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通体冰寒,血液也仿佛被冻住,觉得寒疾亦不算得什么。然而说来可笑,她一直以为自己将凌迦视为天地,是自己最重要的所在,失去他定如失了魂魄一般,不知所措。可偏偏此时,她无比清醒,她想着七海水患犹在,君主又式微。区区私情,怎比不得过万千生命,如此一时还不能离开七海。想到此处,她收回了那只脚,转身离去。离去前还不忘叮嘱那六位星君,不许说出她来过此地。
六人彼此相望,似是不解。
她笑了笑,“我尚且被你们君上禁着足,他若知道我无令离开昭煦台,便得罚我了!”
“君后……”一人开口,仿若是在挽留她。
她掏出少主令,声音浅淡却是不容反驳:“我令你们不许说,还有异议吗?”
后来,每月的寒疾发作,她便在昭煦台中独自熬过。小雪因着所修之法本就偏阴,不仅无法渡灵力给她,还得离她远些。她看着小雪神色怏怏,便交给它一件差事,让它在自己每次冻晕后,咏笙和廖心来之前咬醒她。
她说,“冻的都麻木了,无甚只觉。你便咬我手腕伤口处吧,记得用力些。不然,我可能醒不过来。”
小雪摇摇头。
她便继续说道:“太冷了,我若醒不过来,可能会死的。如此两厢比较,是不是咬我一口更好些?”
于是,便是这样,每月寒疾发作,她在极寒中晕过去,又强迫自己在极痛中醒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奢望他来看自己。她也不想见他。她对他唯一的祈求,便是希望他快点恢复道行,把治理七海水患的担子接过去。如此,便是真的被冻死,亦没什么牵挂了。
因而此刻,她只觉寒疾又开始发作起来,却也不想在他面前还像以往那般难受到失态,徒增可怜。然而床榻外沿被他守着,她自是出不去,便只得裹着一床被子咬牙靠着里侧忍着。
亦不知过了多久,但想来时间不会太长。因为以往都要三四个时辰后,她方才会失去知觉。如今,她显然还有一些意识,只觉被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周遭有御寒之气绵绵不断地弥散开来。
“寒疾发作成这样,你忍着做什么?”
相安疲惫地睁开眼,面上攒出一点恍惚的笑意,“不要紧,忍一忍便过去了。”
她想这样的怀抱是真的温暖啊,尤其是对一个濒临冻僵的人,真是只一刻便沉溺难以自拔。
相安觉得自己脸上尤为灼热,仿若有热气从她脸颊贯入,然后慢慢融入身体的每个地方。她侧眼看得仔细了些,原是凌迦不知何时敞开了衣襟,贴身搂着她。
她突然想起,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是两人独处,莫说风袍腰封,便是贴身的衣袍,他都懒得穿齐整,总是衣襟微敞,露出一节胸膛。她便嗔怒,不许穿成这样。于是他便彻底敞开了衣襟。后来她无奈,想着反正无人,便索性自己也撤了披帛,解了衣扣。却被他锁死了衣领,系劳了腰间垂带。
他说:“要是两人都这样,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皱眉,“可是你穿成这样,我也受不住呀!”
他想了想道,“我知道啊。我就是喜欢看你忍不住又强撑着忍住的样子。”
相安的笑意更深了些,眼角却有眼泪滑落下来。那些好时光,短暂的如同深夜里的昙花,只片刻就凋谢了。可明明,花是真的开过啊!她如何便和凌迦走到了这一步?她有些挣扎地转过身去,目光落在那面水镜上。突然心中便了然了,大约花开也不是因为自己。那些欢愉的日子,是她看错了人!而自己,也看错了人。
“怎么哭了,还冷吗?”凌迦将她揽回来,抱得更紧些。“还是伤口又疼了?止痛的药一直煨着,我喂你。”
他将她靠在床榻上,起身给她端来药,面上却有些歉疚,“我散了功,修为尚未恢复完整,不能用灵力给你止痛。药不苦,融了你爱吃的甜点在里面,和膳食是一样的。”
相安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盏。
“手伤好之前,我都喂你!”
相安没再拒绝,沉默着喝完了药。她看着凌迦又重新给她熬上新的汤药,他自己原本也受了伤,如今又是给他化御寒之气,又是喂药炼药,如此操劳着忍不住咳了两声。相安便只觉心口抽了抽。她想,自己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如此便该将一切问明了,隔着猜忌对谁都不好。纵是她亲眼所见,也当由他亲口所言。就当是给彼此最后的机会。
于是,待凌迦回道她床榻时,她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意真实浮现开来。
“阿……”她想叫他名字的,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叫不出来。
“躺下休息吧!”倒是凌迦接得很快。
相安摇了摇头,“我有事问你。髓虚岭回来时便想问的,却也不知怎么就拖了这么久。”
“你问,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相安想了想,笑道,“先谈公事吧,水患止了吗?”
凌迦突然便笑出了声,扯着他内里气息翻涌,便又咳了两声。
“你笑什么?”
凌迦平息了真气涤荡,忍着笑意,“从少年相识,你便不理世事,今日竟开口与我谈公事。我有些不习惯。”
相安笑笑,没有说话。
凌迦话出口便后悔了,他修为不全的一年多里,明明是她一直默默替他撑着。她原就是可以不理世事的。从自己决定要娶她为妻的那一刻,他便没想过要让她去理会那些纷杂的喧嚣尘事。他一直想着,以前她是穹宇里天真无暇的公主,以后便是他七海幸福安然的君后。可是此刻想来,自她踏入七海,自己仿若也没给她带来什么安稳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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