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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自律的大洋芋

时间:2022-02-21 15:37:59  作者:自律的大洋芋
心月被陈姐的话吓到了,小伟以前是收账的,的确像是那种心狠手辣不怕犯罪的人,她毫不怀疑若继续惹恼小伟,会遭到对方更加恶劣的报复。
这件事让心月感觉荒诞,她不明白同为女人的陈姐明明也被小伟欺负了,却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丝毫同情心,反而要供养、包庇小伟那样的坏人,还为了替他开脱官司处处欺压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受害者。
心月被欺负惨了,却没有得到任何道歉和赔偿,她甚至不敢跟陈姐要她应得的工资。
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心月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安全了,她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睡不着觉,却无法离开让她感觉稍许安稳的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开始忘记很多事情,比如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嘴皮磕破了脸上都是血,她爬起来刚想告诉妈妈自己受伤了,却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快三十岁的独居女人,妈妈死了很多年了。她以为才过了几天足不出户的颓废日子,却发现厨房一片狼藉,洗碗池成堆的锅碗瓢盆散发出淤泥般的恶臭,客厅进门处放着两个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像是刚提回家的样子,但走近一看袋子里全是腐烂变质的肉和蔬菜。转身又看到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快餐盒垃圾,不知道已经存了多久没丢……
而她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去过超市,做过饭菜,订过快餐…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她通通想不起来了。
心月意识到自己出了点问题,她背靠着沙发缓缓坐在地上,想把所有事情想清楚,想做一个计划改变这不正常的一切。
等再次醒来时,她是躺在被窝里的,床前的台灯亮着,惨白的光芒直射她的眼睛。她感觉一侧的脸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伸手扯了下来,竟是一张已经被泪水晕化了的妈妈的照片。
她记起妈妈疯掉那年,一个好好的人坏掉了,是从情绪失控开始,然后忧郁、忘事、冷漠,最后自说自话、答非所问、时哭时笑、大喊大叫,真真的丑态百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所有人隔绝厌弃。
无论如何,心月不想重蹈妈妈的覆辙,她不想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形动物,失去为人的自觉和尊严。
在很多个幡然醒悟、努力自救的瞬间,心月开解自己要放开心胸认下这份砸中她的倒霉事,接受它,然后把它忘了重新开始。只是,一个一直活得骄傲自我的人,白白被人羞辱了一回,没人对此负责,没有道歉,没有帮助,这让她觉得无比委屈,以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抓心挠肝般难受。
心月把自己困在出租屋的一方天地,在恐惧忧愤的情绪沼泽越陷越深,那个叫小伟的坏人时不时地从记忆里闯出来恐吓她一下,她畏惧对方野蛮而凶恶的模样,即便只是想象中被小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也会害怕得蜷缩起来大声喊叫。
她试过走出屋子,目标是扔掉堆积的垃圾,去医院看胃病,去湖边放松心情看风景,去火锅店吃一次大餐,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可她总是才出门就后悔,像惯于夜行的小老鼠害怕行走在人群里,只想安心地躲起来。
日复一日,心月哭泣、失眠、发怒,循环往复,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有时候实在难受得紧了,她开始上网检索自杀的讯息。
大多数时候,心月感觉很需要有人来爱她,给她陪伴和帮助,她时常边哭边打开手机通讯录,把寥寥无几的几个联系人号码划拉了上百遍,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只能流着泪水哀泣,跪在地上扯自己的头发,拿脑袋去撞墙,对着镜子扇自己的耳光,她知道自己在干嘛,并没有疯掉,只是心里好难受,宣泄起来就像个疯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眼泪终于流干了,心月的精神状态有了好转,她开始打扮自己,外出购物、用餐,请来家政工人打扫屋子,挂知名医院的专家号治疗胃病和失眠,去鲜花基地买来开得正盛的大花月季装饰房屋,学习做养胃的药膳,时不时地自驾旅游几天,在各处道观和寺庙祈福求签…当她开始行动起来时,生活好像也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虽然情绪还是时好时坏,失眠和头痛依然如影随形,头发掉得厉害,人也憔悴难看,但心月从求到的签文中得到启示,预感未来会发生一些值得期待的事情,她需要让自己好起来去迎接那些幸运。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了近两年时间,心月的积蓄已经耗尽,只能靠信用借款度日,她不得不为生活上的开支忧虑起来,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找工作。
因为没有精力再重新学习其他的工作技能,心月选择继续做服装导购员的工作。要适应新工作的节奏并不容易,她每天坚持上班,把自己安放在陌生嘈杂的商铺里不逃跑,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相比于从前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从容,心月现在已经不太敢照镜子了,她不想看到自己眼袋浮肿,双目无神的样子。
上班以后,心月与老员工的相处并不愉快,她常常因为记不住别人教过的事情而被抱怨,衣服叠不整齐,代码记不住,尺码找不对,动作慢,讲话讲不清,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她能做好的。
工作上的不顺让心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挫败和焦虑,天知道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和客人说话是有多累,她的脸是僵硬的,挤不出笑容,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强迫自己去说话、去笑、去讨好时,她的心口绞痛发酸,泪水就涌动在眼眶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让她在外人眼里显得极为怪异。
心月很早就靠自己打工维持生活了,她知道工作的意义,本能地害怕失去工作,所以,即便精神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她仍然需要扮作一个勤劳上进的正常人。
可她的怪异表现还是被精明的同事发现了,那个年长她许多的女人会在心月沉思或者说话时打断她,像是抓住了把柄,盯住她眼睛审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这时候,心月会慌张地躲闪,不敢和同事对视,她的眼睛里是无尽的虚弱和悲伤,如果暴露出来,就连保护自己的外壳也没有了。
心月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了,她终于说服自己去了医院精神科,但仍然刻意隐瞒了一些不妥当的症状,不出意外,她被诊断患有重度忧郁症,需要药物干预治疗。
药物的作用很明显,心月的失眠问题首先得到了解决,她难得睡得安稳,半个月后,人也有了食欲,看起来健旺了些。但那些药物也有些明显的副作用,她总觉得脑袋里“真空”的部分在膨胀,在需要记忆力的时候那种空白迟钝的感觉会更明显。
吃了两三个月药后,心月的情绪变得非常平稳,或者说是毫无感觉,她不会觉得难过丧气,也不会觉得开心喜悦,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都很有秩序,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格一格地走过,不带主观意识。
就在心月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时候,老板把她叫进了仓库,别有深意地问她:“你是不是在生着病?”
心月愣愣地说:“我没有啊。哦,前两天感冒,但已经好了。”
老板从货架上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心月,继续说:“我听人说你生病了,这些药是你的吧?”
那袋子是心月用来装药的,本来每天固定放在包里,只有中午吃饭后会拿出来,可这两天怎么都找不到了。
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你面试的时候好像没有告诉我你的这个情况。”
“什么情况?”心月直视老板的眼睛,被人针对审问让她有些不高兴。
“这里面有病历本和诊断书,我不小心看到了,当然,这些是你的隐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就事论事,你的工作表现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原先是决定再给你机会多适应一下,所以没有提,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卖亲子装的,服务还是要有亲和力些才好,你还是太严肃了点,还有这几个月的业绩,说实话,我很不满意…”
心月希望老板尽快把话讲完,可对方却停住了,还换了柔和亲切的语调,抚着心月的背说:“你别急,别急,我也是没有办法…”
心月才意识到自己在喘着粗气,眼泪又流了一脸,她推开老板,说:“我没事。”
等把眼泪抹掉后,心月不安地问老板:“你是要开除我吗?”
老板面色为难,说:“也不是开除,就是…你也看到了,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也需要控制成本,可能以后只敢请一个人看店了,多了负担不起,不好意思。”
“哦。”心月答应着点点头,提了袋子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等出了商场她才想起自己忘记拿包了。
她返回店里,老板和同事正在说着些什么,她听到了“精神病”这几个字。
心月低着不语,默默走去柜台那里拿自己的包,正准备离开时老板叫住了她,给了她一沓现金,让她在收据上签字。
心月觉得很是意外,老板和善的表情扫去了她心里大半的阴霾,她在这里做事并不开心,但她觉得老板很厚道,是个好人,至少他会为心月在岗的每一天都付钱,这在心月长长的打工生涯里并不常发生。
 
第22章 自愈
 
再次失业后,心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工作谋生,思来想去,她决定先跑黑车拉客,赚些生活费。
要跨出第一步并不容易,她在一个停了很多黑车的路口连蹲了三天,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车司机,想学点招揽客人的技巧。她甚至扮乘客跟司机聊天套话,从而知道运营证难办且被抓到后会被罚得很重,因此不能去机场客运站火车站附近和出租车抢生意,以免被举报。
心月住址附近有一所高校,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几个大型游乐场和湿地公园,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跑私车客运的人很多。她注册了网约车平台,开始早出晚归地跑车,收入虽然不稳定,但好歹能维持得了她的基本生活。
按时吃药,积极治疗是有效的,心月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起来了,好到开始亢奋,做什么都有劲儿。
她打算把屋子刷成彩色,一开始只是想掩盖墙面上的血迹,那是某次严重的胃出血引起呕吐后喷溅在上面的,从卧室到卫生间,白色墙壁上还留了几个棕褐色的血手印,看起来有些可怖。
心月没有请工人,自己用几天时间漆好了屋子,配色是复古蓝和深绿色。她扔掉旧的橱柜和桌椅,换了更简约美观的北欧风格单人家具,扯掉用了许多年的格子布窗帘,挂上勾花镂空的白色纱帘。给地板铺上亚麻地毯,在卧室与客厅各摆几瓶明艳的鲜花,又把阳台的墙壁刷成全白,然后特意开车去很远的山里挖了一堆绿蕨回来种上,至此,她的小屋变得十分美丽,足以让她呆在屋子里的每一刻都心情愉悦。
那段时间心月过得很开心,好像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工作之余还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她结识了几个常常一起等客的司机,以便遇事时能有照应,其中一个叫杨艳的大姐和她玩得最好。
心月有意识地想改掉之前拘束、冷漠的脾气,主动和周围的人打招呼,试着加入司机们等客时候的牌局,在他们相约去山里野游、去湖边钓鱼野炊时也尽量不缺席,渐渐地也算融进了这个圈子。
那些药吃久了人会变胖,好在心月没有身材焦虑,这些药物带来了快乐,是身体上“物理性”的快乐,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脑子就自己愉悦起来,亢奋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蹦跳歌唱。
精神上的阴霾离她远去了,心月重获健康,比人生中任何时候都热爱自己,热爱生活。她每天布置房屋,买菜做饭,早晚运动,虽然一向不喜欢小动物,但她还是计划养一只狗一只猫来陪伴自己。
她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积极健康地活着,决不像以前那样消沉,就算未来遇到其他坎儿跌倒了,也要记得把自己捡起来,拍拍打打去灰除尘,继续好好生活。
一天,心月从车后座上拾到一份成人舞蹈学校的招生广告,学校地址就在附近,她立时动了心,当即就去舞蹈室报名,选择学民族舞,每周上三次课。
之所以选择学舞蹈,除了想减肥健身,还因为她从小就有这个兴趣爱好。从前心月妈妈给她安排学过几年的舞蹈课,算是接受过舞蹈启蒙,后来她进入社会,没机会学,也没机会跳,但总还记着自己多少有一点跳舞的天分。
至少,当时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是这么夸她的。
舞蹈班的老师就是附近艺术学院的学生,招收的学员有上班族,退休族,也有准备艺考的初中生、高中生。常常有艺术学校的舞蹈系学生来舞室玩,她们都是些漂亮可爱的年轻人,仅仅是看她们说笑打闹,都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月羡慕她们,她希望自己和她们一样,读大学,有朋友,年轻且快乐。
她离那个厌世的人格越来越远了,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把这样简单惬意的日子一辈子过下去,没有烦恼。
时间转瞬来到2018年,有那么一天,注定是非比寻常的,心月看到舞蹈室后面坐着一个非常好看的年轻男人,正抬着手机专注地打游戏。
她一边跟着老师的节奏跳动作,一边偷偷瞥了那男人几眼,确定他肯定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很可能还是个学生,也许就是舞蹈班里某个学员的男朋友陪着来练舞的。
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旺盛的腿毛很显眼,但他皮肤白皙,体形清瘦,模样看起来很乖,握手机的手指修长优美,长颈上凸起的青筋和喉结也很迷人…这是心月第一次被男人的外表吸引住,她想这可能也是那些药物的作用之一。
后来心月每天都期待见到他,甚至不是上课时间也想溜达去舞室转转,可惜那个男生并不是每次都来。
从舞蹈镜里偷看帅哥这件事,是心月平淡生活里的小小冒险。那个好看的男生就像她屋子里天天盛放的鲜花一样,是生活里的漂亮点缀,让她欣喜愉悦。
心月确信,只要她还有好好生活的动力,还有精神去侍弄花草,还愿意每天用鲜花装饰房屋,只要她还有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能摆脱那个颓丧的人格和堕落的深渊。
后来,心月有在路上看到过那个男生和民族舞老师李珊并肩而行,他体贴地帮女生拿着包,心月由此推测,他就是李珊的新男友。
有一次上课,心月由于出车较远迟到了,她匆忙赶到舞室推开门的一刹那对上了男生的目光,两个人都有些惊诧,心月赶紧躲开了他的注视。
那天学的是傣族舞,前面没位置了,她在最后一排跟跳,男生没有玩手机,而是颇为认真地看着学员们跳舞,心月能感觉得到那男生在看自己,因此紧张得束手束脚,心猿意马。
后来大伙闲聊,心月才知道他是艺术学院大一的新生,的确是李珊的小男友,之所以说“小”,是因为李珊已经大三了,她比男孩大。
一次课后,心月在帮忙收拾舞蹈教具,李珊突然拉住她问:“姐,你是不是也是大理人?”
心月告诉她是,也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心月记得她并没有介绍过自己的籍贯。
李珊回答说是听出来的,心月吐舌发窘,自嘲口音重,李珊忙解释说是听心月偶尔说方言的时候听出来的,还夸心月说普通话的时候很标准没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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