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听了娘亲方才说的话,只觉得满心的歉疚,眼眉间就带了些精神不振。
顾南音知晓女儿素来是有起床气的,再加上自己心里头也有些心事,倒没注意到烟雨此时的心绪,匆匆为女儿梳了发之后,便去将家里拾掇了一番。
烟雨就无所事事地跟着娘亲乱转。
娘亲去为她叠被她跟着;
梅雨季衣衫被褥总是潮兮兮的,娘亲叠了被就去熏笼上烘衣裳,烟雨也跟着,躺在一旁的地上绕线团玩儿;
娘亲烘好了衣裳又去开箱把夏日的衣裳理出来,她也跟着,直惹得娘亲赶她:“你总跟着娘做什么?碍事精。”
烟雨挠了挠额角,在心里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哎,总想粘着娘亲啊。”
她只好去看青缇洗衣裳。
到了晚间用罢了晚餐,斜月山房各有各忙,顾南音坐在窗下就着灯为烟雨做衣裳,窗外得天光黑黯黯得,灯火不甚明亮,顾南音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烟雨缝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缝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娘亲。
“娘亲,您今天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啊?”
顾南音有点儿惊讶,搁下了手里的衣裳,说了一句没有,“你怎么会觉得娘亲不高兴呢?是不是娘亲说了什么,叫你不舒坦了?”
烟雨摇了摇头,觉得心里的确有些不舒坦,却不是因为娘亲。
“我就是觉得,您坐在哪里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儿孤独。”
顾南音闻言,当真是有点儿讶异了,她抬手摸了摸烟雨的头,开始反省今天是不是情绪外露,吓到了女儿。
“是不是娘亲没凶你,你不习惯了?”她逗了一句烟雨,眼眉带着笑意。
烟雨看娘亲开玩笑,这才放下了心,点点头,“嗯,我已经习惯娘亲凶巴巴的了。”她把脑袋往娘亲的手心蹭了蹭,撒娇说,“今晚我想同娘亲一起洗澡,我想用您那个玫瑰花味的皂角。”
顾南音失笑,拿手指点了点烟雨的额头,站起身来打算去准备,“那有什么好闻的?你爱用就用去,好像娘亲不给你用似的。”
烟雨托着腮,瞧着娘亲忙忙碌碌地背影,小声儿说了一句,“娘亲,谢谢您。”
顾南音正吩咐青缇烧水,听见后头女儿像说了什么话,这便回头问道,“濛濛说什么?”
烟雨眼眉弯弯,摇头否认,“我说啊,您近来好像胖了点儿!”
顾南音闻言立刻旋了身子,照着烟雨的脑袋,轻轻拍了一巴掌,“仔细娘亲赏你个竹片炒肉丝。”
斜月山房里立刻都笑起来了,热闹一片。
打落更的时候,雨便下了起来。
江南的雨是濛濛的,雨气慢慢升腾着,漫到了各处,漫进了紫禁城的东侧文渊阁。
这里刚结束一场集议,内阁首揆程寿增拂袖而去,只留下次辅盛实庭在此处,同其余四位阁臣斡旋。
盛实庭还不到四十岁,眉目和煦,一身的文人清气。他是一位性情温润之人,同他岳丈的严酷肃穆截然不同。
方才集议的争论点,仍是有关迁都燕京一事。
陛下自小在燕地生长,如今年迈,时常梦回燕地,三年前便提议迁都燕京。近来北地又常有胡虏侵扰,陛下迁都的心愈发强烈起来。
内阁首揆程寿增出身江南望族,世居江南,哪里看得上荒凉的北地,为此多次同陛下据理力争,迁都一事便一再搁置。
今日再议,内阁六人,有三位都是程寿增的附庸,否定了迁都的可能性,盛实庭乃是程寿增的女婿,自是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至于余下的两位阁臣,一位乃是程寿增的门生封长胥,想来是不敢同程寿增对着干,另一位顾以宁,初入内阁,资历尚浅,应当不会反对。
可惜结果却大出程寿增的意料。
那封长胥竟同那顾以宁一道,赞成迁都。
程寿增大发雷霆,拂袖而去,心中不免万分后悔:陛下当初命顾以宁这毛头小子入阁时,他就应该极力反对才是。
盛实庭望着座下这四人,笑着打破了岳丈走后的冷场。
“算着时辰也该散了。今儿是十五,本该程翁请席,他既家中有事,就由我来做东。西安门外大街水月居,列位,请吧。”
封长胥年界三十,生了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容,却实实在在是一位清雅的文人。听盛实庭这般说,他便抬眼望向了右手边。
年轻阁臣正品茗,那茶盏的清气向上升腾着,将他低垂的眼睫笼在了一片浅雾里,良久他才搁下茶盏,抬起眼来。
“盛公客气。”他的语音清冽,有如春茶的第一缕清气,“不必了。”
他言罢,站起了身,向着各位同僚略一拱手,旋转了身子,向堂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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