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澄澈,框出了一幅清颜玉骨的美人图。
“说是吃酒席,哪里能真吃?”顾南音拿小玉梳轻轻为女儿梳着如瀑黑发,柔声说着,“虽不知与你同席的都是哪些闺秀,左不过是些姐姐妹妹。同她们谈一谈时兴的衣料,近日的天气,平日里爱做什么,爱玩什么……”
烟雨不常出门,更不曾同一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打过交道,此时听了娘亲的话儿,心里的那点子胆怯就冒了头。
“女儿不去成么?”
顾南音知道女儿害怕。
幼时那一场大火,致使她失去双亲,虽则这十年间,她从未提及,似乎生下来就是她的孩子一般,可顾南音太清楚女儿的一些禁忌。
她叹了一息,绕在女儿身前坐下,握住她的小手。
“那有什么不成?只是你如今已然及了笈,总要出门子的。”她温着嗓音,慢慢地说话,“还说要买间肆铺做买卖,总不好一辈子躲在娘亲翅膀下。”
烟雨心里最着紧的事,便是和娘亲自立门户,闻言立时就鼓起了勇气。
“……那明儿晓起,您能给我买大麒麟阁的牛皮糖么?”她的语气带了几分孩子式的祈求,眼眸里却闪着点儿小顽皮,“不是因为我懒得出门,而是娘亲买的牛皮糖比较甜。”
顾南音自然是无有不应,心里虽然存了几分担忧,但很快被女儿镜前试衣裳的动作吸引,上前好生为她整理了一番。
一番拾掇下来,暮色已然降了下来,天光昏暗着,有几分暮春的景象了。
斜月山房本有一乘小轿上下山,可惜经年不用,早已半新不旧。再者说了山房里也养不起轿夫。
于是,芳婆子看家,主仆四人便相互搀着,慢慢地往山下走。
只是雨色涳濛的天气,使得下山的路泥泞不堪,十分地难走,主仆四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山下。
宴席摆在长房河清园。
金陵的烟水气惯常在夜里升腾,河清园的侍女接引了母女俩,提了一盏溶溶灯向前走,烟雨垂着眼睫跟着走,脚下像是生了似有若无的烟。
侍女掌着灯引路,穿过灯影幢幢的花园儿,心里却在砰砰乱跳:府里都说斜月山房的表姑娘生就了花容月貌,近日一见,真真叫她一霎儿失了神魂,竟愣在了当场。
怪道长房的珙二少爷前一回醉了酒,提笔写就了什么月为神、玉为骨,直气得长房大奶奶气的直拍桌,生生把腕子上的镯子给敲碎了。
身侧的母女俩近乎无声,侍女有心叙话,不免又能多看美人一眼。
“……这会子虽迟了些,到底才开席,姑奶奶和表姑娘不必担心。”侍女偷眼去看表姑娘,只觉得她的侧颜清绝,被月华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好弧线来,“听闻今儿程阁老府上的女眷要来,后厨特特把淮扬菜改了宣州的水席汤菜,姑奶奶同表姑娘倒可以尝一尝鲜了。”
侍女说到这儿,见姑奶奶虽认真听着,眼光却落在眼前的一方土,侍女忽得心里一跳,觉得自己个儿今晚的话,委实多了。
旋即便不多言,引着娘两个一路缓行,进了后花园儿的月洞门,但见花影树下,摆了约莫二十张八仙桌,桌子旁围坐着的,皆是些教养极好的高门贵女,吃相斯文、气质文雅。
那花园一侧的戏台子,一人坐着弹琵琶,一美人儿浅唱轻吟,正唱苏州评弹呢呢。
烟雨悄悄扯住了娘亲的衣袖,心生胆怯。
“娘亲,我挨着您坐。”
顾南音点了点头,正反握住女儿的手,跟随着侍女向里进,只是戏台上一声:金陵美人来,秦淮叶落了……那台上的美人儿向月洞门一指,竟将花园子里女眷们的眼神,都引了过去,待瞧清楚了烟雨的样貌后,一时都静了下来。
那顶顶靠前的上首桌席上,顾家长房的三姑娘顾琢,正陪着程太师的外孙女儿程知幼,她是位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见人人都望向了月洞门前那个如烟似幻的少女,登时心有不服,拿调羹搅着一碗甜汤,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瞧什么?这人是谁?”
顾琢肩负着陪好程知幼的任务,闻言收回了眼光,向着程知幼摇了摇头。
“……从前没见过。”她思虑了一时,忽得醒悟了什么,“莫不是二哥哥笔下那一个?”
程知幼疑惑道,“哪一个?”
顾琢有些迟疑,想了想道,“似乎是二房姑奶奶的女儿,叫做盛烟雨……”
程知幼蹙了下眉头,不免好奇起来,“姓盛?倒是同我那父亲一个姓,说不得是同宗呢!”
这厢酒席上的女眷或低声议论,或微微扭身看过来,烟雨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一瞬间躲进娘亲的袖袋里。
好在接引的人很快就来了。
今儿后院话事的自然是二房蘅二奶奶,她从上首迎过来,极为熟稔地牵住了顾南音的手,一双杏眼却望住了烟雨。
“瞧瞧四妹妹这好福气,竟养了这样一位天仙儿似的姑娘,怪道从前不领出门——这孩子往这儿一站,都快把我比到泥里去了!”
顾南音不惯这样的寒暄,只微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烟雨随在娘亲的身后,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有些局促了。
蘅二奶奶今日待顾南音这般热切,也是有想头的,这便安排了烟雨同府里的几位表姑娘同坐一桌,接着便拍着顾南音的手道:“……今儿你必须同我叙叙话,”她凑近了顾南音的耳畔,悄声道,“当初你和离,你二哥哥可是出了大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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