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这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兔儿,可惜我那时候眼盲瞧不见,没有照料好它……”小姑娘的眼睫垂了下来,似乎有些懊恼和落寞,“它叫玉兔,说不得这会儿陪着嫦娥在月宫里捣药呢。”
她说着话,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得,眼睛里带了点儿疑惑地望住了小舅舅。
“我只说带您见我的朋友,可没说是什么……您怎么知道是这里呢?”
顾以宁的眉眼在月色下愈发深秀清俊,他不言声,烟雨愈发奇怪起来,“您从前来过这里么?”
良久,顾以宁才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见烟雨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顾以宁便牵着她的衣袖,慢慢往回走。
“你从前眼盲时的记忆,如今还记得多少?”
冷不防地问起这个,烟雨就陷入了思索,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他。
“……我总是断断续续地会记起一些事情,可是又记不清晰,我娘亲说,问我五六岁之前的事,我全然不记得了。”
他在月下慢慢走着,认真地听她说完,好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了,才轻声道:“你记得杉树上的身长刻度,记得玉兔的墓,还记得编草藤时跳上手指的蛐蛐儿……”
他顿了顿,忽地停住了脚步,温柔地看着她,“为何不记得给过糖的哥哥?”
他的神情认真极富有耐心,眉眼像是氤氲了温柔的月色,静静地看着烟雨。
烟雨怔住了,认真地在脑海里搜寻着眼盲时的记忆,可是她思来想去,却仍旧没办法回忆起他说的那一位哥哥。
“我不记得了……”她嗫嚅,“您怎么知道的。”
她想着想着,仰头拧着眉头看他,“那个哥哥,莫非是您?”
顾以宁在她问出这一声后,微微颔首,烟雨啊了一声,双手掩住了口,眼睛里就盛满了疑惑和不解,再过一时,就变成了歉意。
“原来小时候您见过我……”她想着他说的话,忽然又惊喜起来,眼睛亮亮的,“您说小时候,有人给您一颗糖,是我吗?”
顾以宁嗯了一声,就见眼前的小姑娘整个面庞都明亮起来,她喜气洋洋地看着他,像一株可爱的花儿。
“我怎么能记不起来呢?”她拿两只手抵在太阳穴上头,使劲儿拧着眉头想,“我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想……一定能想起来的。”
她太高兴了,简直想要跳起来,“我娘亲说我小时候头上一边一个小啾啾,像是年画里抱鱼的娃娃,您能见到那个时候的我,我可太高兴了!我小时候多可爱啊!”
她又有点儿遗憾,盯着小舅舅的面庞使劲儿地看,“可惜我那时候眼盲,瞧不见您的样子……我五岁,那您就是十二岁,呀,给您糖的是我呀,我可不会将您哄骗了去!”
顾以宁看着她喜气洋洋地样子,眼梢眉角就带了一星儿笑意,“你还记得是什么糖么?”
烟雨闻言一下子就蔫儿了,耷拉着眼睛眉毛,想了半天。
“不记得了……小的时候我娘亲怕我坏牙,不给我吃糖,我能把糖给您,一定是一百万个喜欢您。”
一句一百万个喜欢您,倒使得顾以宁微怔了一下,他默然,似乎也在回想。
“其实不是糖。蜡做的糖球,瞧上去像是琥珀的样子。”他顿了顿,“鸽卵大小。”
烟雨更加高兴了,“您还留着吗?若是还留着,可以拿来给我瞧瞧么?”她竖起一根手指头跟他保证,“我保证不要回来。”
顾以宁微笑说好,牵着她慢慢往斜月山房去。
斜月山房的廊下这一时却悬起了灯,大约是娘亲瞧着她还没回来,有点儿担心了吧。
烟雨被小舅舅送到了门廊下,想着方才的对话,就有点儿兴奋。
“您这会儿开心了么?”她摇了摇他的袖子,仰着头瞧他,“您吃醉了酒,又有些心绪烦乱,所以方才那样……”
她说到这儿,脑海里便浮现出小舅舅方才轻吻她手指的画面,一霎酥麻又袭来,红晕也染上了面颊,说话就吞吞吐吐起来。
顾以宁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唇畔挂了细微的笑,“我方才哪样?”
他语声轻轻,却问的烟雨不敢抬头,她迟疑着,掩饰着自己的羞赧,“就那样,我是不会记在心上的……”
她羞的不敢抬头,一旋身背转了过去,“说不得明儿酒醒了,您也忘了……”
屋子里响起了人声,是芳婆在说话,“姑娘回来了?”
烟雨心里一跳,应了一声是,又悄悄转回了头,小声道:“您记得找糖给我瞧啊。”
顾以宁说是,目送着她进了门,这才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进了西府,顾以宁便往书房而去了,在顶南的书柜最上头,取下一只漆盒,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之后,他才打开盒子,取出了其中一枚琥珀凝脂般的蜡球。
望着这枚蜡做的糖球,尘封的记忆像是被打开,十年前那个失去母亲的少年,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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