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几日万事小心,若是遇了什么事,便让佩环给我递消息。”
孟红蕖很快应了他:“我知道。”
素手抬起,轻抚过他蹙着的眉头:“大理寺效率向来高得很,这事上头还有父皇和兄长在压着,不会拖太久的。”
林青筠点头,面颊上突得一湿,甜香的红唇轻轻从上头擦过。
“我在大理寺过得极好,没人敢忤逆我。天色晚了,驸马也快些回去。”
孟红蕖撩着裙摆,小碎步急匆匆跑进了房。
暮色四合间,潋滟的霞光倾洒在女子跃动的裙角上。
耳尖染红,林青筠驻足原地,久未回神,额发被风吹起,拂过耳畔,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等人的林萧不耐,在阶下大声疾咳了几声,林青筠着才撩袍下阶。
不远处的小院子,本阖上的窗牖又被葱白的小手轻轻打开。
孟红蕖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抹颀长端正的身影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过了拐角,才不情不愿又关上了窗。
上了马车,林青筠吩咐林萧驾马,却不是回公主府,而是要往西晋使臣所在的驿馆去。
总归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大壮。
林萧扬着马鞭的手一顿:“要不要先回府,明日再过去?”
林青筠这几日一直埋头批折子,常常忙到深夜,昨夜还因着这事跑了一晚上,片刻未阖过眼。
明明是大理寺的活,却非得要揽在自己身上。
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林萧心里有些看不过去了。
林青筠却不由分说摇了头。
他一刻也不想多等。
林萧拿他没办法,最终也只能认命般挥起了手中的马鞭。
驿馆。
景云双目猩红,盯着跪在地上通报的侍女。
“……回……回景大人,瓦达殿下……瓦达殿下的尸身,已……已经按吩咐,都处理好了……”
他的面容可怖,侍女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声音打着颤。
“知道了,你退下。”
他声音沙哑,听来阴沉,侍女如临大赦,脚步匆匆离了房间。
景云仰头,自嘲一笑。
他应当开心才是啊。
他的双亲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如今瓦达在大周的死,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他之前只可惜仇人已死,不能亲自手刃了他。
不想到大周的这一趟,竟让他遇上了故人。
那个他以为,早便死了入地狱的仇人。
如今那人已被关了起来,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他便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可景云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闭上眼,便是瓦达那日离开时回眸的那一笑。
他恨她。
恨她骗了他。
他痛苦地闭上眼,手上使力,握着的酒杯应声碎成了无数片,纷纷扬扬落了地。
温热的一抹抹鲜红从手腕处蜿蜒而下,景云却恍若不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林侍郎稍等,奴婢这便去知会景大人一声。”
林青筠看着脚步匆匆去通传的侍女,眼神一转,瞥向了身旁低首站着的另一个侍女。
“昨日昌平公主曾派人到驿馆来打听过瓦达殿下的情况,却至今都未见那小厮回府,你可见过他?”
那侍女慌忙摇了摇头。
“昨儿都过了亥时,奴婢早便睡下了,没瞧见什么人。”
林青筠了然,不再说什么。
去传话的侍女很快回来:“林侍郎请跟奴婢过来。”
林青筠跟着她进了驿馆。
景云起身:“林侍郎今儿怎么有空往这儿来?”
林青筠视线扫过景云手上包着的纱布,又很快移开,声音冷清:“我来找景大人,要一个人。”
霞光四散,夜云翻滚,漆黑的夜色很快便铺满了整个苍穹。
李观棋立在窗前,眼底漫着夜色,辨不清情绪,只开口问身后的阿意。
“消息可准确?”
阿意立马应声。
“千真万确,是小的亲自打听到的消息。”
李观棋唇瓣浮起了一丝笑意。
虽不知幕后的凶手是不是孟红蕖,但这人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西晋亲自护送过来的公主殒命大周,他就不信,西晋还能毫无芥蒂的同大周和谈。
李观棋回身,面上神色放松,吩咐阿意:“多找人将这消息散出去,越快越好。”
眼见着便要入了三月,大周的春猎也要开始了。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越乱越好。
孟羲和下了死命令,不可将瓦达已死的消息泄露出去半分。
这流言却像长了脚一般,肆虐在平城的大街小巷。
转眼孟红蕖在大理寺已呆了四五日。
大理寺的人嘴闭得严实,她和佩环都打听不到这几日外头的消息。
林青筠也多日未过来了,她只能日日百无聊赖地在窗牖前吹风望着窗外。
好在唐不渝特让人给她挑了个景致好的小院子,里头种着的花草都抽出了新枝,勃发的生命力,看着也勉强让人的心情舒畅了些。
入了春,日头愈大。
孟红蕖抬手去触那束从窗牖闯进来的暖光,莹白的小手如凝脂般剔透。
小院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心下一喜,孟红蕖登时便收了手转身跑了出去。
待快要出了门,又敛了眉眼的笑意,脚下步子刻意放慢了许多。
那人这么多天不来瞧她,她总归是要有些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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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驸马来找我过国庆了吗!
(大家国庆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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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大理寺门前。
孟紫梅掀帘,搀着随行的小宫女,缓着步子下了马车。
日头打在她身上,瘦如柴的身子不由轻晃了晃。
小宫女忙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替她挡住了耀目的日头。
孟紫梅望了一眼自己如纸般苍白的手,上头青色的血管能瞧得一清二楚。
脸上很快便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打一落地起她这副身子便弱得不成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连这再和煦不过的春日,也晒不得。
身子骨如此,便也养了她一个淡如水的性子。
她惯来不喜争抢,看上的男子中途被人截了去,也不过是默默将苦楚咽到肚子里去。
但今日,她想过来抢上一抢。
她虽是一个病秧子,但总能比得过一个杀人凶手。
见了令牌,守在大理寺门前的禁卫军很快便放了行。
有人在前头引着她往孟红蕖的小院子去。
那小院子离得有些远,她走上一段便得歇上一会儿,路上便花了不少时间。
不想她才堪堪到了小院,迎面便扑过来了一个人影。
孟红蕖步子慢慢悠悠,就这么晃着裙摆荡到了门口,眼角瞥见的却不是那抹熟悉的墨青衣角。
看着面前抚着胸口细细喘气的孟紫梅,孟红蕖不由瞪大了一双美目。
“……长昭?你怎么会来此处?”
大周三公主孟紫梅,同大公主孟白兰一道,皆是淑妃苏婉莹所出,孟羲和亲赐封号长昭。
孟紫梅虽在路上歇息了会儿,但说起话来仍有些气力不足。
“……我听闻了西晋瓦达殿下的事,心里放不下二姐姐,知晓了二姐姐如今人在大理寺,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孟紫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这事竟也传到了她耳边。
孟红蕖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你身子向来不好,何苦为这些事情烦心,左右其中有些误会,我那夜连瓦达的面都不曾见到,更遑论将人给杀了。”
“大理寺的人如今已在查了,这事应很快便能解决了。”
“是么?”
孟紫梅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不再多说什么。
孟红蕖上前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纸伞,替孟紫梅挡住刺目的日光,将人带进了屋。
佩环很快泡了热茶来。
孟红蕖看了一眼在杯底起伏飘荡的茶叶,抬首冲孟紫梅笑了笑。
老实说来,她同孟紫梅二人之间的姐妹情谊委实算不上多深厚。
孟紫梅因着身子弱的缘故,一直呆在临华殿小小的四方天地中,而孟红蕖又是个惯爱外出寻热闹的,两人的往来极少。
她对孟紫梅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孟白兰多。
是以听说孟紫梅是因着担忧自己才过来的,孟红蕖多少有些诧异。
她们二人虽都是孟羲和的血脉,但彼此的了解比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也好不了多少,如此浅薄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孟紫梅就为了瞧她一眼,拖着病弱的身子从宫里特意出来跑大理寺这一趟。
更何况,她们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林青筠。
虽孟紫梅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这事,但孟红蕖知道,孟紫梅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抿了一口茶水,孟紫梅看向孟红蕖,状似不经意问她。
“二姐姐在大理寺这么多日,可知晓青筠这几日的状况?”
青筠二字听来亲密,孟红蕖微挑了挑眉。
手中茶杯搁在一旁的案上,声响颇大。
她笑着对上孟紫梅的视线。
“长昭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过多惦记你姐夫的事情为好。”
“大理寺消息闭塞,他这几日也未过来,长昭若是想打听他的情况,我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就知道。
他在外头为着人到处奔波,可那人却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孟紫梅脸上笑意变冷,向来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也因着心里的愤恨而憋得通红。
“如今外头都在传,二姐姐小肚鸡肠,嫉妒瓦达殿下美貌,将人给杀了。”
“长昭连这些话都信?”
孟紫梅不置可否。
她这副乖张的性子,何事做不出来。
孟红蕖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若是如此,那我同你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姐姐性子还是同从前一般,事情若不顺心遂意,便会直接摆到脸上。当然,父皇和兄长都宠溺你,你自是没甚可忌惮的。”
孟紫梅仍端坐着,未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就连到了这大理寺,都有人在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在这处过得好,青筠却处处受了你的波及,招来一波又一波不堪入耳的流言,他那般端正的一人,偏生被你拉入了泥潭。”
“你硬逼着他入府做了你的驸马,如今他还得为着你杀了人的事到处奔波,兵部尚书宁成武因着嫡子宁琛被告发一事而对青筠怀恨在心,硬说是他同你勾结杀了瓦达公主。”
“他背后无甚家族势力可倚仗,若非父皇和兄长死命拦着,眼下人怕是已入了大狱接受调查了。”
不过短短几日,孟红蕖未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听说林青筠险些入了狱,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如今情况可还好?”
闻言,孟紫梅面色却黯淡了一瞬。
她这几日曾远远见过他,眼底青黑一片。
她心疼,去劝他,他只冷漠又疏离地望着她:“昌平如今人尚在大理寺,我如何能安心停下来。”
他不能心安,孟红蕖却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呆在大理寺避风雨,等着旁的人为她鞍前马后。
孟紫梅避而不答孟红蕖的话,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纸公文。
她见不得放在心尖上的男子被人如此糟践。
孟红蕖既不喜他,便应放了他。
“二姐姐今日便将这和离书签了吧,你配不上他。”
“你虽杀了人,父皇和兄长也定会保下你,你不必同他一道绑着。”
“承恩侯府被抄了家,徐公子如今也已同大姐没甚瓜葛,二姐姐当年如此倾心于他,大可再去同他一道续前缘。”
孟红蕖被孟紫梅一番话气得不轻。
她翘着指尖故作姿态,不紧不慢地轻捏过那纸公文,上头红墨拓印的和离书三字格外刺目。
红唇戏谑勾起,孟红蕖半点情面都不愿再留。
“长昭公主脸可真大,人还未出阁呢,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惦记着有妇之夫。”
说着,她缓缓转身走到案前,放下那纸和离书,提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和离书上不知写了什么。
孟紫梅看着她的动作,话里有了底气。
“青筠曾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安危纵深一跃便跳进了太液池中,自是对我有情意的,我亦对他有意,如何惦记不得?”
“我的驸马不过是为人心善,见不得自己眼前闹出人命,便随手救了,可怜妹妹因此白付了一腔真心。”
孟紫梅对这话虽心有不满,但看着孟红蕖拿笔在和离书上写写画画,便也不再出言驳回去。
总归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孟红蕖亲笔签了字的和离书。
将笔重新搁好,孟红蕖满意地拍了拍手,将和离书重给孟紫梅递了过去。
“喏,三妹妹心心念念的和离书。”
心里一喜,孟紫梅起身接了过去。
瞧见开头孟红蕖签的名字,她脸上露了些笑意。
但待她完整地将和离书铺开时,笑意又霎时凝固了。
里头的内容全被孟红蕖给改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似猫鼠相憎,如狼犬一处”统统被她划掉了,改成了“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云云。
甚至在结尾处的“特请和离,一别两宽”旁还张扬地多添了一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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