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继续向前走,不急不缓。烟雨的心剧烈的动起来,像是一群水鸟,倏忽振起翅膀,扑腾扑腾地掠过烟波浩渺的江面。
雨后的烟水气在周遭密林氤氲,路旁花叶偶然落下雨珠,发出滴答的响声,月亮会出来吗?也许正在云后向下探望呢,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烟雨这样想着,在小舅舅的耳后小声地问,“您如何会来狮子岭?”她懒懒地趴着,“……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消息传回了府,你的娘亲很担忧,寻到我这里来。”顾以宁的声音传过来,清净安宁的语调。
顾以宁不愿多说。
傍晚时,祖母身边的白嬷嬷传回了信儿,彼时石中涧已然得到了成务青在狮子岭的消息,程务青对烟雨有觊觎之心,顾以宁当即便欲出府。
顾南音便是那时飞奔过来的,在西府门前拦截住了他,面色带着无限的忧虑和急切。
“……濛濛幼年时眼盲过,见不得黑,又有个择席的毛病,哪里能在陌生的地方外宿啊,六弟若是赶去狮子岭的话,可否将她接回来……”
顾以宁自是应允,一路上因了顾南音和程务青两宗,才会愈发焦急。
想到娘亲,烟雨的心,便有一阵儿一阵儿的委屈涌上来,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我以后再也不出门子了……总是会遇上坏人。”
顾以宁轻轻摇了摇头,“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1)不必因旁人品行不端,而敛束自己。”
他说,“你没有错。”
小舅舅的声音,在寂夜里安宁地像流水淙淙,温柔地拂过烟雨的耳畔,她累极,上下眼皮打着架。
“嗯,您说的对,我要去看星星,看月亮,看云……您背着我……”
夜色慢慢浓酽下来,前方便进了园子,他们的身后,是静默无语的护卫,顾以宁的耳畔,有咻咻的鼻息传过来,像是一只熟睡的花猫儿。
“为什么魏王来寻你,你会出去?”顾以宁低声自语了一句,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并不期待,亦或是根本并不想让她听到。
前面便是太主的居所了,顾瑁在那里焦急地站着,眼见着宁舅舅负了烟雨来,她抹着眼泪便迎了上去,跺着脚哭。
“都怪我,都怪我……”她捂着嘴,看着烟雨赤着脚,像个布偶娃娃一般趴在宁舅舅的背上,自责便潮涌而来,“若我能多看顾她一些,就不会这样了……”
顾以宁叫顾瑁收声,慢慢地同她一道儿进了卧房,将烟雨安置在了床榻上。
她累极了,眼下还未醒,顾以宁命人只留了一盏灯,叫青缇在一旁守着,“姑娘若害怕醒来了,即刻叫我。”
青缇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闻言应了一声,自去床榻边守着姑娘了。
顾以宁走出了外间,在廊下站定,顾瑁抹着眼泪追上来,急急地来问,“究竟是哪个混蛋,我要宰了她!”
顾以宁看着外甥女儿难过的面容,叫她安心。
“回来时,已有人清了道,倘或有人问起,烟雨便是同你一起,不曾出去。”
顾瑁知道这关系着烟雨的清白,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您放心吧,我小瑁子心里有数。”
顾以宁嗯了一声,大踏步向外行去,浓酽的夜色里,石中涧拱手而站,神色凝重。
“……属下方才狠狠打了这狗贼三十军棍。这一时昏了过去,正由郎中治伤涂药,饶他一条狗命。”
顾以宁不置可否,面庞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起伏。
石中涧大着胆子问道:“此人乃是程阁老唯一的孙子,如今因了行首案,将他躲藏在各处,既然咱们得了他,何不……”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想到方才他竟敢哄骗表姑娘,若非他们及时赶到,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面上便狰狞起来。
“三十军棍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顾以宁声音在寂夜里冷的像冰,“此人实为‘行首案’之首恶,刑部直隶府清吏司前些时日,下发了此人的缉拿令。”
石中涧闻言立时明了,这便拱手退下。
顾以宁站着,颀秀的身形在光影里成了长长一道,他的胸口忽然剧烈的痛起来,大约是方才在虎啸涧飞身自救时,将伤口扯开了。
正强忍痛楚时,却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小丫头青缇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急急响起。
“……我家姑娘醒了,大约是择席的缘故,哭的不能自已。”
顾以宁闻言,夺步进了院子,再往烟雨的卧房而去。
周遭皆暗,只有昏昏的云丝账中,纤弱的小身影抱膝坐着,脑袋深深埋进了臂弯,乌发逶迤在侧边,像是脆弱的,易碎的一朵花儿。
他近前,那小女儿从臂弯里抬起了眼眸,小小的灯火映在她的眸子你,将其间的惊骇和恐惧照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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