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这柄长剑好像受到了某种感召,“嗖”地一下飞走了,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做派还挺适合它的。
或许是被绣蚀了的缘故,良川总是楞头楞脑的,有时候叫上老半天都不出现,总是要等到主人都死透了它才跑过来奔丧,剑比剑气死人。
当然了,少灵犀也没能闲逛多久,简单收拾一下就折回紫微垣去了。按照惯例,今日正午时分,尊神会在吟霄台为众人发放通行三垣的腰牌,也算是第一次正式会面,每个人都必须到场。
原泱守着礼仪,穿了一套极为庄重的雾蓝色吉服,袖口和衣摆都滚了一圈浪纹白边,衬得仪容更加俊雅,那张严肃端方的冷脸,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
原泱身上那股子雅致的骄矜感,像清冽的泉水,浇得人神清气爽。他时刻都端着架子,举手抬足都循着章法,却不是摆谱,而是被严格的家法礼教规范出来的修养。
:“恭迎尊神。”整齐的呼号之声响遏行云。
原泱入座后朗声道:“诸位年纪尚轻,初来修学,本尊有一些告诫和祝愿要送给你们。其一……”
尊神如今只是空有虚号,待来日飞升后才成为真正的天地共主。虽有诸多功绩,却也受不得异族跪拜。
所以啊,这一块空地上,就是神仙匍匐在右边,魔族人则规规矩矩地立在左边,这一站一跪,各管各的,互不干扰。
有幸得见神族容貌第一人,自然少不了交头接耳的人。
伯遇趴在地上对左手边的沉洲道:“你日日着一袭红衫,是怕本命年犯太岁吗?”
这句玩笑话本是说者无心听者无意,却把旁观的朝歌逗笑了。她想:“会不会是为了配他的暗棕色头发呢……”
沉洲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伯遇以示警告,不愿多搭理他们,仍虔诚地听着尊神讲话。
一小仙娥抑制不住内心呼之欲出的兴奋,转头对密友道:“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一遭,这尊神生得比传言还要好看百倍千倍,多看一眼都是积福积德了,我今夜的梦境已经有谱了!”
密友笑得比盛开的月季花还要灿烂,点头如捣蒜,深表赞同,一个劲儿附和道:“只此一事,与君共勉。”
与此同时,她俩周围的人也都悄悄递来认同的眼色,其中还包括好几个雀跃的小女妖。片刻间,一众素不相识的姐妹便抛开种族偏见,“结成党羽”,惊世的容颜让她们在特定的时候情比金坚。
魔将官逐浪笔直地站在最后边靠角落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千重阙就这么大点儿,隔得再远也不至于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神力吧?”
他的好友炳兆臣双手交叉在背后,有节律地上下拉伸着,貌似正在放松肩颈,笑得意味深长,:“逐浪啊逐浪,竟是只井底蛙,有空多读两本书吧。当灵力突破一定的界限之后,进入顶峰境界,就会超出我们的感知范畴。尊神的神力充斥着整个紫微垣,浮动在空气中,也萦绕在你我周围。你感受不到是因为你身在其中……”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最高明的隐藏就是暴露在最显眼的地方。他已经公之于众,旁人却视若无睹。
官逐浪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说什么。
散场后,少灵犀急忙忙挤进熙攘人流之中,逮住了一位小黄衣:“伯遇,你说那人心高气傲,都敢顶撞天师,怎么见了尊神倒是客客气气的。”
伯遇听她这么一描述,就知道了“那人”指的是沉洲:“嗐,小龙王早些时候曾掉落深渊海沟,被一只九头海妖生吞下肚,凶险万分。当时尊神正好在东西海交界处加持镇海圣器,随手解救了他,他自然心存感激。”
沉洲出身不俗,又是个暴脾气的主,从不愿对谁卑躬屈膝。
少灵犀恍然大悟,:“难怪……”
既提到了尊神,伯遇眼里闪着一堆星星,追问她:“那……尊神为人如何?”
少灵犀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说不上深交,不好评头论足,只凭直觉坦言道:“他和普通人无甚区别,就是个端端正正的人。”
伯遇满怀期待,以为能听到许多溢美之词,不曾想事与愿违。他无语地看了少灵犀一眼,终没敢同她争执,广袖一甩,重新挤入了人群。
少灵犀与其他人都不同路,只好只身一人回了太微垣。
第9章 双生铃
原泱打磨好瑶池镜回来时,少灵犀正半靠在窗边,手里雕刻着一截木头桩子,桌上还摆了一溜已经成型的木头人。
斑驳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的孔隙投进来,浇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看来她适应新环境的本领挺强的。
女子总爱学些女工刺绣,以彰显贤德,宜室宜家,她大姐少鸢也不例外。可她手笨,做不好那些缝缝补补的精细活,遂跟着大侄子学了这刻人像的手艺,打发时间。
原泱朝她走近,这才看清那些个小木头人都是照着少司命——禹农的样子雕刻的,惟妙惟肖,很是可爱,:“哦?你小小年纪竟见过少司命?”
:“不曾。”
闻言,原泱又凑近了些,细细端详了一番,:“那你如何雕得这小像?真真和禹农一模一样。”
少灵犀换了一把更小巧精致的锉刀来雕刻少司命的眉眼,五官可是点睛之笔,定要精雕细琢才能仿得栩栩如生。
:“他是画中仙。你年纪尚小,地位也高,不操心这人生大事,我们那儿未婚配的老姑娘可坐不住了,闺中挂着少司命的画像以祈求姻缘是常事。”
原泱联想起禹农平日里老道的做派,根本就是个冥顽不灵的老朽,不过是长得风华正茂一点罢了,从未想过他还有这等妙用。
原泱心中很是好奇,:“你们倒是民风淳朴,不顾这仙魔嫌隙。”
大战已经是少灵犀爷爷辈的事情了,到了她这一代自然不大关心,:“对于贫民百姓来说,比起遥遥无期的战事,孤独终老更是可怕。”
:“那你呢?”原泱反问道。
少灵犀悻悻然道:“我倒是无所谓。这五湖四海,六合八荒的生灵都有自己的归处便好。若谁执意打破平衡,威胁这世间安宁,便是我所不容的。”
:“那你会偏袒谁呢?”
少灵犀埋头紧赶慢赶地做着手上的活儿,随性应了一句:“尽绵薄之力,匡世间正道!哦,对了,你随便挑一个吧,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原泱也不言语,拣了最边上的一个收下。
随后摊开掌心,化出一枚玉佩递给她:“礼尚往来。”
少灵犀抬头,正对上原泱静若深潭的双眼,刀下一顿。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伯遇说尊神和寻常神仙不一样,尊神不爱说话,不与人亲近,不苟言笑,甚至不爱喘气,为人端肃,是神族一枚庄严而神圣的活图腾。
但这看着也不太像啊,话挺多的呀……
这朽木换良玉的的买卖她不好意思赚,又难以开口拒绝,只好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原泱见她不动,便自顾自地将玉系在了她的腰带上。
那玉的质地不算上乘,样式却别具匠心,呈圆环状,内嵌有镂空六棱星。虽通体透白,但有青色绸缎般游丝在环内穿梭,伴着间歇性闪烁的微光,如刚摘下的星子般剔透。
相比之下,东海的名产夜明珠真是相形见绌。
:“使不得使不得。初次见面,你这礼我受之有愧。还请收回。”少灵犀边说边胡乱地去解那玉佩。
原泱坐在对面一圈圈地把墨研开,:“你若喜欢,便存下。若不喜欢,便替我存下。你若执意不要,便扔了去,无碍。”
扔了多可惜!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她还是收下了。
少灵犀觉得这礼重人意才重,原泱都给了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她送的木头小人就显得太小气了,要再搭个什么物件才好。
她从怀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了一串用红绳编织的铃铛,塞到原泱的手里。
原泱攒眉蹙额,久久不能舒展:她这么大的动作,铃铛却没有响过一下,莫不是一串哑铃?
少灵犀好像看出了尊神的疑虑,淡淡解释道:“如若走路时哐哐当当响个不停,岂不是扰民?这串双生铃就不会。你平时佩在腰间不会有响动,但若到了紧急关头,将它放在嘴边念着我的名字,再摇上一摇,我就知道你在唤我了。”
原泱鬼使神差地照着她说的做了:“少灵犀。”
然后轻轻一摇,果然叮咚作响,很是新奇。
少灵犀却有些不悦:“这连名带姓的,多生疏。就像你说的,我们好歹也同阶。若满打满算,还能凑成同辈。”
原泱听着这句“同辈”,心里舒坦,对着铃铛温柔地唤了一声:“小九。”
然后又摇了摇,果然又响了。
这边少灵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得,将才是过于生疏,现在是亲密无间了,这中间有个度,你可能难以把握。还是叫灵犀吧,听着正常些。”
:“你有很多串铃铛吗?”原泱这话问得像是要做大宗买卖。
:“这是玉昆山菩提树上结的双生铃,普天之下通共就这一对,我没有多的,旁人自然也没有。”
原泱将铃铛仔细拴在了腰间,又瞥见了桌上整齐排列的禹农:“这些全是送人的?”
少灵犀支支吾吾道:“嗯……算是吧。若有新结识的朋友,给他们一人送一个,才不算厚此薄彼。”
第一次见面,送财货之神、才智之神也好,送武力之神、气运之神也罢,总比送姻缘之神要合理一些。
少灵犀偏不走寻常路,给素未谋面的同窗都准备了少司命的小像。
正值春日,暖阳当空,少司命却在修缘宫里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据仙侍说是被花粉呛着了,殊不知是有人在借他的名头祈福。
一树果子有酸有甜,一林竹子有深有浅,不可一概而论。
每个神殿的神官也是如此,各有各的脾性,规矩也是千差万别。故而他们都会趁着闲暇时候,对入住的学子做一些额外的要求。
尊神这儿也不例外,原泱走之前定了今日戌时三刻在书房议事,少灵犀向来守时,戌时一刻便早早等候于此了。
原泱准时到了,但并没有坐到他的位子上去,而是捡了个蒲团挨着她坐下了。就这么手挨手,肩并肩的,也不怕头发绞到一处去。
:“那个,是人还没到齐吗?我看你旁边空那么大一排位子。哈哈哈哈哈……”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根本不能缓解一屋子的压抑感。
又不是寒冬腊月要互相取暖,少灵犀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靠这么近,殿门敞开着,有伤风化,要是被人看见,恐污了尊神清誉。
原泱并没有搭理她,随意理了理衣衫就开始斟茶,一人一杯,袅袅茶香沁人心脾。然后开始研墨、铺纸、润笔……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才悠悠开口道:“太微垣除了初一、初九之外并无其他人,我这样坐你才能看得真切。”
初一和初九是侍奉尊神的两位上仙,一个爱拿拂尘,一个爱举托盘。平时也不是天天住在这儿,只有在原泱批阅公文的时候,他俩会杵在旁边听候差遣。
:“入学戒律第一条:愔愔于思,夔夔于守,穆穆语言,不惊左右。其二:群处守口,独处守心,不惹是非,便得终成。其三: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原泱说的倒也不是什么条条框框的细则,都是些粗泛的大道理,很容易做到融会贯通。
而且他还是一边说一边记录,少灵犀坐在他左手边上果然看得很真切。
:“诶,说来也巧,这第三条也是我最常用的座右铭。”
原泱眉头紧蹙,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座右铭?”
听了原泱的反问,她心里一阵嘀咕:“这尊神也真是孤陋寡闻。这登台的戏子,不管生旦净末丑,只要是个角儿,都有个艺名。这舞文弄墨的书生有笔名,德隆望重的先生也有尊号。她乃魔君嫡女,神谕碑预言的尊神,也是六合八荒家喻户晓的人物,有个座右铭不算出格吧……”
原泱见她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四、净心守志,可会至道,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少灵犀对“断欲无求”四个字不太赞同,对于这些不符合她心性的真理,她一定会极力反驳。
这不,她的那些歪理顺着嘴缝一溜烟儿全抖了出来:“情不重不生娑婆,人无心无谓因果。放不下才有轮回报应,求不得才换来前世今生,我这个人做不到无欲无求,我心早已不是明镜。”
原泱并没有指责她,只是端端坐在那儿,一副清心寡欲,超然出尘的样子。
思虑良久之后竟沾了墨汁把最后一条涂抹掉了,缓缓开口接了半句:“吾心亦有波澜。”
:“……”
唉,原来尊神也做不到心如止水。本想着能同他雄辩几个回合,不曾想他是个甘于示弱的人。
少灵犀不解,他在天雷劫后便可继位天地共主,执掌四界,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波澜”的呢?
:“今日便到这儿吧。”
原泱和那些照本宣科的上神不一样,他的规矩都是自己定的,今日就只想到了这些,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原泱立完规矩,回了他的正殿,只留下少灵犀一个人待在原地百无聊赖:“唉,这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个人气。”
她倒是三下五除二搬来了太微垣,可吾又却没能破例住进来,还和其他侍从一样待在“诸子学舍”。
劳烦他每日来来回回地跑了。
第10章 少彩凤
翌日,紫微垣,千重阙。
今日是第一次开课,所有人都早早到了。
少灵犀站在门口,有些踌躇。从前都是独来独往,搬去温源谷后更是如此,已经很久没有和如此多的同龄人待在一起了,难免紧张。
再者,大家都住在天市、紫微二垣,平时多有走动,私交自然更好。她独自住在较为偏远的太微垣,确实太脱离群众了。
吾又瞅着自家主子,正想着领她进去,但有一只手比自己更快地伸了出去。
伯遇穿着粉扑扑的袍子,白色的内衬,活像一朵早开的桃花。他牵着少灵犀蹦到了最后的空桌旁,示意她坐下。
吾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里不痛快:“这非亲非故的,上来就拉手,轻薄小人,不得不防。”
伯遇好心道:“男女有别,一般不坐在一块儿,所以啊,我就坐你旁边这桌,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6/61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