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市垣灯火辉煌,万人空巷。太微垣如梦如幻,岁月静好。
似乎每个人都得偿所愿了……
许是昨夜看火树银花时兴奋过头了,少灵犀睡得很沉很沉,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了,涎液顺着嘴角溜了出来,浸湿了一方上好的金丝软枕。
她捧着臭烘烘的枕头,很是纠结:扔了吧可惜,接着用吧又无益于身体健康,还是洗干净晾干比较好。她撸起袖子准备就要开洗,在拆卸的时候指甲却被繁复的金线缠了一下。她盯着这截线头若有所思,总觉得很眼熟……
金线……金丝……金丝日月纹……对了!她还要去藏经阁查一个人!
一回生二回熟,少灵犀一冲进来直接打了个响指点亮了整个书阁,她绕过一脸茫然的梓潼星君到了琉璃案前,抬手写下了三个字。当最后一笔写成之时,头顶的书册像受到感召般开始窸窸窣窣躁动起来。
梓潼慢了一步追过来,一把抓过她的手,高声惊呼:“梵行五脉!这张琉璃案除了文曲星君之外,就只有五脉及以上仙者能手指成书,你刚刚随手一画的力道并不重,字迹却比我还要深一些!”
梓潼伸出手轻置于她灵台上方,过了半晌,他连一丝丹息都没感应到,:“怪了,你体内仍然没有丹元,可从脉息上看却是实打实的五脉……”
少灵犀也没想刻意隐瞒,:“尊神倒是给我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过了菩提境五连阵,封印了雍和兽,就算是通过试炼场了,这脉息不用丹养,是上天恩赐的。”
梓潼猛地凑过来,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雍和竟是被你所伤?你用的什么法子?”
大家都以为雍和兽是被原泱封住的,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弱女子所伤。
:“我……就运气好。”少灵犀琢磨了一下,觉得结缘咒的事情还是不要说的好,别人整那么长的密咒就是起到保密作用的,断不能从她这儿全撂了。
梓潼自然知道她在搪塞应付自己,但身为一名通情达理的老仙他也不愿刨根问底,去深究这些琐事。
突然,阁内翻页之声戛然而止,一本薄薄的书册被推了出来,悬浮在二人身畔。梓潼接过来翻看了两页,他的左右眼睛都变成了金色,里面全是翻滚的字体,好像在寻找对比些什么。
半晌之后,梓潼有了答案,同她耐心解释道:“这十卷《逍遥夜话》因作者不详,被归于了野史杂记类。我仔细对比了字迹和行笔习惯,这应该是尊神麓丛座下的司文上仙秉书的字。秉书相当于原泱身边的初一和初九,可信度极高。”
他把筛选出来的卷宗投射于眼前的虚空之中,一竖竖金色的小字依次铺开:壬寅之秋,七月既望。麓丛与神使夜游于落霞山,行至卞水河畔,偶见水面波澜不惊,皓月千里。神使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少顷,怆然神伤,涕泗横流……然名乃命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名中求,故麓丛为其赐名……
:“赐名什么?”少灵犀问得急切。
:“赐名……卞弦缺。”
原来那个黑袍老者竟是昼景真君!
正如文中所载,昼景真君还有另一个更响亮的名号,叫“通天神使”。
他是太阳的化身,真真与天地同寿,焚神鼎里的赤焰就是从他身上得来的。自后古时代以来,神祇不再诞生于飘渺虚空,而是通过男女交合繁衍生息。当然也渡化了一些极具慧根、天资不俗的凡人得道成仙。
他们的寿命也不再是亘古长存,而是在数十万年后随天命星辰陨落。但神族的至尊天神是个例外,他们是造物主刻意的选择,必须刻在神谕碑上,也必须通过焚神鼎炼化而成。
正因为昼景的赤阳真火孕育了历代天族尊神,所以他也被叫做“通天神使”。
梓潼星君说,神使便是从前鹿鸣试的典试神官,这些年云游在外,无人知晓他的踪迹。要打听他的事儿,只能找与他最亲近的尊神了,毕竟神使和尊神之间有着宿命缘份。
合着打听来打听去还是一筹莫展,就是在原地打转,早知道把星君和尊神聚在一起就好了,两相映证,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嘛。
去了藏经阁两趟,少灵犀也不算全无收获,虽然没查到她母亲的生平事迹,但好歹弄清了那个黑袍仙尊是何方神圣。她路过澄水园时,正巧碰见原泱在施法调水,那水柱连通两端,架起了一座透明的拱桥,看似静止,但从下降的水位可以看出,水桥正在源源不断地汲水出园。
:“你要把这些水移到哪儿去?”
原泱正气定神闲地坐在石凳上看书。他算得上是天宫勤勉第一人了,走哪儿都不忘拾上一卷书,:“你门前那一汪昆仑山泉都一滴不剩了,我也难得再去折腾,想就近寻些好水补进去。”
少灵犀差点忘了,上次情急之下,全部舀起来给他泡澡了,还没回填呢。
第47章 少司命
原泱腰间系着一条三指宽的束带,看款式,倒像是女子束发所用,新崭崭的,刚好合适。
当然合适了,原泱在土之境里抱着少灵犀滚落一旁躲避雍和兽的攻击时,她的手正好环在他的腰间,无意间得到了尺寸。她瞧着伯遇的腰带好看,就想着也送原泱一条当作是回礼了。
这还没到九月初九,她就没忍住先送了出去。
他爱穿蓝色的料子,她就选了白色的腰带,上面用掺了银丝细线绣了些细碎的暗纹,针法缭绕,针脚细腻,很考验眼力。平日里看不出花样,要是映在阳光下看就漂亮极了。
这女红还是跟着她贤惠的大姐学的,虽然只学到了一些皮毛,但也还算是拿得出手。再说了,送礼更看重心意,她亲自动手做的绣品,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件。
少灵犀发现原泱也太喜新厌旧了,自从有了新腰带,原来的就全都搁置起来了,:“你……不换换吗?”
原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一尘不染,:“又没脏,为何要换。”
她见原泱也是闲来无事,便自作主张坐到他对面,问道:“你可知,神使就叫卞弦缺?”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原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数日前的谎言,故意调侃道:“噢?他还写过《梁上飞燕》?”
少灵犀一时心虚,支支吾吾道:“没……没写过。”
原泱认真道:“神使的确未曾说过他叫这个名字。卞弦缺的过往我一无所知,但若要问神使,他和荼将还真有些交情。首先声明一下,我是个守口如瓶的正经人,是你追问起来我才松口的,不是我刻意要说给你听的。”
若不是有人执意问起,他便能一辈子缄口不言。
想不到尊神还有这些后顾之忧,少灵犀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煞有介事地承诺道:“……行,您就放心大胆地说,罪责我担。”
得了这句承诺,原泱才悻悻然开口道:“望舒神女是月亮的化身,她和昼景在盘古开天辟地后便相依为命,两人是三垣九曜中活得最久的神仙了。可无尽的生命何尝不是一种枯燥的折磨,望舒实在熬不住这日复一日的循环,她瞒着昼景在人间寻了一位叫嫦娥的女子来维持月亮的东升西落,自己纵身一跃跳下了九重天,自愿结束了这漫长的一生。”
原泱讲得出神,少灵犀听得入迷:“后来呢?”
原泱继而说道:“她的魂魄就顺势流转到了决明司,由总司大人送她入了轮回道,昼景悲痛欲绝,也想了却此生。但念及有通天使命在身,终没能随她而去,但千万年来他从未停止过寻找望舒的转世。”
:“直到兰窠投炉自尽那一天,昼景真君在祭司台遇见了荼将,她的手腕上有一弯上弦月印记,和他手上的半蚀日在同样的位置。他知道那是望舒的神印,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羁绊,烙在身上,也藏在心里。”
原来,这卞弦缺竟是她娘亲前世的良缘,怪不得有那句“故人所托”……
原泱自始至终都没问她为何要打听这个人。
理清来龙去脉之后,少灵犀也不想再瞒他,真心实意道:“不瞒你说,我那日偶然发现神使在暗中帮过我多次。机缘巧合之下,我一再追问,他也只说是故人所托,我一直不明白这个‘故人’究竟是谁。如今倒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原泱也是刚刚才知道神使消失多年,居然是去做了护花使者,:“他因着对望舒的情分,而在意荼将,也连带着保护了你。”
真相大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对此,少灵犀也有诸多感慨,父君健在,却对她的事漠不关心,好像她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一样。而君后虽不在了,还给她留下了一个护她周全的卞弦缺,一个外人都比家里面那群所谓的至亲更在意她的生死,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有时这人心呐,比夜色更凉薄。
少司命和宛童元君喜结连理的消息就像是一块投湖的石子,“扑通”一声敲醒了一潭死水,这里面的鱼儿全都活蹦乱跳起来了。
人们不再沉湎于斯人已逝的悲恸之中,而是积极加入到刨根问底的行列中去。凡是遇上攒三聚五的人群,必是说者眉飞色舞,听者全神贯注,而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一定是围绕修缘宫展开的。
流言四起,一时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要问这世间姻缘,找少司命准没错。要打探少司命的姻缘,就只有找天权星君了。
九曜星君之中,天权八卦历算之术不如天策,但小到是非台守将与瑶池仙娥暧昧,大到海神二皇子嘲风与梓潼星君那些不清不楚的情谊,他可谓一清二楚,有幸凭这不正经的天赋得了八卦之神的虚号。
想要打探三十三重天密辛啊,拿两坛好酒诓他就行。
参商宫不分白昼黑夜,总是敞开大门,欢迎四方来客。傍晚时分,有三人鬼鬼祟祟而来。果然在一堆七倒八歪的酒坛子后面找到了天权星君,他靠在一张圆柱石凳上歇息,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正趁着醉意梦游九霄。
自打天权修得正果登仙以来,就没正儿八经清修过,他是天天红烧肉,顿顿酱肘子,暴饮暴食了许多年,长成了虎背熊腰,腰上的三层宝塔镇得双腿行动不便。脸和脖子同粗,衬得蒜头鼻都小巧了许多。
吾又和沉洲一齐过去将他支楞起来,架在石阶上坐定,少灵犀煮了一壶浓茶给他饮下。天权迷迷糊糊睁开两条缝,露出了鹌鹑蛋大小的眼白,看见了许多重影在面前晃荡,男男女女都有,以为不只三个人。
:“怎的?后生小辈成群结队来关爱万年孤身老神仙?天上没操办过重阳节啊……”
伯遇狡黠一笑,谄媚逢迎道:“星君,此言差矣。我们是来给你送酒的,我家师尊亲手酿的西北风,他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酒坛的瓷片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叮咛……叮咛……叮咛……,彻底敲醒了神游的仙人,:“哟,只三人呐。伯遇小仙,小少君,还有……这位壮士,可是对占星术有兴趣?”
:“没有兴趣。”三人齐声道。
:“可是对八卦历算之术感兴趣?”
:“没有兴趣。”又是一次齐声婉拒。
:“那……是对我这个人?”
少灵犀乐呵着打断了他:“倒也不是。我们就是碰巧路过此地,顺便来给您送点好酒。”
天权眼珠子滴溜一转,摸清了门道,笑着说道:“据我所知,你们一个住天市垣,一个住在太微垣,一个住在诸子学舍,离我参商宫不太近,想必是专门绕道来的吧。这酒我可不能白喝。”
伯遇多会看脸色啊,连忙扑过去缠住星君的手,左捏捏右捶捶,:“星君妙算啊,我们想找您打听一桩小事。”
:“关于少司命的?”就知道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
伯遇心下一惊:“哇!您还会读心术啊!”
天权蛰伏于紫微垣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许多不见经传的小秘密。可不能白讲,说书的还要领工钱呢,他这么有名的八卦之神,要些好处不算过分。
他摸着下巴上刺手的胡茬,得意道:“戚——,少司命新婚燕尔,净顾着游山玩水,在其位不谋其职,公务到他那一环就堵上了,天上都传开了。想知道他和宛童过往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少灵犀也是有备而来,雄赳赳道:“凭我这两坛酒。”
:“我不知道。”诚意不够。
伯遇伸出两只胳膊,又追加了两坛,:“四坛。”
:“我不……”还差点儿意思。
吾又从身后勾出两个系在一处的罐子道:“六坛。”
天权两眼放光,终于被孩子们勤学好问的的赤诚之心打动了,:“我不可能不知道啊!来来来,三位小友请轻轻放下手中的礼物,过来与我同坐。”
星君是个见酒眼开的人,欣喜之余还给每人发了一个蒲团垫屁墩。
好酒在手,一切从头开始娓娓道来:“少司命与宛童元君的缘分始于一个笔误。他老人家编排凡间俗世,写朝代更迭,写沧海桑田,写尽九州祸福,却不能窥探四界天命,只能复拓天意的指示。谁知有一日分神竟将飞升仙者的名字录错了,害得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成了孤魂,要轮回九世才能重新修得正果。”
少灵犀越听越糊涂:“少司命不能窥探四界的命数,可鬼域主君却能?”
天权解释道:“非也。迟修也无从得知,他能知晓天下,靠的是交易和算计。”
少司命多清风明月一个人啊,心里是万分愧疚,他打算亲自下凡去襄助那位凡人早日登仙。为了赶时间,在少司命的安排下,那女子不是遭遇飞来横祸死于非命,就是缠绵病榻香消玉殒,总之活不过二八年华。
这前八世加起来也不过是两甲子时光。
少司命则扮作厨子、书僮、乞丐、世子、神医……陪了她一世又一世。那姑娘到了决明司,喝了孟婆汤,便脱胎换骨了,一切从头来过。再刻骨铭心的守护都禁不起遗忘,每一世都将少司命忘得干干净净。
可少司命却在年复一年的朝夕相处中动了尘心,多次舍命相救,又数次含泪相送。
他们不停地相遇相识相知,最后相离。转眼间就来到了第九世,元君即将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到那时这些点滴恩情不知还做不做数。少司命私心延长了她的寿数,想与她完完整整厮守一生,不曾想就这一次她却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说来话长了……
第48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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