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雨芩站在雪山前,疲惫地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这一仗,征穹部打得是她的故土。可布日古德不会放下他身为部族王子的职责,正如她不会放下她身为布日古德妻子的职责一样。
可她是那么无辜,既挡不住征穹部和中原对垒,也拦不住自己的夫君征讨自己的国家。她在两地之间的作用已经失效,和亲公主的身份在她的隐忍和无奈下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两国开仗,她身上的中原血脉最终成为了部族中的话柄,众人拿她的身份编排她的夫君,他的失利被看成因妻通敌,他的战果被当作阴谋诡计,他们说他没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连同她的孩子,都被迫站在流言蜚语的中心。
这些人说此番话不是一两日,先前被布日古德悉数挡下,眼下王子出征后,无人看护的她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
她还是那么温柔和顺从,从未试图改变或胆敢忤逆,可这些暖不化任何人的心。
这个祸根族长要斩断,他端坐在铺了熊皮的椅上,脚边有年轻的女孩在伺候。他并不受中原的礼节规矩束缚,一双鹰眸紧盯着隋雨芩,声音雄浑。
“你可明白?若无你,还有哪个敢编排我儿与我孙?这一仗得胜与否,我这族长之位都应传予布日古德,他是雄鹰,征穹部生来便该是他的。”
隋雨芩看着族长,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宫中,垂眸静坐,双手交叠在膝上,听着对面的人口中有关利刃和权势的欲望。
先前是她的父皇,现在是征穹部族长。
父皇说,国家有难,唯有你出嫁方可解燃眉之急。
族长言,我儿受冤,只有你魂消才算为夫君效力。
族长说完了,她的指尖摩挲了几下肩上的狐白裘,点了点头,说:“好。”
她觉得帐中有些冷,于是安静地起身离开。
她站在结了冰的湖边,冰下一尾鱼被冻在扭曲弯然的姿势,她伸手覆在冰面上,可她的身体是那么冷,体温连薄冰也捂不暖,除了将自己冻伤外什么也做不了。她蹲着身,在那条鱼的旁边看见了自己的脸,憔悴,苍白,只几日时间,已荣春不在。
她在冰上滑倒,身下出现裂痕,在她落水的一刻,她看见那鱼摆尾消失在湖的深处。
她被人救上来送回帐,双目空洞地躺在床上,又双目空洞地出去。
她朝雪山走去。
她以为她走出了中原的樊笼,却又被困在了连绵的雪山间。
她那样畏寒,但这冷冻不死她对夫君的情爱,冻不灭她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勇气。
——“雪山的那边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登上过山顶。但有一天我会爬上去,”他略显笨拙地把她纷飞在风中的发丝别到而后,温声道:“带着阿芩一起。别怕,我会护着你。”
——“好啊。”
他最终没能护住她。
她一个人爬了上去,站在山顶,笑起来。
现在,整个世间;只有她知道雪山那边,遗立着什么样的人间。
原来她有不自知的勇气和力量,却在滋养了丈夫和儿子后,默然飘走。
高山在佛光般的夕光中成为一座棺椁。
雪像潮水般涌来,她像落花一样隐去。
这座山,雄鹰也飞不过去。
她还是无可依。
七日后,布日古德归来,继承族长之位。
再后来。
他最终没能爬到山顶去。
他活到白发颓垂,一次次地站在山前,一次次地沉默。
那娇婉的倩影已经在他脑中化作一团模糊的烟雾,他老了,很多事都不再记得,只知道他背了自己的誓言,没能护住一个人。
“雨芩。”他哑着嗓子,一次次地念,“雨芩。”
☆、山青(一)
山间万株翠竹峻挺在风中。
素色浓郁的晨雾里走出两个身影,一身青衫的男子身形挺立,和层叠的苍翠连成一色,几乎要融入那竹林。他在雨中湿着衣冠和乌发,被水色模糊的容颜温和又明净。
男子身侧走着一位少年,身量才到他的胸口,赤着双脚,一身黑衣褴褛,身上的泥垢正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白皙的肤。少年头戴斗笠,背着一把精细的剑,半挽起的衣袖下露出劲瘦的肌理。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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