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一个人很容易,不仅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更多是为了那些身体上的疼痛和委屈,她感觉自己被人玩弄了,却无法把这些私密的痛苦摊开来给人看。
心月这个人是不聪明的,为人处世又偏激,她当时糊里糊涂地升起一腔热血,觉得自己被人珍重,要好好报答才是。事了后又觉得不过如此,怀疑被人玩弄利用了,丢了脸面,一定要报复回来,哪怕只是臭骂几句,也要叫那人难受一下。
这次吵架以后,何俊江就再不联系心月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心月费心制造的丑闻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父亲和那个女人都没来找她的麻烦,没有看到他们羞愧悔恨、痛哭流涕的样子,心月感觉很遗憾。
还有他们的儿子赵齐 ,竟然也像无事发生一样不做任何反应,他没有给心月打过电话,没有发过信息,心月觉得很奇怪,他难道都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当然,心月不会主动联系他们,那会显得她太着急,太在意他们了。
入冬以来,心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因为长时间的感冒引发了呼吸道感染,她每天鼻子塞得呼吸不畅,又一直咳嗽,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
因为很久没有收入,信用卡也已经逾期很久,她连平时吃饭、买药、买生活用品都只能点外卖,在借贷平台消费,通过一些网络平台的贷款拆东墙补西墙维持生活。
她也不是不想振作精神去跑车挣钱,可运气实在不好,短短一两月间,车子坏了好几回,连着修大灯、修仪表盘、修轮胎、换电瓶,又常常去看病买药,赔出去了四五千却只赚回来了几百块钱。她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一个冷雨天,戴静来到心月的住处,断断续续敲了二十分钟的门,却一直没人应答。戴静知道心月就在屋里,因为楼下就停着她的车,她没道理在这种天气步行出门。
在戴静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心月把自己藏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子,冷冰冰地对戴静说:“你找我呀?”
戴静发现心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其萎靡,说话时眼睛低垂,像是不敢看人,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穿着非常臃肿、邋遢,外套裹着外套,T恤套着T恤,头发也乱糟糟地贴着头皮,看得出很久没洗了。
戴静有些生气地问:“你在啊?我敲了半天的门了你怎么不应呐?”
“我睡着了,刚醒。”心月小声回答,声音喑哑。
“你这觉睡得够沉的。”
戴静说着就要进门,心月把门开大了些让她进去。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实,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戴静闻到一股难闻的馊臭味,像是混合着汗液与变质食物的味道。
她顺手打开灯,看到屋里极其糟糕的卫生状况,各种吃剩的饭盒摆满了桌子,连地上都是,有的剩菜剩饭都长霉也没收拾,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地上随意扔着些衣物和垃圾,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打扫了。
戴静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打扫一下,把屋子放那么乱。”
心月还站在门边,弓着背缩着肩显得很是消沉颓靡,她看起来瘦了很多,但脸却是浮肿的。
“待会扫。”心月敷衍地回答。
戴静在沙发上扒拉出一个位置,在坐下的一瞬间,她终于知道那股馊味是哪来的了。这沙发上的一堆脏衣服里有个睡窝,毛毯是被掀开的,隐隐还透着热度。难以想象心月就睡在这堆脏衣服里隔着窗户听她敲了这么久的门却不发一言。
戴静看向仍呆在原地的心月,问:“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门边做什么?”
心月也不关门,缓缓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离戴静远远的,墙柜的阴影覆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小月,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说话。”戴静疑惑地问。
心月挠了挠头发,摇头说没有。
两人沉默而对,外间的雨声哗啦啦地响,门外涌进来的冷空气携带着雨中的清爽味道,冲散了房间里的浊气。
戴静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调开相机,对准心月的方向开始录像。
戴静:“小月,我来找你是想问你点事情。”
心月:“什么事?”
戴静:“你跟何俊江现在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关系吗?”
听完这话,心月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戴静的表情,又赶紧低头躲开对方的目光,在不安地思索过后,她选择矢口否认:“没有,不是。”
戴静发出一声轻笑,语气渐变得严肃:“你别骗我了,我也不是平白无故来找你的,你们的开房记录我都有,什么云山温泉酒店1109,廊湾夏日704,凤凰谷农家乐的201,有你的身份证登记记录,还有你们进出酒店的视频,这还都是查得到的地方。查不到的,比如你家这里,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心月被吓得哆嗦起来,脑袋开始嗡鸣,她紧握着拳头,牙齿打颤,死死地盯住戴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戴静继续说:“我想我也没有得罪过你,你没工作我还给你安排了工作,破格录用,工资也给得你高高的,真的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吧,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家庭,和我老公搞在一起呢?”
心月突然大声喊叫起来:“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走!”
她被戳破了秘密,恼羞成怒,不甚有底气地冲到戴静面前,试图把她赶出屋去。
戴静却是面不改色,冷静地说:“你先别激动,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心月还大口喘着气,她虽然愤怒,眼神却不敢看人,只心虚地低垂着躲避,任几粒大大的泪珠滚落。
戴静稍微站得远了些,仍把手机握在身前悄悄拍摄,她冷冰冰地说:“我告诉你,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你和何俊江搞地下情,我不在乎,我甚至可以成全你们,马上和何俊江离婚,但现在是他何俊江不同意离。你真该好好劝劝他,既然你们两个旧情复燃,情投意合,他又何必天天回去跟我和我妈摆脸色呢,吃着我妈做的饭,穿着我妈洗的衣服,成天地把自己当大爷,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付出,还什么都想占着,一点不放手,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我和他没有关系,你要说自己去跟他说。”
心月一字一顿,呼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不稳,说到最后,她的语调陡然升高,咬牙切齿,脸上表情狰狞。
戴静冷笑一声,讽刺道:“哦,晓得了,你们是串通好了是不是,把我逼走,你就住我的房子,花我的钱,你他妈想得倒美!”
对方好整以暇,心月却越来越烦躁,一张憔悴的脸上,有愤怒,有惊慌,有胆怯,她迫切地想躲去安静安全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只得大喊大叫以掩饰内心的慌张。
面对戴静的挑衅,她不堪刺激,立即愤怒地哭喊起来:“没有!没有!我没有像你说这样,我告诉你了,你不要烦我,我不管你们的事,你走啊!”
戴静脸上也带了怒气,眼神凌厉地压迫着心月,让心月又怯怯地移开了目光。
“我告诉你寸心月,我和老何结婚的时候就约定过,谁出轨谁净身出户,现在是他不守契约,就该他净身出户,谁也别想分我的房子,抢我的女儿!”
见心月垂泪无言,戴静不依不饶,继续讽刺:“人不可貌相啊,我看你老老实实的样子,怎么背后也搞这种低三下四的手段,就这么想走捷径吗?是不是别人的东西是个屎也比你碗里的香?!”
“你滚啊,别在我这里!”
心月失控地大哭起来,伸手推戴静出去。
两人推搡着纠缠作一团,戴静的手机掉在地上,心月看到手机还在录像,瞬间明白了一切,她眼疾手快捡起手机,想要删除录下的视频,戴静伸手来抢,被心月一肘子撞倒在沙发上。
心月找到录好的视频,点击删除后仍不放心,她徒劳地想找到戴静说的开房记录一起删除,这时候戴静一把抢过手机,重重地扇了心月一耳光。
“你他妈跟我动手啊!”戴静冲她吼道。
她揉了揉胸口,大骂:“妈的,骨头都要被你撞碎了。”
心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抽泣着说:“你以为你就是好的吗?何俊江也知道你在外面和马主任的事情,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你凭什么,凭什么打我!”
戴静面色阴沉地盯着心月,眼神凶狠,在平复了呼吸后,她说道:“寸心月,我跟你讲句实话,你要和何俊江好,我一点也不反对,我举双手赞成。但是,你们别想分走我的半毛钱,孩子是我和我妈养大的,他在家跟个死人差不多,没帮孩子做过一件事,谁养孩子房子就是谁的,谁出轨谁就净身出户,你们两个搞外遇的证据我拿得死死的,你告诉何俊江,他不怕我闹到单位让他难看,他就继续跟我刚!”
心月指着房门大喊:“走啊你,谁管你家的事情!我跟你们谁都没关系!”
戴静看着情绪崩溃的心月,知道已经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了,她不再说话,临走时回头把门带上,心月那张扭曲着嚎哭的脸就彻底隐没在她脏乱幽暗的房间里了。
走到了楼下,戴静听到心月失控的哭声萦绕在破败的红砖楼之上,让人听得心惊、厌烦。
这一天哭过后,心月感觉内心获得了平静。无论如何,一直悬在她头上的那颗雷已经爆了,戴静来找了她的麻烦,她反而安心下来,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她对谁也不亏欠了,只想一个人平静地活着。
在整个社区停电的那个晚上,心月出门去买吃的,走到厂子外面时她看到一辆摩托车停在马路对面,骑摩托的人戴着头盔看不见脸,连人带车一动不动,像是在那里停了很久了,心月感觉那黑色面盔下的目光是在注视着自己。
当时那条路上车来车往,正是在城区上班的居民们陆续回家的时刻,暴躁的喇叭声让人心慌,惨白的车灯晃着她的眼睛,让她难以把那人看清。
心月不敢过马路对面去确认那人是不是赵齐,反而惊慌地躲进了路边的黑暗里。
后来的几天她总感觉能听到外边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那声音忽远忽近的,仔细听时却又没了。
心月一直回想着那个场景,想象着赵齐站在她对面,他们之间隔着疾驰的电动车、一晃而过的强光车灯和尖锐的鸣笛声,他隔着面盔看自己,像个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家、复仇者,让她感觉不安。
第43章 疯了
心月仍旧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她把自己困在屋子里,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疲倦的状态,没有动力打扫屋子,没有动力出门挣钱,没有动力作出哪怕一丁点改变。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从来不欠债的她已经背了五万多的债务,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不想工作,也不知道从哪里能搞些钱回来,好去堵住账单的窟窿,交掉房东催了很久的房租,买不伤胃的高级止疼药,去大城市最好的医院检查治疗,医治好这具身体的一切伤痛和疾病。
但她好像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只能每天躲在出租屋里,任由坏情绪消磨意志。
她每天躺在沙发上,虚弱得只有耳朵是灵敏的,她可以听见很远的,很近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各种声音。
她记不清隔壁什么时候搬来了一家人,只模糊想得起这家的男人是在附近的仓库当装卸工人的,常常不穿上衣,露出一身精瘦的白皮。他们家有三个孩子,天天顽皮打闹,话多,嗓门也大,哭闹起来总会惹得女主人粗野地吼叫,这一家人总是闹哄哄地惹人心烦。
从清晨到夜晚,她时而静默,时而哭笑,脑子里一刻不停地翻过各种往事与梦境。她常常花很多时间思索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她死命地翻找记忆,却还是想不起这家邻居是在她之前住进来的,还是在她后面住进来的。她的意识变得极其缓慢,甚至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想这一件事。
心月觉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她的那个肯定早已支离破碎,拼不好了。身体的疼痛还能吃止痛药忍忍,那一个人的灵魂疼痛又能怎么办呢?
想想这毫无乐趣的人生,她的确想过不如死了算了,在她身后也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劝她说: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在那种接近梦境却又能保持清醒的时刻,心月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在和她说话。她不知道是谁躲进了她的屋子,也听不出那声音是谁的,她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
那个人时而躲在她身后,时而躲在卫生间,时而又躲在床底,甚至会站在楼下朝她喊话。
那些声音很烦人,会出其不意地大喊她的名字,或者骂她,还会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心月实在感觉烦了,就起身站在穿衣镜前,打算等那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当然,在此之前她已经搜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绝无可能有人藏匿。
她闭起眼睛等她出现。
心月希望她出现,那至少证明,她不是疯了。她知道精神疾病有这种幻听的症状,但她总觉得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幻想出来的。
其实,她也怀疑是自己有问题,也许从中秋节回家那时起就出问题了,她没有去找赵齐,没有人陪她去母亲死掉的那个水塘凭吊,没有人陪她回父亲的房子,她给赵齐准备的“惊喜”也只是她的臆想,她没有报复到任何人,那全都是她可怜又可笑的幻想。
“我该怎么办啊?”心月痛苦地自问,可没人能给她答案。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已经瘦得脱了相,皮肤苍白,眼眶乌黑,眼皮塌拉着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莫名地幻想起一个情节,母亲与她阔别重复,看到了她现在的可怜样子,捧着她的脸心疼地叫她宝贝,还说要马上去给她煮一碗稀饭,会煮两个荷包蛋,并放三勺白糖。
终于那人又说话了,她冷冷地说:“你妈疯了,你怕是也遗传了疯病。”
可镜子里只有心月自己,她赶紧转身看了看后面,身后并没有人,那个声音还在一直跟她说:“不如你去死吧,疯病是治不好的,你又穷又疯,早晚要去街上光屁股要饭…”
心月在原地转圈希望抓住那个一直在和她说话的人,可是那个人非常狡猾,一直躲在身后左闪右躲,心月根本看不到她。
“啊!不要说了!啊!啊!啊!”心月愤怒地尖叫。
“求你不要再说了。”她悲伤地呜咽。
心月只能哀求那个人,在意识深处,她知道这些只是她心里的魔障,不是真的,但又能怎么办呢,她觉得那个人说的是对的,她的人生的确完了。
“我去死,我去死…”心月哭着嘶吼起来。
长久以来,心月都感觉孤单,却也真心实意地觉得所有人都不配让她理会,她厌烦一切人际关系,有一万分的委屈和自怜,觉得太多人对不起她,她为此痛心,并憎恶每一个过得幸福美满的坏蛋。
她常常幻想自己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成功人士,像戴静和书琳那样有自己的事业,变成一个有钱人,令很多仇人羡慕嫉妒,被许多人喜欢、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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