
“便看不出来是在数钱,你一个小姑娘,天都黑了,独自走在街上,也不安全啊。”
说着,取出一顶帷帽,轻轻扣在了晓珠的头上,那清丽容颜,与娇媚天真,便全数被隐藏了。
晓珠听罢,深觉有理,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把帽子拉得更下去了些。
她自己开心过了头,又以为如今治安好,便没多做准备。哪里知道,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正这样想着,又听县令大人道:“我方才出来巡视,现在巡完了,不若一块儿回吧。若是出了事儿,我一为父母官,二为你的东家,还要费力找你呢。”
晓珠抱紧小匣子,喏喏称是。
裴屹舟顿了一顿,又道:“那几个篮子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晓珠这时候已经清醒多了,帷帽下的脸红白交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连摆手道:“不重不重,一点儿也不重,我自己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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