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着手心里的蜡球,手指轻轻按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却使得蜡的表面开始脱落。
大约是时日久了的缘故,又从来不曾取出来看过,糖球蜡做的表层忽而掉下来厚厚一块,露出了其间银白的材质,看上去,像是在蜡里藏匿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铁球。
第53章 .玉壶买醉你只管操心我。
书房外的夜暗着,许是哪一盏灯被吹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石中涧望着窗纸上的一道剪影,低声通禀了一句,里头便传出了一声进来。
公子坐在书案后,眼前一方漆盒,他的手指搁在上头,透白的颜色同古旧的漆盒摆在一处看,像是静沉的画。
石中涧觉得斜月山房像是一个神仙洞府,公子回回从那里回来,心绪总要好很多。
“……当年严家老幼妇孺一共二十余人往三万卫走,三万卫极地苦寒,离范阳七八千里地,离金陵更有三万里。流放的案犯里若有妇孺,怕是连范阳都过不得,就会病死冻死。好在严家命不该绝,在走至安丘时,遇上了山匪,流刑的官兵死伤大半,严家人也所剩无几,此事当年已上报朝廷。”
“那位老人家形容枯槁,在距安丘百里的登瀛隐姓埋名九年,若非严复礼此番冒险下金陵,怕是难寻她的下落。属下已派人将老人家接回来,算着时辰,大约五日后能到金陵。”
顾以宁嗯了一声,拿指节在漆盒上敲了敲,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明日一早,去将顾家祖宅里的金匠请过来。”
顾家祖宅位于雍睦里,如今只有一些做四时衣裳的裁缝、绣工、做首饰的金匠、年迈的花匠一类的老仆在其间,也是看家做活儿,捎带着算是给他们颐养天年。
石中涧领命,又问起明晨大朝会的事。
“陛下明日宣了大朝会,想来身子舒爽了许多。程太师近半个月未曾上朝,明日怕是要去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
陛下年过不惑之后,精神气便不如从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仙道蛊惑,以自己的丹药为陛下解除身体的疲累,获得了陛下的信任。
此道为陛下炼四时丹药,逢年节陛下都要供奉上天,程太师擅写青词,从此获得陛下的倚重,又以贪腐之名,联合朝中诸臣,将耕望先生拉下马,坐上了内阁首揆的座椅,一路青云直上。
前岁,顾以宁一篇有关于卫喇六城的千字策略,获得了陛下的青眼,亲往文渊阁同他详谈,之后日益器重。
那丹药服食久了,愈发要加大剂量,虽起先能暂时获得一些快乐,清醒后身子却益发受损,陛下本是清明之人,如今被丹药捆绑,也在试图挣脱,可惜见效甚微。
近年来,陛下常以太极剑法等锤炼自身,身子倒是强健了一些,可惜那丹药似能叫人上瘾,偶一松懈,陛下又会被重新控制心神,如此反反复复,当真是折磨人。
石中涧这里将今日之事一样一样地回禀,一直到深夜不提。
到了第二日大朝会,那告病半月的太子太师程寿增,果真一脸枯槁地站在了众朝臣列前。
他子息薄弱,膝下只有二女,次女招赘在家,唯有孙子程务青可承继衣钵,如今程务青却深陷刑部天牢,怎能不叫他心力交瘁。
依着他的能力,区区刑部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事发委实突然。
“行首案”初发时,他便将程务青拘在了府中,其后愈演愈烈,京中抓了七个有名的纨绔,那个为友伸冤的女子甘愿受杀威棒,状告程务青为首恶,他才慌了起来,请女婿盛实庭将程务青藏匿于青藜园,却未曾想半夜竟失踪了。
他派人多方巡查,都找不到孙儿的下落,再得知消息时,就是那个杀千刀的莽夫杨维舟,竟然当庭奏禀陛下,言称“行首案”全部案犯皆已抓获,又献上百页案宗,请陛下定夺。
“行首案”轰动金陵,那个以肉身生受杀威棒的女子名满金陵,便是连陛下都知晓此事,于是杨维舟冒着生死之危当朝面圣,打的湖阜一党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陛下已然端坐在金銮殿上,他原是个面容俊逸的中年人,这些年服食丹药倒使得面带灰败之相。
程寿增乃众臣之首,领着臣工躬拜天子之后,忽然转身向朝臣们长揖到底,又转身向着陛下垂泪,旋即动作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慢慢地趴下,扬声一句:“臣有罪啊……”
这一声长嚎实在令人震颤,在深宏肃穆的殿宇里悠然回旋,龙椅上的天子本有些精神涣散,闻言立时便来了精神,努力汇聚了精神往殿下看去。
程太师一番陈词,涕泪直下,已知“行首案”已无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便极力向陛下请罪,说到悲愤处,直要陛下将他的官爵除去,告老还乡去。
众臣工闻言都在面上显出感同身受的神情,陛下自然出言挽留,无非就是一些稚儿之事无关与你,最不至此的一些话罢了。
于是大朝会便在这样君臣相惜的场面里散去,程太师在盛实庭的搀扶下,迈着颤微的步子往外走,路过的朝臣微微向他们二人致礼,倒无一人停下来寒暄。
湖阜党之人为了避嫌,也不围簇在他们的身边,程寿增盛实庭岳婿两个一路走出了宫门,上了车轿,一路无言,直至成贤街时,程寿增才叹了一口气,向着女婿默然无言地看了一眼。
“从前我还记得阿青个子一把大,在我身前背千字文,怎生过了十多年,就成了这个样子?”他愈发觉得心痛起来,向着从前那孩子乖巧的模样,怎生后来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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