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宁侧身看过去,烟雨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漆盒,打里头捏起一颗沾了糖霜的山楂糖,在他的眼前扬了扬。
顾以宁摇了摇头,说不必了,烟雨却眨巴眨巴大眼睛,凑近了他的眼跟前儿,把糖霜球小心翼翼地捧过来。
“尝尝嘛。”
顾以宁顿了一顿,道了句多谢,烟雨高兴起来,拈起糖霜球递在了他的嘴边,眼含期待。
亲手喂食,她不知道这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动作么?
顾以宁微怔,那颗糖霜球却又轻轻触了触他的唇,他垂目,将她指尖的糖霜球咬进齿间。
烟雨高兴起来,拿方才触过他唇的指尖再拈起一颗,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于是她含着糖霜球趴在了车窗下的书案,近一点再近一点,偷偷地把自己的脑袋,挪在了小舅舅搁在书案上的手边。
“甜吗?”她仰头看着小舅舅,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吃了我的糖,咱们就和好了。”
那颗糖霜球带着她指尖的柔腻,慢慢地滑入了顾以宁的心肺,他十岁后极少吃糖,这一颗便是破例了。
他眉头微挑,“你同我置气了?”
烟雨原是趴在书案上,闻言脑袋一下子竖了起来,眉头纠集着问他,“您瞧出来了?”
顾以宁眼睛里慢慢地浮了一点笑,摇头道,“我不会同你置气,应是你心有不悦。”
烟雨本像只小兔儿一般,把长耳朵竖了起来,此时听小舅舅这般说,就又把长耳朵给耷拉下去了。
“我的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可为着什么,不能告诉您。”
算上这一宗,她已经有两宗不能告诉他的心事。
小姑娘为难地耷拉着眼皮,浓密的黑睫垂头丧气地盖在眼下。
十五岁的小孩子,旁人的一句重话都像是天塌地陷,对自己的心事珍而重之,也没有什么不妥。
顾以宁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了车窗外。
车马行进到了市集,熙攘的光景和声色涌了进来,剥离了烦心事的小女儿被热闹吸引,勾着脑袋向外看,眼神里全是新鲜。
烟雨看不够,好一时开始数着手指盘算:“要买两刀开化纸,一匹细葛布,还要买两根蚕丝弦……”
细柔嗓音掠过顾以宁的耳畔,他微颔首,仔细聆听。
金陵顾府岂能没有采办物事的场所,不过是为着领她出来一逛罢了。
到了甘露井市集里最大的一家文房四宝店,马车停下,芳婆和青缇就来接,烟雨回身同小舅舅挥手道别,手不过扬起一半儿,小舅舅已然站起身,掠过她的手,负手走了下去。
烟雨愣了愣,“您不是还有公务?”
顾以宁停住身,并不回头,清澹一声传过去。
“正在办。”
姑娘傻愣愣,芳婆笑着将她扶下来,同青缇站一道儿,看着姑娘脚步轻跃地追上了六公子,二人比肩而行,碧影成双,无端使熙攘的周遭,多了几分雨雾天青的美好况味。
这家店奉顾以宁为上宾,很快便将所有的物事准备齐整,一应搬进了马车里。
烟雨见采买这些物事不过一息的功夫,就有些讶异,有点失落地喃喃,“怎么这么快呀?”
顾以宁乜过去一眼,天光下她的眼尾下垂,有些孩子气的沮丧。
他微顿,唤她过来,便负手向外佯佯而去,袍角微动,划出澹宁的弧线。
烟雨难得出门逛市集,正为着要匆匆回去而失落,乍听得小舅舅这般说,登时便雀跃起来,提了裙小跑过去,轻轻地牵住了小舅舅的袖角。
“您等等我呀。”
甘露井沿街两边皆是各样肆铺,有卖吃食的也有售卖小东小西,临街的布招牌迎风招展,烟雨牵着小舅舅的袖子,一家一家儿的看过去,只觉得繁华靡丽心生欢喜。
走到中街时,侧旁正有一家售卖针头线脑、发饰簪花的肆铺,烟雨正有去扬州开肆铺的念头,便顿住了脚步,扯了扯顾以宁的衣袖。
“我想看看这个……”
顾以宁停驻了脚步,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遂点了点头,一道儿进了肆铺。
这厮铺掌柜是位三十如许的娘子,见门外一对玉人相偕而来,只觉得似有微风拂面,年轻男子清俊无双,女儿家纤白娇美,一瞬间以为谪仙降世,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小店粗陋,倒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不至于污了姑娘的眼。”她请顾以宁同烟雨坐下,奉了茶,又忙命人端来一盘精致发饰。
她这一盘发饰里,有金饰也有银子饰,也有不多的绒花绒球,还有些简单的花样。
烟雨捡起一枚绒花,拿在手里仔细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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