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快便会被发现,府尹悻悻然跟在林青筠身后,脸上勉强堆出了一个笑:“不过都是误会罢了。”
林青筠嘴角紧绷,只冷冷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林萧伤得有点重,挨了几十大板,走路都成了问题,在禁卫军的搀扶下勉强上了马车。
“这次,多谢你了。”
林青筠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寒着的脸色微有些动容。
若不是这人给他递了消息,他怕是现下也还不知晓林萧的处境。
那男子身上仍旧是一袭尚未来得及换下的绛红色官袍,端正肃穆,脸上却挂着极不相称的散漫笑容。
是当朝唐宰相的嫡子唐不渝。
唐不渝与林青筠是同一批科考的考生,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近日正因着那桩毫无头绪的命案而焦头烂额,听说府衙里新收押了一位疑犯,快马加鞭便过来了,不想竟是林青筠身旁的林萧。
听林青筠这么一说,唐不渝笑着,吊儿郎当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明日和你一道去倚红楼喝酒?”
倚红楼就在醉欢楼对面,是平城有名的花楼,楼里的姑娘各有风姿。
虽知唐不渝这话不过是玩笑,林青筠也还是规规矩矩拒了:“我如今已成婚,确不宜再踏入倚红楼这等烟花之地。”
“你如今倒是出息了,初始不过是用身上无银钱的理由来搪塞我,如今成亲了,倒连理由都不一样了,也是,二公主那般性子,当是不愿你去倚红楼那种地方的。”
乍一听到唐不渝提起孟红蕖,林青筠脸色微沉了下来。
她怎可能会关心自己去了何处……
就如今晚的林萧一般,怕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知晓林青筠的性子就是这般,唐不渝也不再开他的玩笑,只让他尽快带着林萧回府医治。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唐不渝回头。
脸上不见方才的笑意,一双风流的眸子此时淬上了满满的寒意。
平城里比比皆是有些名头的世家,往来打交道了几十年,利益交融互通,在平城稳了根基,手便也伸向了朝堂。
孟羲和在位二十余载,如今隐隐有了打压世家的意图,不顾群臣反对让出身贫寒的林青筠夺了状元的名头入朝为了官。
那些世家子弟虽瞧着林青筠风头正盛面上与人交好,转头却又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唐不渝一向看不惯两面三刀的他们,倒是与林青筠格外合得来。
想来林青筠唯一一次踏足倚红楼,还是为了拿住兵部尚书宁成武的嫡子宁琛贪赃枉法的证据。
因着这契机,圣上得以好好整顿一番宁家在朝堂上的势力。
林青筠自然也因着这事得罪了些人。
若是唐不渝没记错,这府尹便是宁成武的旁支侄子,二人勉强沾上了些亲戚关系。
“府尹大人倒是好大的胆,天子脚下竟敢藐视法规,动用私刑逼供!”
府尹抹了抹额上泛出来的冷汗,脸上讪讪:“唐公子,一切都是误会,是误会……”
本来是想着借这机会替宁成武报个私仇好为自己在他面前挣个脸熟,谁知道这林青筠竟然还攀上了唐不渝。
唐不渝一贯游手好闲,单一个他自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他身后有唐相,可不是他一人能惹得起的。
府尹额上的冷汗越抹越多。
这下好了,都搞砸了。
唐不渝不欲再与此人多言,冷冷扔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只留那府尹一人无神地望着夜色发呆。
***
听到那小丫鬟的通报声,热水里的孟红蕖怔愣了一瞬,不悦地撇了撇嘴。
如今已是深夜,也不知是有什么大事,非得过来找她。
“本宫尚在沐浴,让他在外边先候着。”
小丫鬟怯怯应了声是,步履匆匆,是去给前头传话了。
赤脚缓缓从浴桶里出来,孟红蕖披了衣衫,发梢还在滴着水,有湿漉的痕迹。
她瞥了一眼立在外间的小丫鬟,声音随意:“把人叫进来吧。”
林青筠的官服尚未来得及换,瞧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似乎还带上了几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孟红蕖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驸马突然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见着孟红蕖仍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林青筠微蹙了蹙眉头。
“公主今日,为何要如此捉弄林萧?”
语气如往常般淡然,仔细听来又好似有几丝怒气。
原是兴师问罪来了。
孟红蕖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宫不喜身边有不熟的人跟着,他又硬是不肯走,我便只能使些手段了。”
“那公主可知今日林萧被收押入了狱?”
闻言,孟红蕖眉毛微挑。
居然还入了狱?
她倒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心里讶异,孟红蕖抬眸。
烛光下,林青筠眉目一片冰冷,薄唇紧抿,微微上挑的凤眸无声盯着她,是一副勉力压住情绪的模样。
莫名的,孟红蕖心下一凉。
“怎么,驸马觉得是我让人把林萧关押起来的?”
林青筠摇头:“臣并没有这般想,臣只是觉得,公主不该如此任性,随意将人送进官衙而后便不管不问。”
衙门里多的是官官相护人吃人的肮脏事,林萧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进去了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可吃。
好在今夜只是受了皮外伤,若是林萧真的出了什么事……
林青筠望着孟红蕖。
即使知晓林萧被下了狱,那人面上也是毫无波澜。
精致的凤眸愈发黯淡起来。
孟红蕖微眯了眯眼,将林青筠面上的寒凉一一纳进了眼底。
嘴角冷漠勾起。
“那倒是要让驸马失望了,本宫本就是这般任性妄为,自是不敢与驸马的良善和煦相比。”
“前一夜还在与兵部尚书的嫡子一同结伴到倚红楼寻欢作乐,翌日就能将人给告发了,如此两面三刀,本宫当是自愧不如。”
她怎知道这事?
林青筠面露诧异。
见他面上微有动容,孟红蕖浅笑了一声。
他应是以为他自己藏得很好吧,却不知那夜她正好在醉欢楼,对着琴笙房里那扇窗,将隔壁倚红楼的情况瞧了个清楚。
“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罢了,不想竟比本宫还要金贵。”
素手拈起耳边的一缕青丝,仍旧湿漉漉的,不时有小水滴坠到地上。
无端让人心生烦闷。
“本宫多劝一句,驸马若是这般有空,与其为着那小小的护卫操劳,不如多操心操心母后的生辰,或许母后看在你如此辛劳的份上,会让人再给我送几卷佛经过来以修身养性。”
孟红蕖起身,冷冷地扫了林青筠一眼:“佩环,送客。”
门被轻声关上。
佩环皱着眉,一脸歉意地将林青筠送到了门口,小声道:“主子爷,公主脾性一贯如此,她嘴上虽如此,心里全然不是这般想的,您千万别把这事放心上。”
心里纠结了好几番,见林青筠要走,佩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林护卫现下可还好?”
想听到她说的话,最后却从伺候她的丫鬟嘴里说了出来。
林蕖筠心里苦笑了一声。
见佩环眉目中皆是担忧,他宽慰道:“只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勤快些上药,大抵很快便能好了,不必忧心他。”
听着这话,佩环心里舒了一口大气,又匆匆转身回去照顾孟红蕖去了。
林青筠欲提步离开这,一抬眼却瞧见了夜色中的林萧。
官衙的人下手着实不轻,林萧手上胸膛上都缠上了纱布,腿上也有伤,还是拄了根拐杖才能出门。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萧,林青筠脚步一顿。
方才孟红蕖的声音说不上小,看他面上神情,应是都听见了。
林萧嘴唇翕动,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比林青筠长了约十岁,两人差了快一辈。
开始不过是可怜林青筠孤身一人被打骂欺辱,便教了他几招来防身。
不想日后两人却在清水村一道相依为命起来,将彼此视为兄弟。
他知晓林青筠对孟红蕖的情意,也知晓林青筠走到今天背后花费了何等心血。
刚在平城里扎了根,林青筠便让人去清水村接他,他不肯动身。
一介粗人,去了也是无端给林青筠添麻烦。
还是林青筠好说歹说身旁没有信得过的护卫,他才到了平城进了这公主府。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林青筠稍显稚嫩的声音。
“她名字里有个红字,从今日起,我林七要改名为林青筠,一个为红,一个为青,整好相配。”
他粗嘎地笑了一声:“傻小子,只改个名字可不行,你将来要入朝为了官,才能配得上人家啊。”
想到往事,人不免有些恍惚。
林青筠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你受了伤,当在房里好生修养。”
今夜一回到府上,庆俞便立马着人去请了郎中,郎中开了好些药,还特意嘱咐近日不可多动,需得好生静养一番。
“见你许久不回来,心里有些担心,便出来瞧瞧。”
声音依旧粗嘎,只不过因着人受了伤,少了些平日里的中气。
林萧憨厚地笑了笑,没有提方才孟红蕖的事,只拄着手里的拐杖要走,林青筠上前搀住了他。
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林萧开口。
“阿七,你听我一句劝,过去的事情过去便也就算了,何必再把心思单花费在这般跋扈又自私的人的身上,尽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他看,孟红蕖这人,性子刁钻跋扈,无一点可取之处,委实不值得林青筠再在她身上多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林青筠却没应他的话。
“今日这事说来不过都是我的错,若非我硬要你去看着公主,便也不会有这一出,若非我与那府尹交恶,今夜他便也不敢让人如此待你。”
深秋夜风拂过。
林萧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真心可未必能换得到真心。
这般冥顽不灵,日后,不知还要吃上多少苦头。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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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一月中,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平城隐有些要飘雪的迹象。
公主府里各处都缀上了厚重的门帘好挡住寒风,房里也都烧起了炭火,推开门,皆是一片舒服的暖意。
真是要过冬了。
不过也好在如今是冬天,不似夏天那般酷热难耐,林萧的伤口没怎么发炎。
再加上身子将养得当,好的倒是比之前郎中预计的要快上了许多。
大抵因着人是自家主子给送进官衙去的,佩环这几日心里始终挂念着。
怀里捂着几瓶药膏,想趁着伺候孟红蕖的闲暇把药给送过去。
孟红蕖正伏在案前抄着那卷妙法莲华经。
今日外头淅淅沥沥落了点雨,寒意更甚。
孟红蕖最是不喜这般阴寒的天气,连带着出门的兴致也缺缺,只是窝在景阳阁里。
发未挽,一头柔顺的青丝铺泄而下,直直垂到腰际,半掩住了宽松常服里的玲珑身姿。
脸上也未梳妆,白净光滑的面庞恍若最上好的羊脂玉,纯洁无瑕,嵌着的那双眸子却又含着万种风情。
纯与欲交织,最是勾人心弦。
再过几日便是张菀青的生辰了,孟红蕖在掐着日子做准备。
宣纸上的字仍旧潦草,但比之从前也勉强算得上是整齐了许多。
只是待仔细一瞧,那几行字仿佛又隐隐带上了几丝行云流水的熟悉味道。
莫名与那人的笔迹有几分相像。
好似还能透过那字迹看到林青筠那夜寒凉的眼神。
整个人无端便烦躁了起来。
重重把手中的笔搁在案上,孟红蕖再也没了抄写的兴致。
佩环听见声儿,觑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麻利地过来收了东西:“公主可是抄写累了?奴婢这便将东西收拾好。”
孟红蕖闷闷应了一声,鼻尖隐约嗅到了几丝佩环身上刺鼻的药膏味。
是了,庆俞前几日还来找过她。
旁敲侧击同她说那日林萧被下了狱之后身上受了何等重的伤,隐隐有让她去探望一番的意思。
不过那时她心里还因着林青筠堵着一口气,自然是不会过去的。
再者她同林萧委实没有甚么交情,一个再起眼不过的小小护卫,确实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这么多天一来二去的,她倒差点将这事给忘了。
好看的眉头轻皱了皱。
孟红蕖纤手搭在案上,手指轻扣了几下桌面,对佩环道:“待会你带上几瓶上好的药膏,给林萧送过去。”
听着这话,佩环收着宣纸的手微顿了顿:“奴婢就知道,公主最是心善,虽嘴上不说,心里定是记挂着林护卫受伤这事的。”
是带着欣喜的语气。
似是极为不满佩环这般语气,孟红蕖嫌弃地撇了撇嘴。
“本宫可和心善这词沾不上边,左右那些膏药没甚人用,总不能白白扔了,怪可惜的。”
佩环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然地笑了笑,将案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好,便去找林萧了。
因着受伤,林萧暂从下人住的耳房处搬了出来,住在了林青筠的偏房处。
林青筠一大早便去任上了,独留了他一人在屋里。
习惯了在清水村里清贫的生活,他一时只觉得屋里烧着的银丝炭闷得慌。
如今不过才十一月,在清水村,不到十二月底,是不会有人家开始燃炭的。
推开门,他欲到廊下喘一口气,抬眼却见到了顶着细碎小雨撑着伞走过来的佩环。
见到他身上已大好,佩环脸上笑容更甚:“林护卫,公主让我把这些药膏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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