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与他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言。 她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算是故人,但是不算相熟,与他若有过多牵扯,只会害了他。 于是当下唤了侍女一声,准备回房间,将自己摈弃在旧事之外,保全自己,也保全他。
“夫人!夫人……等一下!” 见她要走,他便有些着急。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口间半字难提。 “章大人喊我夫人做什么?这声音切切,听得我都动容了。” 长映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渥丹色朝服,长发束冠,怀中抱只猫,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碧瞳亮得吓人。
第38章 心情
长映邀章简书去前厅议事。 但章简书伫立不动, 双目瞧着阿松,其间似有万般情绪凝滞。
“章大人不是找我吗?何故紧盯着内子?”
“长…赵大人,不知尊夫人是否唤作阿松?” 章简书语气激动, 似乎有什么急着求证。
“是啊,是唤作阿松, 所以呢?所以章大人想说什么?” 他根本没有掩藏事实的打算,就这么直白的告诉对方。 一双漂亮的瞳眸看不出情绪,淡淡的冷嗤似乎带着星点嘲弄。皙白的手抱着怀中的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 那只猫不像正常被主人抚摸般享受, 反而敏锐的感受到一丝不安,紧张到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啧!” 长映也感受到猫的躁郁, 极为不满的发出嫌弃的一声。 黑猫不停抖动的耳朵立即服帖住, 像做了错事般垂下脑袋。
“夫君……” 阿松轻轻唤道。
“嗯?”
“您与这位大人有要事相商, 妾身先行告退。”
“好, 姐姐先回房间吧。”
阿松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 长映也回来了。
她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长映面上看不出喜怒。 有点反常的是,他进入房间后没有先黏着她, 反而一个人躺在靠窗边的藤椅上。 之前时时刻刻紧贴着她, 她只觉得厌烦,现在单晾着她在一旁,她又觉得惴惴不安。
阿松装作喝茶的样子,等着他先开口。 之前一直都是他打破僵局, 调节气氛, 所以现在也以为和往常一样。
可是沉默了许久,房间内一片岑寂。 她终于按捺不住, 起先开口道:“夫君……” 柔柔弱弱的一声,任谁听了都该心软应答。
可他却似没有听到般,毫无动静的躺在藤椅上,长发铺了满枕。 侧着脸,朝向的是窗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单纯的出神。
“夫君。”她又唤了一声。
走到他身旁,看到他闭着眼。 或许是真的睡着了……她这样想着,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感觉衣袖被一股力量拽住。 低头望去,一只雪白的手正扯着自己的袖子。
他转过头,慢慢睁开眼,浓黑的眸子望着她。 “姐姐……” 这样轻轻的一声,似乎饱含了许多情绪。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 语调闷闷的,多了点似是而非的意味。 手中用力,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拉近自己。 待她的腰弯到差不多的程度,忽然伸手搂住,将她抱上藤椅。
“啊!” 她一声惊呼,只感觉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时已落入他的怀抱。 他抱着她亲昵的蹭了蹭,声音软软的撒娇:“姐姐,姐姐姐姐……”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有什么事惹你不开心?” 阿松不敢问的太明确,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有呀,谁敢惹我不开心?”
“没有就好。”
“对了,姐姐,你认识章简书吗?”
“谁?” 她刚放下的心又这么被提了起来。
“就是今天姐姐见到的那位大人。”
“不认识,但他却似认识我,还知道我的名讳。夫君知晓他与我的渊源吗?”
“并无什么紧要渊源,姐姐不必知晓。但是……姐姐需知晓的是,章大人已有家室,姐姐你是我妻室,你二人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好……我以后会避着他的。”
“姐姐真好,我不是拘着姐姐不让你见外人,只是……男客与内眷身份有别,你们若见的多了,必然会引来闲言碎语。”
“我知晓的,都依你的,必不会让夫君为难的。”
第39章 种花
长映白日去朝堂时, 阿松便一个人待在宅中。 闲来无事,和侍女们说想种点花消遣时间。 侍女自然应允,很快就寻来花种小铲等一应道具。
花种是紫色凤尾鸢, 开花时倒是极美,只是无甚香味。 阿松说:“有没有香味浓一些的花种?譬如栀子、茉莉之类。” “栀子茉莉倒是没有……不过, 花匠们新进了几株小苍兰,味道也是极好闻的。夫人若是喜欢,奴婢便可替夫人向他们要一些花苗过来。”
“……嗯。” 阿松轻轻应了声,两名侍女便会意, 很快为她寻来花苗。 除了小苍兰, 还有夜合、络石、香雪球等花苗花种,都是香味极浓的品种。 她们揣度着阿松的心思, 寻幽入微, 面面俱到。
阿松接过花苗, 低头轻嗅, 唇畔漾开笑意。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些芬芳馥郁的花呢。
长映回来时, 阿松的花正种了一半。 花盆铁铲之类散落周围, 大大小小的泥块污了半扇裙子。 她不喜欢借助道具埋土,亲手捧着泥, 一把一把的往里堆, 堆完后又轻轻的拍了拍。
粗糙黝黑的土把她的手弄得很脏,皓白的臂腕也不能幸免。 肮脏的泥色就那样醒目的缀在雪白的肌肤上,浑然是想将不沾尘埃的玉山冰雪拉入泥淖一起堕落。
她手上原本有薄薄的茧。 因常年习武而起,是她原有一身武功的证明。 可是, 在她坠崖醒后, 长映常会给她涂抹药膏,将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尽数抹去, 连这手上薄茧祛得干净。
现在的她,浑身肌肤细腻柔白比过娇养闺中的名门小姐。 然而,这并不使她高兴…… 望着自己一双格外细白柔滑的手,内心只觉厌烦。
长映的脚步声缓缓及近。 两名侍女最先发现,刚准备委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指轻轻一扬,二人识趣退下。
他就蹲在她身旁,偏头望着。 渥丹色朝服衣摆缠绵曳地,与她月白衣裙交错相叠。
阿松仍忙着种花,没注意周旁人物的转换。 正想让侍女为自己递一下铲子,一转头却看到长映。
她不禁怔住。 樱唇微启,却无一言,方才酝酿到嘴边的所有话尽数凝滞。
“姐姐,怎么了?” 瞧她怔然模样,他只觉有趣,言语间满是柔情小意。 “没……没什么,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因为心里记挂姐姐,便想着早点回来。” 抬手,用袖子为她拭去额间细汗,“姐姐喜欢花吗?”
“倒也不算,只是闲着无事。”
“我还想着若姐姐喜欢,便寻一些稀奇花种过来。”
“花便不必了,你若得空,为我寻几味香料吧。前几日看了一本调香的书,觉得有趣,便想自己动手试试。今日种的花也是为了预备调香之用。若调出的香味好闻,也可为你做一个香囊。”
“原是如此,姐姐的性情较之从前大有不同。从前的你,断不爱脂浓粉艳,更罔论调香与女红。”
“如何?我性情与之前不同,你便不喜欢了?”
“姐姐在说什么呢?”低笑着亲了亲她眉眼,“我喜欢的是姐姐本身,并不是怎样的你,以前的你也好,现在的你也罢,都是你呀,都是我喜欢的。而且……现在的姐姐较之从前……更让我觉得安心。”
“嗯?此话怎说?”
“从前的姐姐让我完全抓不住,感觉一不留神就会消失。而现在,便没有那种患得患失之感,姐姐就在我身边,再也逃不掉了。”他说着,伸手将她纳入怀中。
“……”
第40章 香囊
除了调香, 阿松还学习刺绣,精进厨艺。所学一切,与闺中女子无异。 只是所绣之物, 不见情态,唯有孤意。
她从不会绣交颈的鸳鸯或者并蒂的莲花。 鸳鸯只绣一只, 莲花只开一朵。
长映下朝后,常依偎在她身旁,看着那花那鸳鸯,斟酌着问道:“姐姐不喜欢成双成对吗?”
“一个就已经很好看了, 何必再添一个?两个反而成了累赘。”
“哦……这样啊。” 他讷讷应了声, 不敢多问。 “累赘”二字戳中心事,令他无端泛起委屈。 侧首亲了亲她的脖颈, 湿热的唇倾注了些许力道, 皙白雪颈瞬时染上嫣然欲色。
阿松被他闹得难受, 伸手推了推:“你起开些。”
他心中委屈更甚, 更不愿松手。 唇已从颈边移到脸颊上, 再移到耳畔。 小巧如玉的耳垂被滴艳红唇亲了亲咬了咬, 显出一片湿漉漉的红。
呼出的热气直往她衣领里钻,平滑肌肤泛起不禁生起点点栗麻。 阿松听着对方微喘的呼吸声, 心中又气又怕。 气他不知羞耻, 占人为妻。 怕他光天化日,侮人清白。
之前阿松以身体尚未痊愈为由拒绝了敦伦之礼。 但她近几日又种花又劳作,看上去康健许多。 怕他今日瞧出端倪,压她上榻行夫妻之事……
虽迫于形势, 委身与他, 可过分亲密,仍心生厌恶。
所幸, 他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亲完耳朵便抱着她,期期艾艾开口:“姐姐,姐姐……觉得我是累赘吗?”
“我从未这样说过。” 她这话答得巧妙。 从未说过,并不代表从未想过。
他显然也对这答案不满意。 轻轻“哼”了声,作恶般咬了她一下,在脸畔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咬完后,嘟囔着岔开话题:“姐姐现在在绣什么?”
“金鱼,可以制成香囊,来搭你的朝服。”
“……来搭我的朝服?姐姐是给我绣的吗?姐姐真好!” 他显见喜色,亲昵的蹭了蹭她颈窝。
诚如阿松所言,她铰了绣帕上的凤尾金鱼给长映做了个香囊。金丝红线与渥丹色朝服一搭,倒也显的相得益彰。
她轻声叮咛:“这香囊里装了些安神的草药,你需时时戴着方见成效。还有……我不常制香囊,也不擅制香囊。这大抵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若是不小心弄丢了,我是不会再做的。”
其实不必她多嘱托,他自会小心护着。 日日携带,不敢离身。
香囊里的草药味极幽冷,是他不曾闻过的馥郁香味…… 也曾因好奇问阿松是用了哪些草药香料,调出这般味道? 阿松只笑着说:“夫君若是不喜欢这香味,那就别戴了吧。”
他怎会不喜呢? 她给的,他怎会不喜? 便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第41章 毒药
近几日的阿松格外温柔体贴, 而且极擅撒娇,一声声“夫君”,直叫得人乱了心神。 长映抚着她的下巴叹道:“姐姐, 你若是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阿松只笑着,并不应声。
种的花苗很快就抽芽开花, 浓郁香气满庭飘荡。 她似乎极爱这香味,尽数将它们摘下,插在瓶中,摆在室内, 以便时时闻见。
长映自然不会对她的行为有任何异议。 两名侍女也当她失忆后性情发生转别, 毕竟刺绣熬粥制香囊这样的事都做了,所以摘花养花学园艺这些事情倒显得不值一提。
这日, 阿松窝在榻上看书。 随手翻了几页便唤来侍女:“这书不好, 烧了吧。”
侍女们心中诧异, 不懂她此举何意。 但不敢有所置喙, 低声称了句“是”, 伸手接书, 准备退下。
“等一下。” 她又忽然喊住她们。
“夫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阿松把书取了回去。 “把火盆端过来,我亲自烧。”
“……是。”
侍女们心中诧异更甚, 眼睛偷偷往书面处瞟了几下, 试图将书名看清,好禀报大人夫人今天烧了哪本书。 可是她们发现,书名不知何时已被墨汁涂黑,完全看不出原本字体。 或许她们偷看的动作太明显, 夫人感受到那些目光, 于是垂眸望向她们,轻微的笑了笑……
心中疑云如同雪球, 越滚越大…… 夫人此回烧书,必然事出有因。若是她们不能及时找出,将来酿成大错,大人怪罪下来她们可担待不起呀。 可是此时此刻,她们不敢出声询问或是直接制止,只好依着她的话端来火盆,眼睁睁看着那书在盆中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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