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桀转眼已往火钵投入了一整沓废纸,火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半明半昧。“礼部之人动身回返玉京时,你便与皇城司乔装埋伏在东海国。时机成熟,朕会给你一个动手的信号。”
沈辞迫不及待问:“什么信号?”
贺兰桀道:“东海国来的秀女,朕一个都不会留下。等这批秀女出玉京返东海的那一日,便是你动手刺杀之时。”
沈辞还是不明白圣人为何要这样安排,“臣……”
贺兰桀打断他的话:“你只需要按照朕说的去做。”
沈辞不敢违背:“诺。”
沈辞走后,殿门闭上。
乌压压的大雪没了可乘之机,只能桀骜不回地拍在鎏金殿门的九龙纹章上。
屋内暖如春融,火钵里的纸张烧成了道道飞灰,烟烬搅弄起来,簌簌地扑向贺兰桀若有所思的脸。他忽然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两侧眼窝胀痛欲裂。
还是没法入眠。
也许是越到这一刻,越是难以释怀。
再一次,贺兰桀来到了椒房殿,殿内有人洒扫,终日都是一尘不染。
殿内供奉有崔莺眠的画像,下面则是灵位,左侧为供奉庇佑加持的金身菩萨的佛龛。再旁侧,则是一扇云母雕花镂空大插屏,插屏上缂丝绣着彩翟花鸟,以仓庚为主,雀鸟姿态活泼,神情各异,或攀或坐,或振羽而飞,而引颈啁啾。插屏之后朦朦胧胧可见的,是横于南北的金丝楠木棺。
贺兰桀来到了棺木前,手指抚过棺身,凝睛看着。
“眠眠。”
一贯冷硬的面容,涌出一丝柔情与脉脉。食指轻轻划过楠木上细腻的漆纹。
“你的棺椁已经安厝,只是停了三年,也没能掩土。”他低低地,咳嗽了起来,明知棺椁为空,却还是用手挡了挡,免得病气喷在棺身上,他想了想,也为自己感到好笑,“我的风寒,我也不想再治了。”
“眠眠,以前你埋怨我,将你囚禁在身边,却没有给你名分,咳咳。”
“我总想着,人一生太长,我有一生的耐心和决心等你真的喜欢我,只是那当下是我最难的时期,我选择把一切扛下来,也包括对你隐忍不言。倘或我死了,自然你埋在一处,倘或我活,黄袍加身,那时必然教你知,你是我唯一的皇后,自然不需要再解释什么,我想做给你看,而不是说给你听,我知那时纵然我说了,你恐怕也不肯听。你怨我恨我,岂不是理所应当么。”
他靠着棺木,坐了下来。
上次留在椒房的酒,还没有开封,宫人也没发现,被他从楠木棺底下取了出来,揪开酒塞,仰头便往嘴里大口地灌。
冰冷的酒到了胃里,很快便酿成了山火咆哮一般的热,咽喉阵阵发痛,于是嗓音更哑。
他自嘲笑道:“只怕到了今天,你还不肯原谅我,所以三年来从不入我梦中,不过你知道,我贺兰桀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之人,否则怎会将你抢下来囚于东宫。除了东宫,我明明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安置你,让你脱罪免于流刑。你说得一点都不错,我贪婪,有了人,又想要心,有了荣华,还妄图真情。”
贺兰桀扭头看看身旁的棺木,眼中翻滚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光。
“你走了,你走了之后,我没有用一兵一卒拿到了皇位,但我却再也不能告诉你,除开皇位,我这一生想要的不多,只有一个你罢了。”
从见她第一眼,便为她倾心。
此后的每一天,夜晚没有她睡在旁侧的日子,都是折磨和修行。
这种苦修,他不愿再受了。
“选秀只是一个幌子,我不会留下任何人,眠眠你放心。”
他的眼中漫涌过醉意,像是有几分喝高了,跌跌撞撞撑着棺材爬起身,酒坛失手摔在地上,清脆地一声,裂成了碎片,酒香腻涨浮过鼻尖,伴随而来的是窗外守夜的人的探问。
“圣人还好么,要老奴进去看看么。”李全在外问道。
贺兰桀知道自己该走了。
食指在此沿着那道他已经摸了无数遍甚至开始包浆的棺木纹理摩挲而过,唇角若带微笑。
“眠眠,你等着我。”
……
选秀已经可以说是近日来最大的事,皇帝点了头,现在已张罗得紧锣密鼓的。
太后亲自着手储秀宫的布置,届时秀女入宫,便安置在储秀宫内外两宫,先教习规矩,等到了吉日再送到御园,由圣人亲自定夺。
从贺兰桀继位以后,太后秉着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一向极少插手圣人的政务,但有些耳报神依然有存在的必要,尤其是现在心性大变的贺兰桀,太后须防着他做出一些出格的疯狂之事。
其实这三年来,也没甚么。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日子流水一般溜走,抓也抓不住,渐渐地,太后其实是对圣人放了心的。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一步,还能掀起风浪。
正在挑选珍珠的太后,得闻心腹女史秦桑归来,令其入内,须臾,整座凤仪宫便只剩下了她们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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