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大大咧咧道:“你个乡巴佬,我们兽类是不受戒律约束的。我听说这林子里有很多奇珍异石,打算寻一块来打磨一副牙齿,装点一下门面。我前些日子就来了,倒是你,你来干嘛?”
少灵犀抱着双臂,下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傲娇道:“好奇心不可有,你最好夹着尾巴做狼!”
唐远正好也不想管她的破事儿,转身就要走:“得,爷正好不稀罕知道,告辞。”
少灵犀认栽,一把揪住她的腰带,往回用力一拽。可唐远的体格摆在那里,她不仅没有拽动,反倒把自己贴了过去,好言好语道:“我说,我说,我是来开蒙的。”
唐远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该来修学了。你哥哥姐姐们都来来回回修完了,你这辈可就剩你一颗独苗了。而且他们成绩都不错,你可别丢脸,给老少家蒙羞。”
少灵犀无奈道:“唉,珠玉在前,我这匹砖头怕是难成气候。”
唐远才不想听少灵犀的唉声叹气,绕着她东瞅瞅西看看,确实没发现有代步的神兽,揪奇了怪了,:“我看其他人都一溜烟儿走了,你的坐骑呢?你藏哪儿了?”
少灵犀老实交代道:“我分到的品种太羸弱了,就把它放了。”
唐远忧心道:“你要是徒步过去可就分不到高阶的神宫了。”
少灵犀又道:“我本来也不想去,就在初阶平庸之辈里混着过完这一年,我就回温源谷去继续过我的悠闲日子。”
唐远伸出修长的手臂挎在她的肩膀上,一拍胸脯保证道:“那可不成,有本狼在,绝对不能让你输了这局,你可是堂堂九公主,正儿八经的魔族少君,断不能被这些无名小辈欺负了去。”
转瞬之间,眼前七尺高的少女兽化成了一头银灰色的狼,她光滑的皮毛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青光,唐远拿爪子在地上磨蹭出了三道长短不一的划痕,接着她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准备嗷一嗓子。
说时迟那时快,少灵犀上前一把钳制住了跃跃欲试的狼嘴,俯在唐远耳边低声细语:“唐远!你可低调点儿吧,我前脚刚刚把坐骑给放了,按理说是要走着去的。现在骑你去算是舞弊了,这舞弊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悄悄的!”
唐远极不情愿地甩了甩头,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热腾腾的水汽,:“这是我们狼族的习惯,化身原型后要叫一声壮壮气势。你个土包子以为我逞英雄呢!”
少灵犀反手一个跃身,利落地跨坐上去,压低身子俯在狼背上,双手紧紧拽住唐远脖子上的毛,:“土包子要赶在黎明前到达目的地,有劳未来的狼王殿下了。”
嗐,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唐远出生时便缺了一副獠牙,注定成不了西北狼族的首领,但这些奉承话她还是很喜欢听的。
唐远一直在高速奔跑着,风声越来越大,在耳边猎猎作响,两侧葱郁的树木猛地出现又猛的消失,各类飞禽走兽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少灵犀生怕被飞沙走石迷了眼,只能眯缝着眼观察天色。
少灵犀留了心思,一路上都在经过的树上洒了荧光粉做记号。加上这一次,她已经是第三次看见这些印记了,她们这是在兜圈子。
她隐约察觉出了这个狼崽子可能不认得路,严肃道:“你不是前些日子就来了吗,怎么会不认得路?”
唐远甩了甩狼尾巴,慢条斯理地说道:“没人告诉你么?三更沼泽有三道岔口:分别是一更天、二更天和三更天,难度也是依次递增。你们能选哪条路出去都是看各自造化。这前两道我倒是摸透了,可这第三道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少灵犀提议:“没人告诉我啊……那咱们倒回去走一更天如何?”
唐远是安了心要来三更天闯一闯的,来都来了,势必要打探出个所以然来才会罢休,:“骑虎者势不得下,进来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其实越是凶险评分越高,你要是能从这儿出去说不定就真考上了!”
哪有这么多狗屎运!少灵犀只想平平安安出去,才不管成不成神呢,左右不过是一年半载,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轻松自在才是要紧事。
但既然已经误入歧途,也只好将错就错了:“……那我们稍微放慢一下脚步,避开这些有荧光粉的树木走,才能找到新的出路。”
唐远驮着少灵犀穿梭于三更沼泽中,时不时能听到龙吟虎啸之声,鬼哭狼号之声,乌啼虫鸣之声,也有尖叫着要放弃的惨叫声。
唐远来不及关心这些风吹草动,只是闷着头往前奔跑。吃一堑长一智,她这次故意在行进间留了几搓狼毛在桠杈上,回来时嗅着气味便不会晕头转向了。
不对劲!少灵犀嗅到了一股混着青苔味的泥土香气,再使劲一闻,又多了几分湿漉漉的霉味。
:“唐远,快停下来,你有没有闻到湿润的泥土气味。”
唐远的鼻子被二更天的香雾熏坏了,还没恢复过来,什么也闻不到,:“湿润?是左边还是右边?”
少灵犀摇了摇脑袋,:“都不是。”
唐远又问道:“前面还是后面?”
:“……也不是……在下面!”
第6章 芒刺蚁
唐远听了少灵犀的话,心下一紧,试图挪开爪子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可她的爪子像是被飞刀死死钉在了木桩上一样,不能动弹。
糟了,是泥潭!这片密林明处暗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沼泽,稍有不慎就会踩空陷进去,也不怪唐远警惕心不够。
像煮沸的滚水一样,泥潭里开始冒出泥泡泡,这些黏稠的泥浆像攀缘的藤蔓一样包裹着生灵的躯体缠绕而上,恍若无数只隐形的手将唐远的四条腿死死拖住往下拽。
眼看着泥浆快没过肚皮了,唐远本能地扑腾着,引颈向上逃离,想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感觉。
少灵犀揉搓着她的脖子,轻声安抚道:“别动,唐远。深陷泥潭越是挣扎就越是下陷。”
这些泥浆并不是静止的,它也在不断上涨,少灵犀的腿也被淹了大半截,正焦头烂额地趴在唐远背上想着自救策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此时,丛林深处传来了一阵树木被挤压后摧折的声音,应该是大型灵兽路过时摧毁了一小片挡路的密林。
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在朝着这块泥潭靠近……
少灵犀壮着胆子定睛一看,一坨荧光色的大胖球正从林间缓缓移动而来。居然是她放走的那只胖头萤火虫!这个大家伙倒是知恩图报。
待它靠近之后,少灵犀先爬了上去,又连拉带拽把唐远扯了上去,两人浑身沾满了泥巴,脏兮兮的。
许是常年养尊处优,没怎么操劳过,那胖头萤火虫把二人载到了干燥地带便累倒了,趴在原地,怎么劝也不肯再走了。倒霉二人组只能依靠自己走出这片沼泽了。
经此一事,走在阴森森的三更天里,唐远有些害怕了,再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那个,公主,你说这里会不会有捕兽夹啊?带尖牙的那种。”
少灵犀心里一阵发笑,总算让她看到什么叫“变脸比变天还快”了,将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狼王”转眼就变成了弱小无助的看家犬。
:“不会,哪儿有这么简单。这里只有比捕兽夹更凶残的东西。”
唐远看公主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这一哆嗦不要紧,她貌似踩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凸起物。她紧张得挪开一只脚,低头一看,简直吓破狼胆。
透过下巴上浓密竖立的狼毛,她从空隙里瞧见自己的爪子下面正躺着一堆巨型条状骨头。
:“公主,这里有……一些幻觉。”唐远不敢动弹,她的自我安慰便是把这些骨头想象成幻境。
少灵犀淡定地走过来,又从容地蹲下去,拾起一根完整的骨头,:“唐远你看,从这条肋骨的长度和弧度看,八九不离十是吞鲸兽的骨头。这一堆都发白了,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另一堆骨头上还挂着几条血淋淋的肉丝,应该是新鲜的。”
少灵犀想着能吃掉吞鲸兽的东西应该比吞鲸兽的体型还要足足大上一倍不止,那么巨大的动物在这片林子里不好藏身,仔细寻找应该能发现它的踪影。
唐远又开始了她的悲天悯人,:“公主,它们也太可怜了。生来为人坐骑,死得又如此凄惨。”
少灵犀忙里偷闲,开解她道:“这六道有轮回,大恶之人才会永堕畜牲道。这些寻常品种顺应天命,来世便可为人。不必这般悲恸惋惜,我倒是看得通透。”
少灵犀在周围摸索了一圈得出了一些结论:沼泽湿地中没有留下脚印,那它不是走着来的。密集的树木也没有被破坏、挤压的痕迹,它也不是飞着来的。吞鲸兽的白骨被剔得很干净,从头到尾的骨头都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这么说那凶兽也不吃骨头。而且啃得很仔细,吐得很干净。
这么说的话……
突然,少灵犀把所有的疑点串起来,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干净完整的骨头、毫无线索的湿地、悄无声息的吞食……
她知道了!
:“不对!唐远,不对。”
唐远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不是大型猛兽,而是芒刺毒蚁!”
《灵兽毒虫图谱》里有记载,这种小小的蚁虫原长在遍植毒草的蓬莱山,背部和头部有细密的刺针。它们能用有毒尖刺刺穿生灵的外皮,渗出毒液,令其快速陷入昏迷。
一只芒刺毒蚁就能毒倒一头千斤巨兽,再利用特殊的方式呼朋引伴来蚕食猎物,它们最擅长成群结队作战。
草丛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果不其然,唐远和少灵犀的周围已经悄然出现了一圈蓄势待发的芒刺毒蚁,它们步调一致,一点一点向内逼近,缩小着圈层的范围。
就连她们身旁的树干上也全是蚁群,它们善于布下天罗地网来捕杀猎物。
少灵犀背对着唐远化出一把匕首,将刀刃握进掌心,抽刀间划出了两道平行的长口子,鲜血顺着手掌淙淙流出,她反手一扬,尽数挥洒了出去,被血淋到的蚂蚁立马抽搐着死去。
见状,她更用力地捏紧锋利的刀口,用更多的血浇出了一个血圈,将自己和唐远保护在圈内,暂时安全了。
然而,随着更多的蚂蚁倒在了血泊中,它们的尸体已经铺出了一座窄而细长的“独木桥”,蚁群踩着同伴的尸体更快速地逼近着猎物。
:“它们为了吃掉我们,不惜牺牲同族来铺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唐远急得四条腿直晃荡。照这个趋势,就算九公主的血放干了也灭不完这些蚂蚁大军。要不还是放弃考核,直接呼救吧……
蚁群侵占了每一处可以落脚的缝隙,下一步就是大开杀戒了。
危急时刻,从不远处传来了阵阵悠扬的笛声,乍听之下,甚是悦耳。将才还凌厉的虫子们竟跌跌撞撞乱作一团,慌了阵脚,一下子就四散开来,钻进了草丛里。
它们散得太快,好像是被笛音所扰,准确的说是被笛音所驭。
:“它们一旦失去队伍就会藏起来不敢行动,你们安全了。”
说话的女子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蝴蝶来骑,看上去比吞鲸兽要轻便多了。
这女子长得很白净,发光透亮的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着一身轻纱紫衣,又用同色绸带随意绑了一条辫子搭在肩头,发辫末梢系了一串银铃,活脱脱像个异域少女。她右手执有一柄二十八骨紫竹伞,纤纤弱质,有掌上轻盈之态。
如今将率性视作本真,却将行止娴雅贬损为做作的风气盛行,再难得看到这样雅致的真美人了。
少灵犀双手作揖,冒昧问了一句:“阁下是?”
紫衣女子答道:“朝歌,蓬莱人士。”
看来她就是天师等的人。
朝歌嗅到空气中有种特别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对着一狼一人问道:“这血气中有很纯的棘谷草药香,这可是治毒利器。而且这个浓度,应该是药力渗入骨髓了,你们谁提前服用过吗?”
唐远被彻底问懵了,这个什么什么草,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更别说服用了。
少灵犀这才收了匕首,坦言道:“是我。父君把棘谷草当睡前参汤喂了我几千年,可能是有些药入肌理了。”
朝歌居高临下,轻飘飘地说道:“此等圣药需用上乘丹息之力浇灌百年才能成型,只一株便能救人于危难。你一吃就是几千年,魔君还真舍得。”
少灵犀只知道她的血有一些奇效,能驱赶蚊虫,所以将才才会灵机一动,割肉驱蚁。但她并不知道这味苦到令人作呕的药汤竟然如此珍贵,对少炎的爱意竟悄悄增加了几分。
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相助完了就该一拍两散。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朝歌都习惯独自上路,她调转蝴蝶准备与地面上的人分道扬镳。
少灵犀见她要走,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给她扔了上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是我准备送给朋友的见面礼,刚好带了一个,给你!”
朝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飞来之物。凑近仔细看了看,有鼻子有眼的,竟是个木头做的小人,可具体是谁她不甚清楚,:“这是?”
:“这是姻缘之神的小像,能保佑你早日寻得良配。”不得不说,少灵犀真是个俗人……
与朝歌分别之后,周遭已经朦朦亮了,而少灵犀在奔波劳碌后也快到紫竹林了。
唐远突然刹住爪子,喘了一口老长的粗气,:“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出了金光栅就有考核的学监了。顺着这条石子路走到底就是紫竹林,你走利索些,说不定还能跻身前三甲呢!”
少灵犀顺着她的背慢吞吞地滑下来,左手叉腰,右手扶额,只觉得头重脚轻,闷得慌。
:“唐唐,整夜舟车劳顿,我有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之症。骤履平地,仍感觉天旋地转,飘飘然不知所以。似湖心扁舟,不辨东西;若离群候鸟,不知南北。”
:“你就别掉书袋了,你这就是眩晕症,凡人马车轿子坐久了也有相似症状,就连神仙腾云驾雾超过半日也是如此。你多走两步就适应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说罢,一头银灰色的狼闪进了森林深处,再不可觅其踪影。
:“谢了,唐唐。”少灵犀对着空气道了一声谢,偏偏倒倒地向出口走去。
这里漂浮着紫色轻烟,隐约带着些醉人的芳香,熏得人头昏脑胀。这最后一关留有一层瘴气,据说是为了拦截欲出逃的灵兽。
可殚精竭虑了一夜,这些紫气也能绊倒少灵犀。她实在有些受不住,没走两步便直挺挺向后倒去,但也奇怪,这地面竟然不硬,软绵绵的带着些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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