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宛漠然:“积阴德,替人收尸。”
城门大开,李文演派人知会了如今正在县城城墙上收拾战场的人,以免流矢误伤了她。
周妙宛抬起头,在皎然月色下寂然成行,每一步她都迈得格外艰难。
地面上遍是将士们的尸骨,此时也有其同僚正在为他们收尸。
这都是谭远行的孽,周妙宛心中只剩耻辱,身为谭家外孙女的她,连走过都觉得汗颜。
赵青岚的白衣很是显眼,尽管此刻白衣早就被尘土血污染得不成样子,可周妙宛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或许老天爷都觉得她命实在是太苦了,心生怜悯。
同样是城楼坠下,一旁的李文硕早摔得不成样子,五脏俱裂,尸首被马踏得极为可怖,他亲娘来只怕都认不出他。
而赵青岚虽与他只一臂之隔,她的衣裙脏了,但比之李文硕却不知好到了哪去,至少周妙宛还能为她收敛起尸骨。
想起白日里她决然一跳,周妙宛手指微颤。
或许这就是赵青岚求仁得仁的结果,她或许不该为此难过。
万千世界于她皆是束缚,一朝身死又何尝不是解脱。
周妙宛发现到了她腰间那细细的锁链。
金灿灿的,可以称得上是做工精巧了。
赵青岚的手定格在腰间的金链上,她好似想打开它,却未果。
周妙宛心头火起,见金链另一段扣在李文硕腕间,她怎么拽都拽不断,又不想扰了赵青岚死后的清净,干脆直接站起身,从战场的残局中找出了一把刀来。
手起刀落,她直接劈断了李文硕的手。
不远处,李文演站在月色下,默默注视着周妙宛的一举一动。
见她挥刀,他走到他身后,出声道:“莫要伤了自己。”
周妙宛没说话,她无暇顾及脸上被溅到的血,俯身极为小心地替赵青岚解开了束缚,随后将那金链挥于空中,尽数斩碎后碾于尘土。
她又何尝不是被李文演的金链困住了?
李文硕手段卑劣,只想捆住赵青岚的身躯,可李文演呢,何尝不是想将那无形的锁链烙在她的心头?
听得李文演在此时温声关怀,周妙宛忽然很想笑。
他们李家兄弟,当真是如出一辙。
抱起赵青岚冰冷的尸身,她陷入了迷茫。
该葬她于何处呢?
先前让表兄谭世白查探她的身世,周妙宛便知道赵家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让她魂归故里是不可能的了。
以她最后被追封的赵贵人身份葬于皇家墓地?不行,周妙宛想,她会死不瞑目的。
不远处有个小山包,草木青青。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周妙宛忽然想到了这句诗。
她顺来杀人的刀充作刨土的工具,独自一人将赵青岚葬在了山脚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风轻拂过她的脸颊。
周妙宛愣住了。
也许赵青岚真的已经化作了山间一缕自由自在的风。
多好啊。
她终于要往回走了,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李文演快步追上,黑夜里衣袂翻动如浪涌。
周妙宛心里难过,没有搭理他。
而他在背后幽幽道:“在皇后眼中,朕谁也比不过。”
周妙宛没有停步,她神色冷清极了,脸上好似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李文演控制着距离,同她并肩而行,他说:“皇后打算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朕吗?”
周妙宛仍不答,他像是忍无可忍了,直接迈开几步堵在她的身前。
周妙宛终于抬头,她两颊苍白,眼下乌青,隐约的月光中,瞳仁越发显得明亮。
“臣妾该用什么态度呢?”她问:“自臣妾自称臣妾的那一天起,除却将您看作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敢有旁的想法吗?”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就像一口已经耗干了的古井,朝其中抛个石子儿,也听不见半点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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